自己了。在祝融的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逃奴,即便招人喜欢,也不值得伤了兄弟和气。
    “他精神不错嘛,这么快就有力气骂人了。那好,让他明天穿戴整齐,前来侍宴。”
    (五)
    宫森被带回来已经八天了。
    朔阳宫的十月份,夜凉如水,月色僚人,湖光塔色隐隐约约,沉睡在阴影里。
    不敢太靠近黑暗的冰塔,枢羿化作清风在附近盘旋, 悄悄注视着那个不眠的人影。
    石砌的窗台略高于铁质的小床,宫森抱膝坐着,倚在冰冷的窗前,雪白的脸掩映在黑色的铁棂后面。他痴痴地往外看着,一动不动已经有多久了?
    才不过几天的时间,那个霏玉宫里健康灵活的男孩已经迅速憔悴下来,脸上的红晕不见了,大大的眼睛下出现了一道黑晕。
    虽然白天的禁足令取消了,被召见时也是由侍卫用软轿抬着进进出出,可是那双如骨附蛆的靴子依然让宫森受尽了折磨。不再有精力从浅红的唇中挤出犯上的犀词利语,见到枢羿时,宫森只剩下了沉默和清冷的目光。
    相对于那个似乎浑身反骨的天奴,枢羿更喜欢这个时候的宫森。月光下的宫森是个脆弱的精灵,脸上没有了怨恨的表情,柔和单纯得象一块水晶。
    黑暗中看着宫森,枢羿心里突然涌起了强烈的愿望,他想靠近那个孤独里的男孩, 静静地听他说话,象朋友对朋友,恋人对恋人,温柔地抚慰他的绝望和痛楚。
    以天王之尊去爱一个下贱的天奴是不可能的,但是或许可以,给自己换一个身份,获取黑夜里的宫森。
    宫森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腿已经坐麻了。
    月亮已经偏西了,早晨又快来了么?
    月光下, 一道黑影闪电般掠过,宫森眨了眨眼睛,有点恍惚。
    突然,一阵婉转明亮的鸟鸣划破了寂静,宫森不由四下里看去,是夜莺?黑色的闪电又一次划过,月光下盘旋几下,倏得向宫森冲来。
    宫森一愣,瞪大了眼睛,真的是一只夜莺落在了膝前宽宽的窗台上。
    小小的黑色身体,圆圆的脑袋,两颗黑色的珍珠一样明亮的眼睛,闪烁地映着月光。宫森屏住了呼吸,试探地把一只手小心放在窗台上。 夜莺歪着脑袋看着宫森,小小往后跳了两步。宫森修长雪白的手指又试探着往前靠了一点。夜莺犹疑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有没有危险,然后倏地展开翅膀,飞上了宫森的手指。
    宫森一动不敢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夜莺。夜莺小小的身子沉甸甸的,细细的爪子紧紧抓着宫森的手指。它看看宫森,不是低下头,用黄黄的尖嘴啄了一下宫森的手指。
    “小东西,你怎么还不回家?”宫森轻轻地问了一声,却在刹那间,泪水盈满了双眼。
    宫森擦了擦眼睛,心中酸楚。我为什么会哭?这只是个小鸟。
    月光静静的照着宫森和他的小鸟,听着低低的絮语。
    “你是谁?”
    “住的远吗?”
    “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夜莺渐渐大胆起来,开始在宫森的手掌上蹦蹦跳跳。
    看着看着,宫森微微笑了。
    夜莺看着他的笑,似乎呆住了。
    是的,枢羿呆住了。
    那是一个单纯的,快乐的笑, 柔美的五官在月光下散发着难言的风采。枢羿不记得上一次是多久以前见过这样的笑了,他习惯的是宫森地冷笑和苦笑。
    枢羿呆住,不是因为宫森的美,是因为他小小的快乐。
    宫森伸出另一只手,用手指轻轻磨蹭夜莺天鹅绒一样的羽背:
    “为什么还不去睡觉?天很晚了吧?”
    说完这句话,宫森的笑消失了。他抬头看看天际,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天又快亮了!”
    宫森疲惫地向后仰过去,苍白的脸靠在枕头上, 看着夜莺喃喃自语:
    “夜莺,我不敢睡觉,因为我心里很害怕。每一次睡着,醒来的时候,天就会亮了,他们就会走进来,把那双鞋给我穿上。所以,我不敢睡。可是,白天,我又不能睡。”
    他不说话了,两眼怔怔地看着屋顶。
    夜莺蹦蹦跳跳地在他身边,不时抚慰地蹭蹭宫森的手背。
    天真得快亮了。
    (六)
    祝融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见到了宫森。
    不过十天,那个逃奴绝望的眼神数次闪进自己的脑海,令祝融有些烦恼。正逢天后寿诞将近,祝融需得与枢羿商议庆贺之事,心里揣摩,不如借机去朔阳宫一趟,问问枢羿宫森近况,也好安心。
    龙辇抵达朔阳宫,枢羿却不在宫里。
    祝融经常来朔阳宫,算是熟客。在风殿里等得心烦,他决定带九儿出来去镜湖闲逛。谁知九儿一出风殿,就看见了几只小麒麟,大呼小叫起来,玩的不亦乐乎,居然把自己主子给忘了。
    祝融信步向镜湖走去。
    已值十月,镜湖岸边遍染秋色,深深浅浅的绿树红叶,和碧蓝的天空一起倒映在秋水碧波里。祝融缓步过去,走走不远,却看见在湖边草坪深处,一棵巨大的金急雨树下,坐着一抹浅蓝色的身影。
    是宫森?!
    宫森斜靠在舒适的软椅上,一手支着脑袋,正在垂头看书。
    祝融慢慢走近。
    不过十天时间,他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两颊都微微陷了下去,脸色白的几近透明,渗着不正常的晦暗,低垂的眼睛下,是一片黑晕。一身厚质天蚕丝的浅蓝色衣裤,柔和的勾勒出消瘦的体形。脚上一双水晶搭扣,白面红底的精致羊皮小靴昭示着朔阳宫主人对他的宠爱。
    “宫森!”
    宫森惊讶地抬起头来,“四殿下?!”
    祝融有些不快,宫森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渐转冷列,丝毫没有起身行礼的打算。看来真如皇兄所说,这是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家伙,谦和恭顺只是他游戏的一部分。
    “你过得还好吗?”祝融有点尴尬,不知为什么,他不想端起主子的架子教训宫森。
    “不好。”宫森转过头,把眼光移到湖面上,骄傲而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祝融一时怔住了。
    “为什么?”还是忍不住问了。
    宫森默默地看着湖面,不再理睬他。
    祝融有些不知所措,看样子,宫森恐怕已经因为逃跑和撒谎受了惩罚。
    “有时候,”祝融干巴巴地想说点该说的话,“做错了事要……”
    “宫森?!”祝融很庆幸九儿的叫声及时打断了自己的话。
    “宫森!”九儿大呼小叫着跑过来:“真的是你,你没事吧?我好担心你……”
    说话间,九儿已经冲到眼前,宫森微笑地看着他。
    下一刻,兴奋的九儿已经握住宫森的手,一下把他从椅子里拽了起来。
    “啊……!”宫森惨叫一声,趔趄着挣扎了一步,就摇晃着跪倒在了草坪上。
    九儿扑过来,吃惊的扶着宫森,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宫森, 宫森,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别吓我。”
    “呜……,”宫森吞下呻吟,闭紧双眼,贝齿咬住了下唇,颤抖着等待着剧痛的消减,冷汗迅速地濡湿了额头。
    祝融也呆住了,跪下来仔细打量宫森。
    稍稍缓过来一点,宫森小心地挪动身体,慢慢用手支撑着,侧趴在了草坪上。他抬起满脸是汗的脸,冷冷的看着一脸焦虑的主仆。
    “你们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
    祝融疑虑地盯着宫森的腿脚,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靠过去,慢慢伸出食指,摸上宫森红白相间的鞋底。
    看着手指上的猩红,祝融讶然无语。再抬头时,对上了一双冷冷的黑眸。
    (七)
    “这是怎么……?为什么会流血?”祝融问宫森。九儿在旁边已经傻了。
    “因为里面有钉子。”口气象在说鞋里面有沙子,宫森回答。
    祝融心里一阵抽痛。这是那个微笑着在霏玉宫里跑来跑去的宫森吗?
    盯着祝融,宫森突然咧嘴笑了:“后悔把我交还大殿下了?”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祝融毕竟是皇族,可他又是一个不够皇族的皇族,他毕竟还试着为宫森被罚寻找理由。“还是为了那个因你而死的小宫女?”
    “小宫女?”宫森困惑地皱皱眉头,渐渐有些明白,语气益发僵硬。
    “是,你说那个小宫女。她叫明石,曾经是我的朋友。”宫森的眼睛刚才还是一片暗淡的黑,现在变得凄厉起来。“她死在我床边了。”
    “为什么?”祝融靠近。
    “你哥哥已经告诉你了, 对吗?”宫森戒备地看着祝融,用手臂撑着,拖着身子往后挪了一点,“他说什么理由就是什么理由。”
    祝融探寻地看着。 他实在不应该理会这个乖僻的天奴,可是不明白为什么,宫森冷酷的眼睛总是令他感受到许多绝望和悲哀,让他无端地心痛。
    九儿心疼宫森,又想护着自己主子:“宫森,你别这样子跟我们殿下说话。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告诉殿下,说不定殿下能帮你的。”
    宫森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九儿,你也一样,我讨厌看见你。”他有些喘息:“求求你们,走开。”
    祝融不再说话,上前伸手,打算把宫森从地上抱起来。宫森惊恐地拖动双腿,挣扎往后,浅色的嘴唇有些哆嗦,厌恶溢于言表。
    “不要碰我。……你不要过来,会有人来管我,……我可以叫人!不用你……。”
    祝融只好站住不动,宫森激动地侧过身,用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水晶石,摸索着按动上面的蓝色嵌珠。那是个用来唤人的应珠,祝融暗自叹口气,站起身来。果然顷刻间,两个侍卫出现在草坪那端。
    “四殿下。”侍卫躬身行礼,其中一个走近宫森,熟练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转身放进椅子。
    “送我回去。”宫森看也不看祝融。
    侍卫闻言,也不迟疑,抽出椅下的扶手,一边一个, 抬着宫森离去了。
    “宫森,宫森!”九儿犹自大叫,却无人理会。
    祝融心里有些气恼,可是又不知如何发泄,看着宫森的背影,莫不作声。半天,才怏怏不快吩咐九儿:“走吧,不等大哥了,我们回去。”
    时近傍晚,枢羿着人到冰塔来,把宫森抬了去。
    朔阳宫重重叠叠地染上了明亮的玫瑰色,镜湖上的雾气也散开了,明亮地映着紫蓝的天空和绯红的晚霞,湖畔树影婆娑,偶然可以看到衣衫缥缈的仙子和天奴闪过。
    枢羿正在日常看书批文的兰宫。
    “宫森,”枢羿若有所思,看着沉默地坐在对面的宫森,“你今天见到四殿下了?”
    明知故问,宫森抬头看着他。
    “你对祝融说什么了?他为什么没有等到我回来?”
    无聊,但是为了少惹麻烦,宫森还是回道:“我什么都没说。”
    “求救了吗?”
    宫森摇摇头,不屑多费唇舌。
    枢羿点点头,对他,宫森从不说谎,即便在对抗中。他慢慢起身,踱到宫森身后,双手按住男孩的肩膀,感觉着丝绒下突兀的骨骼。
    “那你呢?考虑的怎么样了?”
    宫森眼睛盯着地面,停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枢羿却不为人察觉地微笑了,他的小孩子已经开始有点犹豫了,这可是个不小的进步,看来这次的刑罚比以往要有效一些。
    枢羿从不相信在帝王的权威下,有任何人能逃脱俯首称臣的结局。这是上天注定的,没有理由,当你的生死握于人手,你有什么资格谈论公平和所谓的感情。
    宫森,你还能支撑多久?
    屋里静悄悄的,枢羿拉起宫森的头发,让他稍稍往上仰头,以便看清长长睫毛下的眼睛。
    往往在宫森想隐藏心思的时候, 他的眼睛里会蒙上一层湿气,就象是起雾时的镜湖。
    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