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宗望血性汉子,为人也是正经,哪禁得起被这个遭过通缉的贼臣侮辱,就算不为了六王爷,也自此跟姓霍的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回了京城,公务之余,成日盯霍怀勋的梢,揪他小辫子。
    这次也不例外。
    霍怀勋下肇县视察产业,被官绅乡吏包围献媚的事,传了京中廖宗望耳里,找吏部递状纸,告这厮假借公务,在外勾结地方官员,威逼利诱对方进贡,还举出实例,例如,住县内最贵客栈内的天字号上房,每日连县太爷刁大吉都得亲自报道慰问,其他人上门,更是得人手一份贽见,才能得个好脸色。
    这种事是官场常态,哪个外派官员出门在外不捞些油水。
    尤其当朝民生富足,社稷已稳,官员没有几个能够禁得起查,别做得太过分,也没人会特意找你的茬儿。
    偏偏廖宗望九头牛都拉不回,缠着吏部长官,说是如不查清,秉公办理,便直接击天鼓,告御状。
    吏部的老头子们算是被这愣头青小子缠怕了,只得跟岳河郡王打了声招呼。
    岳河郡王面上倒也大公无私,说关系国法,绝无偏袒,招了霍怀勋回来,叫他禀明外地情况。
    车轱辘咔嚓踏过青石板地面,霍怀勋想着那廖宗望,顶都生烟了。
    他脸阴了半会儿,道:“喜欢揪人不放?待爷回京拨了他爪子!”
    窦小凤想他霸狠惯了,虽是他自己挑起来的火头,但也不会容别人坐头上拉屎,这回可算是被逼急了,正要开声,却听他扒开车帘朝外一瞥,恢复脸色,扬声:
    “走,先去郑家香铺。”
    ^^
    鹤翱观惊魂过后,欢娘回了郑家,数日当做一日过,时光飞逝。
    霍怀勋那边再没动静。
    再隔些日子,郑济安开始下床走动,伤病似乎一夜之间不药而愈,神清气爽,再也不骂人了。
    于是,欢娘知道,那人终于是离开了肇县。
    每个人的生活,各就各位,回了轨道。
    她长吁一口气,可还没吸完,又生吞回腹。
    ……还要回的。
    肇县又恢复往昔的慢慢吞吞,不温不火。
    县太爷每日在衙署,捧着肥墩墩的腮,一边打瞌睡一边坐镇,各个乡绅开始慵慵懒懒地提鸟笼,听小曲,逛街市。
    那厮就像个八号风球,一走,刮走了县人的所有活力劲儿。
    欢娘偶尔看见郑绣绣,也是落寞了不少,有时来看自己调制花粉,也是没精打采,话都说不了半句。
    到年尾,风起温降,添了棉衣袄裙,眨个眼,欢娘在郑家跨了年。
    欢娘头一个月提心吊胆霍怀勋哪日从天而降,第二个月慢慢淡了,再过两个月,基本已经忘了。
    那货临走前说尽快回,搞得欢娘浮躁到一连几月都不大安生,可谁又晓得那个“尽快”是几时?
    只怕真如自己原先想的,不过一时贪玩,早忘了。
    活人可不能把自己紧张死。
    欢娘大大松了口气。
    因尤婆子那事,欢娘暂时在柳倩娥这边的伺候时光也多了。
    柳倩娥对欢娘也并不是真的好感值飙升,只是怕弟弟又有骚动再给自己添乱,又怕这丫头心思花了,时时放在手边亲自监管着得了。
    欢娘伴在柳倩娥身边多,跟妙姐那边碰头也多了。
    每次碰头,基本都是柳倩娥将妙姐拉到手边,耳提面令,或斥或逼,偶尔还问到了更琐碎深入的闺房事。
    欢娘原先只从旁人嘴里听说这妙姐性子不合群,见了两次,才觉得有些怪异。
    回避对方目光,对人声有些抗拒,反应也迟钝,受不得惊吓,表情漠然,回话时慢两拍,总是重复对方的问题,再说出答案。
    并不是普通的孤僻内向,倒像是有自闭症的明显症状。
    这柳倩娥只想寻个老实听话好拿捏的妾,臣服听命于自己,甚至给自己出谋划策,去闹腾高姨娘,挑了妙姐却是过了头,非但心愿达不成,每回沟通都把自己累个半死,次次都要将妙姐骂痴货骂得狗血淋头。
    欢娘也不能跟柳倩娥说,你自己眼光有问题,挑了个病重患者,还指望她给你飞天呢。
    只可怜了妙姐,这头孤立无援地顶着柳倩娥的口水,那头还得被押着继续在郑济安身边伺着。
    欢娘虽不好在柳倩娥跟前说什么,但始终有些同情,妙姐跟自己的出身、进郑家的缘故以及身份环境,倒有些相近,每回等柳倩娥骂完,领她出门,都会劝两句。
    妙姐每次都是泪盈盈地望着欢娘,不说话,凄苦苦的样儿,看得是个人都得心里焦一焦。
    许是老天爷偶尔心情好了,也会给可怜人开两回眼。
    又过些日子,郑家传出天大喜讯,妙姐身上有了消息。
    接连几日,举宅沸腾。
    ☆、第 27 章
    打从那一摔跤,郑济安身子又弱了不少,三天两头不是头疼就是脑热。
    妙姐有孕的消息,简直就是郑济安的续命丸和强心剂。
    郑济安本来不大喜欢妙姐,就连妙姐被夫人派来伺候自己,也是不冷不淡,偶尔脚疼厉害了,还发两场脾气,如今却是大大改观。
    他一生都迷信,刚得了好信儿,就找人来算,说这一胎,是个儿子,更是乐得飘飘然,浑然不晓天地。
    因肚子里还没来得及成型的小胎儿,郑济安对母亲都是抬爱了不少,每日嘘寒问暖,轻怜蜜爱。
    郑济安中年失子,临近晚年,身体垮了,已经心如死灰,想这辈子肯定断子绝孙对不住老郑家了,没料得了这一胎,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孕妇身边,等她生产为止,但因妙姐孕期不足,胎势还不稳,又不敢妄动,于是每日去几趟西边侧院看望,去一趟就坐着不走,每回对着还没明显隆起的肚皮,又摸又笑。
    郑宅其他家人对于妙姐有喜,则是各个不同嘴脸。
    高姨娘自然不必说,霜打过的茄子,又紫又青又瘪。
    柳倩娥晓得高姨娘不爽,这日快活到不行,转个脸,多想想,脸色却还是沉下来。
    欢娘彼时正站在她身边服侍,见她模样,哪里会猜不出她心思。
    柳倩娥与郑济安年龄不大匹配,心思也有些倨傲,并不大瞧得起那夫婿。
    可就算跟夫婿关系再淡漠,就算是为了压制另一名心头刺,看着丈夫叫小妾怀孕,估计也没几个女人会打心眼儿里击鼓庆祝。
    无关感情,事关主权。
    这患得患失……可真是自己折磨自己。
    焦婆子显然也是半喜半忧,撅撅嘴,稀奇道:“那妙姐虽那副德性,肚子还是争气的,老爷前头那些日子病成那模样,那身子骨儿……倒也能叫她怀上。”又见主母脸色不佳,补道:“倒也好,叫高翠翠那边彻底没了指望,等妙姐生下来,小姐抱来自己当个嫡子养。这还不彻底气死那个生不出儿子的狐狸!”
    这一句“生不出儿子”,让柳倩娥脸更是一变。
    焦婆子自知失言,骂外人骂到了自家主子头上,惹了心结,忙将欢娘支去外面蓄热水。
    欢娘刚一出去,柳倩娥就叹哭起来,钻了牛角尖:“……我生来就该接手别人的夫婿和儿子不成?这辈子要男人没男人,要亲孩子也没个亲孩子,我心里头稀罕的跟我刚见一面,又隔了个远远,今生还不晓得能不能再见一次!我这活的还有一丝的乐趣吗?……焦妈妈,虽是我安排妙姐去伺候老爷,但我如今悔了,要我养别人的崽子,我还不如断子绝孙!……”
    欢娘那边蓄了热水,端到门口,听得心里咯噔一响,难怪这名艳丽年轻的填房奶奶与夫君感情不和睦,原来是有个心上人,嫁进来几年了都没忘情,竟还见了一面,这不跟自己一样,差点儿犯了丧贞洁的事吗?不免有些同仇敌忾心,不管是姓霍的,还是柳倩娥的那个旧人,都不是好货!鄙视鄙视鄙视!两个臭男人,最好都去下了油锅算了!
    焦婆子听柳倩倩娥说的出格,连忙又捂她嘴,欢娘听两人在里面窸窸窣窣,也不知是进还是不进的好,一时为难,驻在门槛外头,听柳倩娥的愤声也飘出:
    “……高翠翠碍我的眼,难不成日后还又添个小崽子戳我的肉?……待老头子百年后,要我看着别人的儿子把持这家业,我绝对是一万个不甘心!”
    语气虽压着冷,还是远远透出股子不妥协的煞寒气。
    欢娘心头略一惊,有些不好的预感,手打了个颤,差丁点就砸了杯子,听里头传来询声,才连忙叩了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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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家就是个老枯井,平日若没什么事,寂寞得很。
    妙姐有喜的事,就像是大石砸进了深井,立刻引起骚动,说了上十日都没消停,反倒叫内宅的人越说兴奋,都说这小姨娘后来者居上,看似不起眼,倒成了如今这郑家最有福气的,还有些大胆有眼力劲的跑到西院那边奉承。
    高姨娘第一次得知妙姐有喜的事,还是由女儿郑绣绣那边收到风。
    自从前几月那校尉在郑家宿了一夜,与郑绣绣撞了正,郑济安虽是个男人,见女儿后来几次的反应,也生出一些怀疑,吩咐高姨娘多陪陪这女儿,说些遏制话,叫她安心待嫁,不要想别的心思。
    高姨娘对这女儿,有些复杂感情,谈不上怜爱,更有些藏得紧的怨意,总觉着要不是为了生这赔钱货,就不会误了身子,总有些疙瘩。
    只是对于老爷的嘱咐,她仍是照做,有空就来陪。
    郑绣绣对这生母,也算不上亲厚。
    这女儿生下来,先被小公子的生母,也就是郑济安的原配养在身边一段日子,后来那原配病重,郑绣绣也大了,又被奶妈婆子养着。
    亲娘只顾着贴牢老爷和生子大计,并没多在这亲女儿身上下心思,拉关系,郑绣绣从小跟这亲娘自然也没什么感情,更有些瞧不大起,平日里在家里撞见,说不上两句话。
    这一对母女,回回对着,其实也是大眼瞪小眼,颇是拘束。
    这日,高姨娘又来了小绣,伴着女儿坐了会儿,见郑绣绣爱理不理,半途跑去拿了本书看起来,压根不听自己话,心里焦躁得很:“你怨托胎托到了我的肚皮里,我还恨你这赔钱货挡了你弟弟的生路和你亲娘的福分呢!就是个瘸了腿的庶女,再如何也成不了个大家闺秀,和我有多大分别瞧不起生你的,等你日后自己见识了夫家厉害,看还能不能端这架子。”想着想着,也屁股一扭,坐到临窗榻上去想心思,不管了。
    正是各顾各的,却见伺候郑绣绣的腊梅进来,悄声说了几句。
    高姨娘耳朵根子长年习惯下的尖,一下子就听得清楚。
    腊梅告诉女儿,说是见着郎中刚出了西院,似是诊出妙姐有了身子。
    郑绣绣被养在闺内,自幼不让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