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三人却也不由一愣。看著齐槿手中端著的托盘和托盘中的药,皇帝陛下和皇後千岁都先是一呆,再是由衷感慨。萧遥怔怔道:”原来这世上真有爱上仇人这回事啊!”皇帝陛下却是甚为哲人地总结道:”这只能说明那句话果然是对的:爱恨只在一线间。世间之事,果然是诡异莫测啊!”
    琴声淙淙,如水声泠泠,清灵中含了一丝幽绪,疑似雪凝深涧,悠扬婉转中似见烟水渺渺,却又浸出一点缠绵,便似风起涟漪,映了窗外绿竹幽幽,翠影曳曳,更是悠扬徘徊,使人心神沈醉。
    燕沈昊看著窗前静静抚琴的白衣人影,眼神是他自己看不见的幽邃。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那人的侧脸,素白容颜,清冷明净,便如那三千繁华之外的一抹淡月,长长的黑发幽幽自那单薄的双肩垂下,直落腰际,却是如一道墨泉,水波丝光,映著一段雪白的颈,依稀间,似见前尘如梦,回首来,却不过是月影轻霜。
    他住进这幽竹居已有五日。腹上的伤口本自该已渐好,但因他每晚破腕放血为齐槿压制毒性之故,倒是不见得多大起色,饶是他身体健壮,内力深厚,如此伤势之下又大量失血,虽有萧烈特地嘱咐太医开的养伤进补良方,面上仍是不由现出了一丝憔悴。
    这几日来,因他不愿让侍女服侍,齐槿倒是始终照顾他,穿衣喂饭,种种琐事皆是亲自动手,虽不如侍女流畅习惯,倒也十分细致小心。只不过整个过程中,齐槿始终安静无语,虽在他的强迫下与他同榻而眠,但却并不跟他说一句话。只在晚上毒发之时忍不住会有几丝克制不住的呻吟,而待燕沈昊将自己的血强灌给他後,他却又垂了眸,静静地为他包扎伤口,然後躺到燕沈昊身边。在燕沈昊将他环入怀中时身子一僵,而後却是安静地躺在燕沈昊怀中,也并不见推拒。倒是燕沈昊觉得他身子微凉,将他抱紧有心把他焐暖,却始终不曾有一丝效果。
    虽那日萧遥为他出了一大通主意,但燕沈昊并未实行半分,仍如平常一般,神情冷漠,和齐槿间亦是从前状态,彼此相对,却各自淡然。
    却只有个中人才知道,在这安静的外表下,有些东西确实慢慢不一样了。
    这几日萧晏亦每日过来幽竹居,虽也有对燕沈昊的一两句简单问候,但主要却是来看齐槿的状况,询问他余毒发作情况和身体状况,并及安慰要他放心。虽是十天惟剩其五,时间急促,但齐槿却似对自己毫不担忧,面上仍自淡然,听著萧晏的宽慰之语反是静静一笑,反过来去宽慰他。萧晏怔然之余,看齐槿的目光却是微微有些复杂了,但始终微笑著,温柔神色间正是萧遥所言的万人所倾。
    因齐槿整日在这幽竹居中,又性子安静,不喜与他人多言,萧晏来时,便也常常与齐槿对弈。燕沈昊远远看著那二人在竹影间宁然相对,静谧中自有一股和谐,不知为何,心下便有些烦躁起来。索性闭了眼睛躺在床上,但躺得片刻却终又忍不住睁开眼,却是大声地唤侍女进来,待齐槿诧异地抬眼望过来时,他却撤开目光,并不看他,只对进来的侍女吩咐,待侍女依言将披风拿出去为齐槿披上时,他却又已闭上眼睛,再不看齐槿和萧晏各自望向他的复杂眼神。
    除萧晏之外,燕沈昊的另一大烦躁源便是萧晏那个跟齐槿有几分相似的儿子。跟他身边的人长得有相似已经令他心里极不舒服了,偏这小家夥竟然也每天跑来幽竹居,围著齐槿”爹爹”长”爹爹”短的叫,拉著齐槿陪他玩耍,又常常腻在他怀中。而齐槿这时却似换了一个人似的,对这个小家夥极为纵溺,神色间总是极为温柔,连声音也是放得轻柔了许多,小家夥不高兴时便软语哄他,要他抱时便果真将他抱在怀中,拉他出去玩时亦只是苦笑一下然後便果真任那小小的手拉出去,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而更可气的时,那小家夥竟还时常用警戒的目光看他,便似他是极大的恶人似的,用那根本挡不住什麽的小身子将齐槿和他隔绝起来。
    更有一日,齐槿喂他吃饭时被他撞见,小家夥竟然瞪大了一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然後跑过来伸出胖胖的小手指在小脸上刮,口中叫道:”羞羞!这麽大人还要爹爹喂饭!”然後又转向齐槿:”爹爹,为什麽你要给大坏蛋喂饭?”齐槿一愣,却听小家夥嘟起嘴道:”那我也要爹爹喂!”说著便在齐槿面前张大了嘴。齐槿怔了一怔,然後竟果真将本来该喂到他嘴里的鸡片喂进了小家夥嘴里。燕沈昊面色难看到极点,齐槿却根本看也不看他,只应著小家夥的要求将第二口、第三口喂到他嘴里,直到小家夥心满意足地拍著小肚皮吃饱,这才转过来,而这时候,碗里却已是空了大半。
    这几天,好友倒也常来看他。萧烈是一国之君,不能天天来,而逍遥的逍遥小王爷却似看好戏似的每日都跑来,向燕沈昊简单询问一下他和齐槿各自的身体情况後,便是向燕沈昊打听他和齐槿的相处情况。燕沈昊本不想答,奈何逍遥小王爷舌粲莲花,搬出种种理由直说得像是燕沈昊要是不告诉他便有多大罪过且将遭遇多大损失等等等等,为免聒噪,且萧遥毕竟也是多年好友,燕沈昊只好简洁地说了一下。却不料萧遥听後除了忍笑之外别无表情,一张精致的脸憋得十分扭曲,好不容易在燕沈昊的阴沈面色下将大笑忍住了,这才一脸正色地为他总结道:”燕大哥,你,在嫉妒。”然後十分郑重地道:”据我分析总结,燕大哥,你是真的喜欢上王妃了。”
    虽然面上神色未动,但燕沈昊心中却著实起了狂涛,心思汹涌杂乱,到最後,清晰的却是齐槿的那句话:”无论我的原因是什麽,但王爷的原因始终都是真的齐瑾死了,再不可求,而我,恰好有张和他一样的脸。你的在乎,你的喜欢,不过都是因为我像他。”
    是......吗?
    因为心情复杂,萧遥後面说的那一些该如何更进一步及注意事项之类燕沈昊便根本未听清,只在萧遥最後离开时特地嘱咐他尽快去找解毒方法。待萧遥离去,却是又独自怔忡起来。
    是日晚,齐槿如常为他擦拭身体。本来齐槿是让侍女来伺候他的,但燕沈昊却强硬将侍女赶走。他有伤在身,且又因每晚放血渐至憔悴,齐槿虽是暗自皱眉,但也不能任他身体脏污,只得每日亲自忍著尴尬为他擦拭。虽这几夜来都是如此,但每次齐槿解他衣裳的时候手都不由会轻颤。而燕沈昊却是定定看著他,便似他的尴尬十分有趣一般。
    然而当温热的毛巾擦拭完燕沈昊腹上绷带周围之後,齐槿便照例地脸红了。抓著毛巾犹豫了好一阵才咬著唇继续向下,却不想手尚未触及,那让他尴尬到极点之物已然自己挺立起来,骄傲地竖在他面前。看著这狰狞的巨物,从前的种种不堪痛苦不由都自记忆中涌出,齐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垂下眼眸看著自己的手,却见握著毛巾的手早已是用力得指骨都发了白。
    燕沈昊自也已看出他的不对,见他用力握著自己的手,脸上微微现出痛苦的神情,一时倒也没想到其他,只当是他余毒发作了,当即便伸手去拉他的手,急道:”怎麽了?又痛了?”
    却不料他这一拉之下,齐槿却是重重一抖,然後突然痉挛似的用力将他一掌挥开。燕沈昊不防,被他这一掌挥得偏过了脸去,再转过脸来时,脸上已是几道鲜明的红痕。
    两人当下都愣住了。随後燕沈昊目光沈沈地看著面前的人,齐槿却是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眼里是明显的痛苦恐惧。那一刻,不知为何,燕沈昊原本涌上的一点怒气忽然全部都消失无踪,反倒是眼前那霎时无色的容颜刺目起来。
    齐槿怔怔地看著他,眼里的痛楚越来越浓,脸上的痛苦亦愈来愈深,慢慢地,缩起身体,缓缓地蹲了下去。
    燕沈昊心中一凛,心知不对,起身跨过去,一把将他拉入怀中,仔细一看,果然是余毒发作了。当下再不犹豫,一口咬上伤口尚为新凝的手腕,将自己的血强硬地灌入了怀中人的口中。
    前几夜喂齐槿血的时候,齐槿始终是紧紧闭著眼睛,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不愿看见自己饮血的场面。而此次,虽仍是痛苦不堪,齐槿却是睁大了眼睛,清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在他那血肉模糊的腕上吸下一口口鲜红的血,然後一口口喂到自己的口中。眼前是一片刺目的殷红,口鼻中是浓得让人作呕的血腥之气,齐槿却始终未曾闭眼,便是在痛苦最盛的时候亦自紧紧盯著面前的男人,虽然视野因痛苦已是一片模糊,但那轮廓却仍自在眼中清晰,而睁著的眼,仍自用力。
    待齐槿平复下来,燕沈昊方自停下,草草为自己止了血,欲要将齐槿抱回床上,一牵动间,却是几处伤口同时作痛,微微晕眩间,竟是无法抱起。燕沈昊一怔,咬了牙正要重试,一只带著凉意的手却伸过来按在了他手上。燕沈昊愕然抬眼,便见齐槿正静静看著他,轻声道:”不用......我自己起来......”
    随後齐槿便自他怀中起身,拿了药物纱布过来为他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十分轻柔细致,却仍是如常静默不语。燕沈昊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长睫上,忽然出声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齐槿身子一僵,蓦地抬起眼来,眼中满是震惊的动荡。燕沈昊却执著地盯著他的眼,重复道:”你叫什麽名字?”
    齐槿的手微颤,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燕沈昊却是一把将欲逃离的他抓住,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手中,静静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齐槿轻轻颤抖著,将脸撇向一边,静静闭上双眼,半晌,方平静下来,这才轻轻转过身来,目光缓缓落到燕沈昊眼睛里,静静道:”槿。”
    燕沈昊皱眉:”我要的是你的名字。”
    齐槿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我的名字就叫槿。”
    燕沈昊沈默了一下,道:”字。”顿一顿,解释道:”是哪个字。”
    齐槿顿了一下,静静道:”槿花的槿。”
    燕沈昊微一挑眉:”那麽姓呢?你姓什麽?”
    齐槿微微一怔。姓麽?他姓什麽?姓齐,东苍广陵王齐渊之齐?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当他有名字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姓,只有这个名字,才是他的,其他的都不是。
    想了想,齐槿静静道:”我没有姓。”
    初时因为他姓齐,所以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祖母死了,然後自己也被父亲抛弃。後来自己到了山中,不再是齐家之人,一切灾难便皆远离了齐家。而当弟弟找上自己,与己亲厚,自己做回齐槿之时,命运转轮却又开始轮回劫难。弟弟强被和亲,而後被逼跳崖,这一切,虽非自己所愿,但若他未与自己相见,是不是就会依然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幸福地生活下去,而不会遭遇後来的如此种种?
    早知如此,自己一定不会与他相认,不会要那个不该属於他的姓氏,他宁愿自己便就是二十年前那一株槿花,安静地开在离他爱的人们很远的地方,没有灾难,没有伤害。
    燕沈昊目中光芒一闪:”没有姓?”
    齐槿低低”嗯”了一声,面色平静。
    燕沈昊深深看著他,倒也并未再问下去,反是微微吃力地缓缓站起身来,站到齐槿面前,幽深的眼直盯著眼前的人,然後缓缓张开手臂。
    将那个再次僵住的身子圈进怀中。
    就这样抱著,谁也没动,谁也没有说话。
    然後,燕沈昊用脸颊轻轻摩挲著怀中人的鬓发,低声道:”那麽,你跟我姓燕,好不好?”
    14
    齐槿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