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固然在我之上,冲儿即死,爹虽然大怒,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子建虽然聪明,却心怀仁慈,而其他兄弟再无人有此气魄,为了曹氏天下,爹是绝不会杀我的。”
    我的脑中一片嗡嗡作响,我不想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可是以曹操的性格来说,我知道曹丕没有说谎。
    手中的点心掉在地上,我转身,踩着那点心离开。
    “冲儿之死,非我所愿,我也十分疼爱他,要怪,只能怪他挡了我的道。”
    “你若真心疼爱周不疑,就劝他速速离府吧。”
    身后,曹丕的声音传来。
    我僵住,缓缓转身,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不是我,是爹。”看着我,曹丕淡笑。
    “为什么?”
    “因为周不疑太聪明,在爹眼里,除了冲儿,无人能够驾驭。”
    “什么意思?”我颤着声音开口,感觉心一分一分地变凉。
    “爹说,冲儿若在,周不疑相辅,何愁天下不归,可是如今冲儿即死,以我的才德,不足以驾驭周不疑,留下他是,是祸,不是福。”
    天下……
    他的天下……
    原来,他知道是曹丕害死包子,他只是不动声色。
    为了他的天下,他甚至做了曹丕的帮凶,连周不疑都不放过……
    他对于曹丕的处罚,只是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个伤疤。
    如此而已?
    可是我的包子……我的包子却是丢了性命,他是在我怀里活活痛死的……我的包子,他才十三岁而已……
    包子在他心目中只有这样的分量?
    ……或许,包子只是他众多子嗣中的一个,可是包子是我的全部!
    “我疼惜周不疑是个人才,不忍其就此夭折,我劝你快些送他出府,再晚就迟了。”曹丕冷声笑道。
    我心里一惊,慌忙转身离开。
    那样一个眉目清秀的孩子,他做着一切包子常做的事,逗我开心,喊我“娘”。
    元直,不能连元直都离开……
    “元直!元直!”我一路跑回同梦阁。
    “夫人,怎么了?”胭脂见我满面慌张,问。
    “胭脂,胭脂,元直回来了没有?”我拉住他,急急地道。
    “夫人,你别急,先坐下。”胭脂来扶我。
    我摇头,“你快去帮我找元直!”
    不在同梦阁,我转身又跑了出去。
    “元直!元直!”
    “元直……”
    “元直!”
    我大叫着,一个园子一个园子找,每一道走廊,每一个过道,每一处角落。
    “卞夫人,看到元直没有?”我拉住卞夫人,急急地问。
    卞夫人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袖,摇头,“不曾见过。”
    “尹夫人,你见到我儿元直没有?”急急地拉住路过的尹夫人,我问。
    “你发什么疯!”尹夫人甩开我,皱眉。
    我见人就问,见人就问。
    我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你看她,莫不是疯了?”
    “看样子果然疯了……”
    “真可怜啊……”
    “是啊,曹冲那么聪明,本来该是指望着母凭子贵吧……现在什么都落空了……”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疯了……”
    “分明是疯了……”
    相府的一众夫人少爷,侍卫婢女,都来看热闹,一脸怜悯地看着我,窃窃私语。
    《笑倾三国》之“火烧赤壁(上)”
    葬礼结束,我没有随送葬的队伍一起回相府,而是悄悄先行离开,因为胭脂已经驾了车在相府外等我。
    这一回,我没有带任何金银珠宝,连相府的一根草都没有带走,随身携带的只有两双鞋。
    一双是包子向孔明讨来的,一双是元直买来送我的。
    “裴夫人。”见我回来,胭脂迎上前,“回丹阳春风得意楼吗?”
    “送我去赤壁。”
    “赤壁?”胭脂微微一愣。
    “嗯”,我仰头望天,一片血色残阳。不管周瑜说的是真是假,我都想去试试。
    因为……我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待在这个时空的理由了。
    正欲上车,忽然不远处一匹马疾奔而来,曹操在我面前勒住缰绳,面带愠色。
    “你要去哪儿?”薄唇微抿,曹操看着我。
    “回家。”我看着他,连眼神都是淡淡的。
    “你的家在相府!”
    “不是。”我摇头。
    曹操跃身下马,快步走到我面前,“你究竟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华英雄死了,包子死了,连元直也死了”,我看着他笑,“你居然认为,我会好好的?”
    “我已经惩罚了子桓。”曹操微微一怔,随即道。
    “我看见了,好深的一道伤口”,我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的包子,他死了……他是活生生痛死在我怀里的!”
    “你想怎么样?让我杀了子桓替冲儿报仇?”
    我摇头,失笑,“我不作此妄想。”
    “冲儿死,你以为我不曾心痛,是不是?”曹操一把握住我的肩,看着我。
    我微微有些发怔,因为我从未见他这般动怒过,他的手捏得我的肩很痛。
    缓缓挪开眼睛,我不看他。
    “我说过,你休想从我手中逃开”,曹操凑近我,在我耳边低低地开口,“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
    他在宣示他的主权。
    “你爱我?”我扬唇,轻笑。
    曹操咬牙,“为什么又是这个该死的问题!”
    “这是我第三次问你,也是最后一次”,我看着我,很平静,因为这一回,我没有心存奢望。
    “你究竟想什么样”,曹操看着我,“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倔强的女人!”
    “我需要一个爱人,一个可以给我很多很多爱的人,可是那样简单的三个字,你说不出口”,我仰头看他,“因为你不一样,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众多女人之一,我不要只是你的环夫人,我不要是一个一辈子都在仰望夫君的可怜女人,无关于女人的自尊,只是……我需要一份完整的爱,而不是一份被分割得七零八落,而且永远不能确定的爱。因为,爱……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难道你要我因你而遗弃所有的女人?”曹操看着我,微微眯起眼睛。
    我失笑,“我不会,她们何其无辜,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只能是我的”,曹操一手捏着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你只能是我的。”
    “我不是。”我很平静的回答他。
    “就算将你锁着,绑着,关着,你也一样逃不掉。”曹操冷笑。
    “我会跑,会逃,除非你砍了我的双脚。”
    “你跑不掉的,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追回来。”
    “如果在天涯海角之外呢?”我淡淡扫过手腕上的离心扣,笑道。
    “上天入地,你一样跑不掉”,曹操一贯的扬唇,满眼的自负。
    “如果是你永远也去不了的地方呢?”我瞪着他,几乎执拗地看着他。
    曹操微微锁眉,随即大笑,“这天下,岂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那个男子,朗声大笑,仿佛可睥睨天下一般,那样的自负。
    那样自负的男子……
    那一日几近玩笑一般的问答,以今日这般凌厉的口吻再次谈及。
    我微微垂下眼帘,不语。
    曹操,终有一日,我会去到你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纵使你权倾天下,万人之上!
    建安十三年八月,荆州被曹操收入麾下,原本依附刘表的刘备闻讯率兵南撤,九月,曹操进占新野,并率精骑追击南逃的刘备,在当阳长坂坡击溃刘备的军队,刘备退至夏口,曹操继续领兵南下,占领江陵,并向江东进军,欲一统天下。
    而我,被曹操软禁在同梦阁。
    我每日坐在同梦阁里,望着院子里的那一小方天地。
    天渐渐晚了,我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的繁星,思绪忽然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我该何去何从?莫不是一辈子都要被软禁在这个莫明其妙的地方?
    出征之前,曹操来过几回,每次却都止步于同梦阁外,远远地看我。
    忽然院外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却不是曹操的脚步声,我待在曹操身边那么久,久到我连他的脚步声都可以轻易分辨出来。
    “姐姐。”站在我面前的,是昭儿。
    我抬头看他,笑,“好久不见,昭儿长大了。”
    “姐姐,告诉昭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昭儿风尘仆仆地在我面前跪下,看着我,道。
    看得出来,他是急匆匆赶来的。
    我不语。
    “姐姐,曹丕杀了包子?是不是?”昭儿看着我,哀声道,“是不是曹丕害你至此!”
    我看着他,仍是不语。
    “姐姐,你在怨恨昭儿,怨恨昭儿没有在你身边,是不是?”月色下,那个漂亮的孩子一脸悔恨,惶惶然不知所措,“昭儿以后再也不离开姐姐了,姐姐在哪儿,昭儿便陪着姐姐在哪儿……”
    我叹息,拉他起来,“与你无关的。”
    “姐姐!”昭儿扶我起来,“昭儿这就带你离开,我们离开这里!”
    我看着他,眼里有着困惑,随即我点头,微笑:“好,我要离开。”
    我说我……不是我们。
    因为你,属于这个时代。
    “嗯。”昭儿看着我,重重地点头。
    昭儿拉着我,避开同梦阁的守卫,偷偷溜出同梦阁。
    我怀中抱着两双鞋,连跟胭脂告别的时间都没有,便随着昭儿一路溜出同梦阁。刚出同梦阁,脚下一不留神,我踩到一根枯枝,发出轻微的声响。
    “谁?!”有人提着灯笼走近。
    昭儿将我推入暗处,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人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啊!是司马公子。”那些侍卫忙恭敬地行礼。
    昭儿点点头,“我在这里转转,你们继续巡视吧。”
    “是。”
    看着他们走远,昭儿才回来扶我出来,“姐姐,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一路顺利出了相府,昭儿早已吩咐人准备了马车。
    “姐姐,我们去哪儿?”昭儿扶了我坐上马车,转头笑着问我,仿佛一如以往般的天真。
    我微笑,“赤壁。”
    “赤壁?”昭儿一脸的惊讶。
    “嗯,赤壁。”我点头。
    昭儿看了一眼,点头笑道,“好,姐姐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路往江南而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仿佛又回到之前与昭儿四海逍遥的日子一般。
    昭儿一如既往的乖巧,我也一如寻常的笑闹,我身无分文,随身只带了那两双鞋,昭儿便把所有的钱币细软都交给我保管。
    一切都和以往一样。
    可是我知道,有一些事情,就是不一样了。
    就如……我一直收在身旁的那两双鞋……
    “姐姐,到当阳了,我们借住一宿,明日一早便沿江而上,前往赤壁。”昭儿跳下马车,替我掀开车帘,笑道。
    我笑了笑,点头下车。
    “给我们几样小菜,再拿些馒头”,寻了一家客栈坐下,我对前来招呼的酒保道。
    酒保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不一会儿,菜便上齐了。
    “姐姐,我们要去赤壁干什么?”咬着馒头,昭儿问。
    “我想回家了。”我轻叹,昭儿一路都未敢问我为何要去赤壁,如今已到当阳,他才忍不住开的口吧。
    昭儿怔住,连手中的馒头掉在桌上都不知道。
    “回……哪儿?”昭儿看着我,低低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