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和壁炉里木头噼啪的爆裂声。
    宫森走到窗前,心里却象小鹿一样怦怦跳个不停。
    今天夜里,祝融会来吗?
    宫森蜷坐在窗前,看着手里的魅酒出神。他不喜欢喝酒,可是今天夜里,他需要勇气。
    如果祝融不理自己,会怎样?如果被枢羿发觉,会怎样?宫森打个冷战,脸有些苍白。他仰头喝了一口酒,灼热辛辣的液体流下了喉咙,似乎分散了一丝焦虑。
    还能会怎样呢?大不了会被打个血肉模糊。 再怎样,也不会比现在更心痛吧,不会比做一个行尸走肉般的男宠更糟糕吧。
    枢羿,你知道吗,我恨你入骨。
    如果这世界上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你,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把握住;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悬崖可以让我摆脱你,我会毫不犹豫跳下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上天,请原谅我把祝融卷入其中,世上仅有几个地方枢羿不能自由出入,而其中只有霏玉宫的主人, 有可能把我带离魔鬼的视线。
    祝融,你会帮我吗?
    我知道,你是一个宫廷里长大的皇子,断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人与枢羿冲突。就象当初,你毫不犹豫地把我送还枢羿。但是,你似乎又是一个善良多情的人,这,将成为我唯一的赌注。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你,我的愧疚会减上几分,如果不能, 我也愿意一辈子作一个温柔的情人。
    祝融,请原谅我为自己的自私寻找理由。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如境湖的孩子,在枢羿把我从冥殿带回的那一刻,我的心和我的身体就一起沉沦了。
    祝融看见宫森的时候,他已经有些醉了。宫森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俊美的脸在炉火的映照下一明一暗,被酒催出红晕的面颊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一动不动看着窗外。
    祝融蹲下身,用手去扳宫森肩膀,宫森扭过头来,眼睛里秋波荡漾,醉意盈然。
    祝融呆住, 宫森仰头靠在玻璃上,微微笑了。
    “宫森,你醉了?”
    宫森摇摇头。
    “为什么喝酒?”
    “因为……勇气不够。”宫森的话没头没脑。
    祝融不知道说什么,摇摇头,索性也坐在地毯上。
    “宫森,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快乐?”
    宫森的眼睛有些黯淡,没有回答。
    “你,不喜欢枢羿。”
    宫森几乎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
    “不喜欢,为什么还……委身于他?”
    “我……不得已?”
    祝融感到自己的喉咙里象是哽住了一块东西:“你是说,……是枢羿……弓虽.暴了你……?”
    “不,”宫森难堪地低下头,颤抖的嘴唇流露出内心的挣扎,“是我答应了他。”
    “……”不知为什么,祝融心里有一点不快,“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答应?”
    宫森倏地抬起头来,黑眸里雾气氤氲:“为什么连你也这样说?”
    祝融的心揪住了,他突然想起几次遇见宫森的情景,怜爱和心痛的感觉潮水一般涌上来。想象得出,在律例森严的天宫里,不听话的天奴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深深的后悔开始啮咬着他的心,宫森曾经在霏玉宫里寻求荫护,那,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挣扎吧。
    不知不觉中,祝融靠上前,修长有力的手臂伸出,把宫森的头搂进自己怀里。
    “对不起,”他明朗的额头紧皱起来,心痛地用嘴亲吻着少年柔顺的头发。
    “对不起,宫森,对不起。……我们长在宫里,所以……不懂得……珍惜。”
    宫森的心里柔柔地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坚强如同溢满了的堤岸,一个小小缺口,便整个崩溃。
    趴在祝融怀里,宫森泪流满面:
    “既然生来低贱,为什么不让心也跟着生的低贱?!那样我就可以象木头一样活着,没有怨言。”
    (十四)
    曾几何时,狩猎变成了一种折磨。
    一天下来,祝融闷闷不乐。白天还好,宫森和侍从们留在行宫附近,祝融等人去林间狩猎,跟在枢羿左右,祝融难免有些心绪烦乱。等到追猎回来,祝融脸色更差,因为晚宴时,宫森整晚都温顺地靠在枢羿怀里,任凭枢羿亲近,看都不看祝融一眼。
    到了夜里, 祝融左等右等,不见宫森,知道他可能被招去侍寝,不由心里益发烦躁,郁郁回屋。
    躺在床上,祝融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忍不住,又悄悄折回西花厅,坐在椅上就着炉火看书。
    外面的雪早停了,寂静的夜里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和树枝的折断声。
    突然,外面传来希希索索的声音,祝融抬起头,却见宫森白着脸站在落地窗外面。祝融忙冲过去拉开窗子,把宫森拽进来。
    宫森穿了一件睡衣,赤着脚,雪白的脸看起来有些发青,嘴唇冻成了乌紫色,浑身哆嗦成一团。祝融早已将不快抛到九霄云外,一把把宫森抱到怀里。宫森欣慰地把头贴在祝融胸前,颤抖着松了一口气。
    “对……对,对不起,我……来晚了。”宫森脸已经冻硬了。
    祝融把他拉到壁炉旁边坐下,就势揽在怀里,然后伸手握住了宫森一只白皙纤细的脚掌,不由低声叫起来:“我的天,你去哪里了?怎么冻成这个样子!”
    祝融急切的语气,紧皱的眉头一点一点融化了宫森心里的恐惧。
    “我以为你不想再见我了。”宫森翻身抱住祝融,已经忍不住流下泪来。
    “傻瓜!”祝融心疼地骂:“那就跑出去挨冻?”
    “我今天……侍寝,”感到祝融一僵,宫森抬头看看他的脸,“……他睡了,我才偷偷跑出来,所以晚了。”
    “我知道你白天生气,想想还是来了, 可是你不在。”宫森明亮的眼睛中映着跳跃的暗红色火光,“我看到外面有脚印,想你可能出去散步,就试着去找你。”
    祝融叹口气, 修眉拧起来,早些时候,他确实因为心情不好出去了一会儿。看着冻得哆哆嗦嗦的宫森,更生怜爱,忍不住一边用唇轻轻亲吻着宫森还凉凉的脸,一边柔声责问:“为什么不穿上衣服鞋子?”
    祝融的话让宫森心都暖和起来:“我不敢回去了,怕惊醒……。”
    祝融愣了一下,心情有些烦躁,他轻轻抬起身子,沉思了片刻,说:“宫森, 我想……把我们的事……告诉枢羿。”
    宫森刚刚有些红晕的脸色又变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祝融。
    祝融有些犹豫:“我不想骗枢羿,我,……一向敬重他。而且,他很大度,或许……他会让我们。”
    宫森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不见底了。
    “可不可以……从此……不再见你。”渐渐地,宫森脸上只剩下了凄凉,他失神地问。“我,我宁愿……放弃。”
    “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整个白天,我的脑子里只有你,眼睛里只有你。”祝融的眼睛里闪着炽热的光彩,他紧紧搂住宫森,认认真真地说:“或许,我早已经喜欢上你,只是……自己不知道。”
    “那么,”宫森急急地说,“就不要告诉大殿下,带我走。”
    “或许大哥会把你送给我,就像穹的那个妃子。”祝融试图安抚宫森。
    “不要!他不会的!那不一样,” 宫森呆呆地说:“他会把我……。”
    宫森没有了说完的勇气,他坐直了身子,转过头,眼睛无神地看着炉火,僵硬的身体渗透着绝望,象一尊木雕。
    “……好吧,我不告诉他就是。”看着宫森,祝融的心揪住了,“对不起,宫森, 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会帮你的。”
    “……,”知道自己给祝融添了麻烦,宫森心里有一丝后悔,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当那个雪豹扑过去的时候,祝融等人大约还在千步开外。谁也没有想到,会另有一只母雪豹藏在附近,当枢羿他们将那只小雪豹团团围住的时候,耳后传来了惊呼声。
    一只硕大的母豹陡然从一侧的林中跃出,冲向后面的人群,众仙子宫人纷纷掉转马头,尖叫着四散逃命,宫森本就不善骑马,手忙脚乱之下,顷刻落在了后面。
    雪豹几个纵跃,扑向乌云,前爪搭上了马臀,鲜血立见。乌云吃痛,嘶叫一声,人立起来,宫森只觉身子腾空而起,脑中一片空白,随即“咔嚓”一声轻响,剧痛从腿上传来。再睁眼时,雪豹已经扑到面前。
    狩猎的人中,箭法出众,有能力千步穿杨的只有祝融和枢羿。急切间,两人同时搭箭在手,瞄准雪豹。
    突然,祝融的手哆嗦起来,雪豹已经和宫森搅在一起。自筹只有七分把握,却有三分可能伤到宫森,祝融满手冷汗,正犹豫间,一道寒光从旁边闪过,箭若流星,枢羿已然出手。
    宫森只道用胳膊推挡,小臂挥出,划过雪豹森森利齿。雪豹一缩身子,再次揉身扑上,咬向宫森喉间。宫森暗叹,“我命休矣!”顷刻间只剩闭目等死。
    只听“噗”的一声,没有利齿割喉的痛楚,反倒是一个重重的毛茸茸的东西压了上来。宫森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只见雪豹整个身子压在自己身上,一个血淋淋的豹头贴着下巴,额头上还插着一把银箭, 知道有人救了自己,一口气松下来,反到动弹不得了。
    铁骑如飞,枢羿祝融等人已在瞬间赶到宫森旁边。枢羿飞身上前,祝融却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的身份,猛地收住了脚,焦急地站在一边。
    雪豹足有四五百斤重,枢羿手上用力,揪住雪豹后颈上的皮毛,将它扔到一边。 宫森躺在雪地上,看起来还好,只是右臂上划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血流如注。
    枢羿脸色很难看,眉头皱起, 嘴角轻轻撇下来。宫森知道这是他生气时的习惯,心里紧张,连身上的疼也忘了几分。
    “还有哪儿受伤了吗?”枢羿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
    “还有……腿上。”
    枢羿的手顺着宫森右腿模上去,刚及大腿,宫森吃疼,叫了一声。
    “为什么不知道躲开?找死吗?!”枢羿恶狠狠地说,手下却轻柔,轻抚之下,知道宫森大腿骨断了。
    “……我, 我骑不好,乌云……。”宫森想分辨。
    御医已经赶过来,枢羿闪开让人给宫森包扎。
    “殿下不必担忧,敷了绛珠草,再吃下回还丹,大概后天,森少爷就能行动了。”御医一边检查,一边禀报枢羿,“只是失血过多,断骨再续,需要五六天的样子才能调养过来。”
    “嗯。”枢羿阴着脸,“唰,” 转身抽出了刑天腰间的长剑。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声,宫森扭头时,就听得一声马嘶,雪光闪处,枢羿长剑已刺入乌云的喉颈。枢羿手腕用力,剑走偏锋,利落地割断了乌云的喉咙。
    “砰!”乌云沉重地摔倒在雪地上,银灰色的身躯挣扎了一下,不动了。黑血汩汩地从身下流出,白雪上看起来格外骇人。
    血从长剑上滴下来,枢羿掷在脚下,拿了侍从递上的丝巾擦手,抬头却见宫森半张了嘴,脸色惨白, 侧头盯着几步之外的乌云,眼睛里似乎蓄了泪水。
    枢羿知道可能又把他吓坏了。自从宫森跟了自己以后,性情变了许多,小鹿一样容易受惊,黑眸里不是木讷温顺就是恐惧不安,让枢羿简直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
    枢羿懊恼地走过去,果然,宫森看他走过来,惊慌地往后挪了一下身子。
    “为什么?” 宫森垂下眼睛,嗫喏着小声问。虽然不过四五天的时间,毕竟也与乌云有了些许感情。
    枢羿扯开嘴角,尽量放松表情,笑了笑:“因为他伤了我心爱的东西。”
    “我是不死之身,受点伤有什么?”宫森突然想起这一环,益发不解枢羿的愤怒。
    “噢,这个,我刚才好像……给忘了。”枢羿笑的似乎有些尴尬,不再解释,伸手在宫森身下,小心翼翼的抱起他,放上了天奴们早已抬来的步辇。
    人群从惊惶中间渐渐平息,大家低声议论着,散去了,只有祝融依然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宫森受伤,祝融不免心痛难忍,而乍见枢羿发怒,祝融则更感心惊,也慢慢明白了宫森的话。在枢羿的眼里,宫森的确与众不同,他可能不会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