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冰柯回头对汗丁说：“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我给你最后的命令就是：把我的尸体带回去给我女儿……”
魔军列开了方阵，那骑着高大魔种战马的骑士从方阵中走了出来。依冰柯又看见了华优冰其斯，这是他的老对手了，但这一次，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交锋。
阳光下，黑压压的军阵，沙地上耀眼的光，一切像是在哪里发生过。战阵的双方，不由回想起两大族在雪山下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
雪山魔军初现于大地之日
第三十九章 冷酷的心(2)
华优冰其斯也望着山下的尘烟。人族的战阵排开了几十里，人声马嘶的响声几乎连雪山都能听到。他没有下达任何军事的命令，竟然望着这阳光下的大地和云天，有些愣愣地出神。终于来到地面上了吗？在坎图斯蒂，四大将激情谋划时，原以为可以只用半年时间，便能冲出里姆克依口。可是温泉关下，连六翼神龙军团都只能望着几乎是亡灵身体砌成的山峰痛苦长叹。面临后方日益靠近的追兵，魔族不得不改向逃入地下荒原群山，从此就是漫长的五年。
五年噩梦一般的时光，几百万族人丧命在途中，最后能出地面的不过八万余人而已。
他身边是八万余远征后疲惫不堪的魔军，无不血污满脸、衣甲破烂，站在阳光下一时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但这八万人，却再没有一个老弱，再没有一个胆怯者，再没有一个刀不快的，再没有一个意志不坚的，再没有一个不是响当当的战士。五年的炼狱里，只有最强、最坚韧、最机敏的人可以活下来。他们就是所有仅剩的魔族，而这就是一支可怕的击碎过地狱的军队！
此刻，指挥这样两大世仇之族三百年后第一战的，只有他一个人。路华美亚还在地下狙击亡灵军的追击，华优冰其斯希望她能尽快撤出来，虽然亡灵军的大潮就在后方，但对于畏惧阳光的它们来说，没有魔王所制造的极夜巨幕的掩护，它们是不敢出现在地面上的。所以，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击溃人族的军队，这样路华美亚才能撤上来，否则一旦入夜，雪山上的魔军仍可能被夜中伸出的亡灵巨口吞掉。
华优冰其斯抬头看了看天色，龙神在保佑他们，现在正是中午。还有时间。华优冰其斯下令：全军雪山下列阵。
八万魔军列阵于雪山之下，黑色方阵与茫茫雪色对比，形成一种肃杀的风景。华优冰其斯策马来到阵前，所有魔军刚刚适应了强烈的光线，但望着华优冰其斯时，每双眼睛都映出血色的神采。华优冰其斯看了看他的军队、他的族人。
“我知道你们刚刚哭过，因为什么？阳光太刺眼了吗？我通知过你们出地面时不准看天空，可你们还是忍不住看了。很多人终于走出了地面，但这一刻双眼却瞎了，真不应该，可他们会永远记住太阳！他们一生中，只要看过这一次，就永远也不会忘！”
“是的！”魔阵中许多再也无法睁开眼的士兵大吼，眼泪又一次流出来。
“可是你们记住，我们出地面来，不是只为看一次太阳的！我们的祖先曾世世代代生活在阳光之下，我们将来的后人也要世世代代在阳光下生活！所以你们终于走出来了……但仗打完了吗？没有，前面有一支二十万的人族大军！当年是他们把我们驱入地下，当年我们和他们争战了一千年！你们在五年的地狱熬炼中活了下来，但还是有人会死在这太阳下的第一仗中，在这一战中死去的人，请去告诉齐格扎里特大将、杨特克里达大将，还有所有倒在地下的族人，你们看见过太阳了！而且，我们依德尔人的子孙，还会世世代代地看下去！”
“乌拉！乌拉！乌拉！”魔军挥舞战刀狂喊，气势如虹。
华优冰其斯明白时候到了，他只轻轻说了最后一句话：“现在，去杀了他们。”
魔人从雪山地下拥出时，人族的联军已经在山下的平原等候了。听探兵报告说，在不安等待了这么多年后，出现的只是这样一支魔族军队，人族骑士们不由得有些失望。
此刻的人族军队在里法尔平原上聚集了二十万的大军，那是在圣骑士康德的命令下组建起的各国联军。这些骑士们在银月光华联盟建立前，还是互相厮杀的对手，但他们几乎都败在了同一个人手下，那就是康德。没有骑士心服于失败，他们认为康德使用的是邪恶的力量，但此刻，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杀光这支出现于地面的魔军，好重新赢得声誉与光荣。
“看，魔军冲下来了。”有人喊。
联军西部军统帅依冰柯眯起了眼睛，雪山的光芒太刺眼，但他能看见那片黑色搅起了漫天的狂雪，涌动而来。
“迎战！”
二十万大军排列的数里宽的战阵开始拉开，前方的十几个五千人的步兵方阵开始整齐前移并拉出空隙，露出了步兵线后嘶鸣的战马，那是两万等待出击的骑兵。
“敌人好像完全没有骑兵……也没有魔兽……全是步兵……”副将凑近依冰柯说。
“这就是我们所期待的黑暗怒潮吗？”依冰柯冷笑了起来，“圣骑士康德一直鼓吹着魔族将重回地面，将有多么可怕的灾难，不过只是为他控制联军制造声势罢了。”
他催动了战马，想上前看清楚魔军的溃败：“打完了这一仗，我们再回去对付康德！”
很多年后，依冰柯想起当年第一战，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几乎没有人可以说出人族的大军是怎么败的，也许只有一个逃出来的骑士的回忆可以形容：“我看见他们，他们冲过来，我们垮了……”依冰柯看着联军两万骑兵冲入了那片黑色之中，竟然瞬间就消失了。只在地面上多出无数模糊血肉的尸体、战马的碎骨，黑色狂潮踏着尸体几乎丝毫不受阻滞地继续向前推进。
“长弓手！”
巨盾兵列成一线猛地蹲下，后方十几个方阵列成弧形，每方阵五排长弓手闪现出来。这种一人高的长弓必须由两个人来发射，一人扶住一端插在地面的巨弓和长箭，一人几乎像拔河一般双脚蹬地，双手拉开弓弦。魔军离人军还有半里的时候，第一排箭就发了出去。划破空气的利哨声中，最前列的魔军被长长的箭穿过，纷纷栽倒。但后方的士兵跳过他们继续前进。魔人冲击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箭只发了三轮，就看见了魔兵们狂怒的脸。这时前面的魔人们狂喊着把手里的弯刀甩出去，联军方阵中像风扫落叶一样人头乱飞。
第三十九章 冷酷的心(3)
弓手飞速奔向后阵，盾兵放下巨盾拔出战刀，联军步兵呐喊着冲了上去。与此同时，两翼的骑兵和七八个步兵方阵也包抄了过来。高塔上的魔法师开始向攻击魔军阵，魔军冲锋的密集处火焰升腾，电光不断，迟滞和失明的诅咒黑雾也涌向魔人。但魔军阵中有专门对付魔法师的神射手，他们单膝跪倒，弯弓搭箭，利箭穿过高塔上护卫盾间的缝隙，将脆弱的法师射倒。还有一种魔箭，在半空中忽然展开翅膀，像是黑蝙蝠一样绕过盾墙，扎进法师的咽喉。
肉搏已经展开，联军奔拥不断地冲向黑色军团，却像陷入黑沼不断被吞没。只有近在咫尺面对魔军的士兵们，才知道其中的恐怖。
“他们像恶魔一样扑向你，你只看见他的刀一挥，你的手和刀就一起飞上了天空，然后是你身体的其他部分……他们的力量也许只有巨熊可以抵御，没有武器，他们用手和牙齿照样撕开你……那不是军队，我们在和地狱中的魔兽作战，他们血红的眼睛，咆哮的声音，士兵们仅仅是注视着他们凶恶的面孔就会胆碎……”
一个小时，仅仅一个小时，太阳刚在天空中移动了一点儿，人族军队已经溃败。两个小时后，战场再也看不见一个站着的人族士兵。八万杀红了眼的魔兵还在提刀四处奔跑，想找一个砍杀的对象，最后只有怒气冲冲地向天狂吼。
这一战后，地面人族才明白，为什么圣骑士康德一直把“地狱将来”挂在嘴边。
“来吧，华优冰其斯，接受一个老骑士的挑战吧，骑士的血，必然应该洒在他所捍卫的土地上！”依冰柯大喊着，脚下的战马因为不安而一直跳跃不止。
华优冰其斯仰起头，看了前方的对手一会儿，忽然猛地催动了战马。
依冰柯战死的消息传到了丁法。
“唉。”康德把战报揉成一团，“宁愿死在魔人手里，也不愿死在我手里。”
“换了我也一样。”里德说，看着圣骑士向他投来的目光，他龇牙一笑，自己也说不清这算恭维还是讽刺。
“魔军现在应该已经入巴斯诺城了吧，我真希望他们很快来到基洛岗。”康德站起身来。
基洛岗城的清晨，街头静谧，白色的雾气在石板道上飘过。战甲碰撞声响起，那是康德带着无限水武士们迈步出了城堡，要去城头上查看。
康德的马正行过一条窄街，忽然一扇木门打开了，一个穿旧灰袍的女子举着匕首，愤怒地喊叫着向他的马头冲了过来。康德转头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个女人，一点儿也没有闪避的意思。旁边里德和西坦立刻迎了上去，那女人一脚踢在西坦的小腿上，他大叫了一声，而里德一把抓住了女人举刀的手，她回身很熟练地手臂一转甩开了里德的手，然后举刀向他刺去。西坦大喊一声，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使她双脚离地，里德冲上前捉住她乱蹬的双腿。这时护在康德马前的士兵才冲了上去，把女人捆绑起来。
康德看着这个被带到马前还在愤怒挣扎着的女人，她罩头的袍帽甩落了，露出了一头金发和一张还很年轻的脸，但怒火使她的双眼通红，那眼神中只有仇恨。
“我曾经见过你吗？”康德在马上挺起腰问。
“你杀死了我的父亲！畜生！你必须偿命！”
康德终于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依冰柯的女儿？我们曾在舞会上见过吗？对不起，因为我而丧命的人很多，所以我得问问。”他看向里德，“把她押去路士林狱！”
“可是骑士……”
里德看着骑士的背影，看着西坦叹息了一声。
“他的心中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同情了吗？”
午后，康德回到了内城城堡，一个女人正在那里等他。
“看见你真让我意外，来到这战场上是因为思念吗？”看到那个女人从桌前站起来，康德用他那永远冰冷的声调说。
“我的父亲七天后就将被皇家法庭审判，他可能被绞死。”耶芙看着冷血的骑士，像在极力压制着某些情绪。
“哦，为什么来告诉我？”康德摘下佩剑甩在桌上，就要向内室走去。
“你一封书信就可以救他，俄拉培德没有人敢和你作对！”耶芙跟上去。
康德回过身来冷冷看着她：“不，我还不想急着这么做。”
“你还是不肯原谅他？他已经老了，活下来对你也没有任何威胁，给他一条生路吧……”耶芙捂住脸哭起来，“哦，上帝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让我对一块石头乞求怜悯……”
“我知道……我知道……”好半天她终于聚起力量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康德，“我居然还曾经向你表白……原来我早该明白，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没有感情，你那亮光闪闪的面甲背后是……”
“是什么？”骑士握住她的手冷冷地说。
耶芙极力想挣开他的手，鼓起莫大的勇气说出后面的话：“是一颗早已经冷透了的心！”
骑士却丝毫没有发怒：“是的，你说得对。你看，你无法激怒我，我不再有快乐与悲伤，也不再有同情与仇恨，我只是像铁铸的机器一样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他走进门去，重重地关上，再无声息。
耶芙颤抖着爬起来，心力交瘁，倒在椅上，任凭眼泪默默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圣骑士突然“砰”地打开门走过她身边，径直把一封信交到门口侍卫官的手中：“把这封信用雪鹰送去俄拉培德，绕开魔军兵营再放飞！”
第三十九章 冷酷的心(4)
他走回来看见耶芙正望向他，对她点点头：“走吧，你自由了。”
耶芙离去很久后，康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厅中。基洛岗城的下午阴冷沉寂，城堡的大厅中连蜡烛也没有点起，侍卫知道圣骑士不喜欢光亮。
此刻康德靠在椅上不动已经很久了，像是又沉入了睡梦中。
“你想成为英雄？你想捍卫基洛岗？你想保护你所爱的人？但知道你也该知道以这样的身体使用黑暗力量的代价是什么？”
“我需要付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