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眼眶，“我没想到……他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
看着流泪的百亚，阿里斯汀又叹了一口气。
勇者终于打败了魔王，骑士就要踏上新的征程，一切看起来像是个不错的结局。如果一切真能到这里结束就好了。
那一夜星月隐去，空气凝滞而沉闷，连虫儿也不愿鸣叫，让人疑心森林已睡去，让人疑心风暴在某处孕育。康德与云迪在城堡中的火炉边，静静而坐，已沉默很久。两人的眼神中，都隐藏着阅历磨出的光辉。是否经过太多事的人，相见时反而会不懂得如何诉说？
“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曾出现在我的身边，现在会是如何呢？”终于康德开口了，“但是，我不后悔。”
云迪看着康德，微笑了。她挽住康德的胳膊，靠在他肩上。
“我也没有想过，我会和魔王紧紧相依。”
康德心中却掠过一丝阴影：“可我似乎再也不会像宿命中那样可以使用魔王的力量了……我不会再强大……”
云迪抬起头来注视着他：“这不要紧……只要你不再痛苦，我相信总会有其他英雄出现来拯救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是不公平的！”
她的头发轻柔，她的手指纤细，康德度过了无数噩梦般的日子，直到今天才重新领略到感觉的美好，这幸福让他身体颤抖，不由又把云迪拥入怀中……
百亚和里德在远处站岗。心中郁闷的百亚噘嘴坐着，手中不停把身边所有可以抓到的东西折断，树叶、草茎……里德知趣地和她保持五十米的距离。可百亚连身边的石头都扔完了，一转身看到远处的里德。里德双腿颤抖，几欲先走。
“不要过来……你想干什么？救命啊……”
“站住！不许跑！还跑？！对，站好，头抬高……让我踹两脚就没事了。”
骑士的帐中，两人拥在一起，即将沉入梦乡。那曾天天折磨康德的噩梦今天终于不再出现。他抱着美丽的云迪，尽情体味着生活的美好。未来也许会有战争，也许还有离乱辛酸，但至少此刻，他正紧紧拥抱着属于他的一切，没有人能夺走。
康德不由轻轻地哼起歌谣来：
穿过黑暗的泥土
穿过黑暗的泥土
穿过黑暗的泥土，像经受考验
百合花试探她洁白的脚，毫不颤抖
她的信念，不知畏惧
从此以后，在草地上
摇晃她绿宝石的铃铛
泥土中的生活，此刻，全都遗忘
在幽谷中，欣喜若狂……
“你这唱的是什么？很好听呢……”云迪那柔软的脸庞在康德的胸前摩挲着。
“当年我在山村里的时候学的儿歌啊，不知为什么，现在突然记起来了，而且一个字也不差呢。”
“很好听，可是很多都不压韵呢。”
“哦，原来这歌是用另一种语言唱的，可我老记不住，后来那老头没办法，只好把他翻译成斯昂文让我们唱。”
“另一种语言？他说得的是精灵语吗？我可是什么语言都学过的，你说几个音节我就知道了。”
“那么拗口的音，我哪儿还记得啊……唔……”
云迪抚摸着康德的背：“我也唱歌给你听啊……”
她轻轻吟唱道：
你莫开言啊，我的心！宇宙听不到你的声音。
你莫开口啊，我的心！哀号者听不见你的声音。
我的心呀，你莫做声！夜下的人影不会留心你的低声细语，黑暗组成的大军不会冲击你的美梦……
我的心呀，你莫做声！且莫说话，直到黎明。
耐心等待曙光的人，定会迎来清晨；
得到光明喜欢的人，必然热爱光明……
吟唱中，康德渐渐平静了下来。这歌声轻缓却有刚毅的力量，像是暴风中不折的细草。
“很好的歌啊，”他说着，“似乎是某个歌剧的一段？”
“对了，”云迪说，“就是《云盾武士的钻石》里第十三场《从黑夜到黎明》。艾里娜期盼情人从战场胜利归来时，独自吟唱的歌啊。”
“我也听过，去镇上听游吟歌者们唱过。”康德喃喃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罗恩得到了《若星汉史诗》的古卷，他一定能从中整理出更多失传的歌谣吧。”
“若星汉古卷？”云迪大声惊喊，“它为什么会在罗恩那里？”
“因为当我利用圣骑士的权势四处收集到它们时，我想从其中找到那失传的克制魔王的魔法。而且制成女神之泪所需要的咒语也记录在若星汉古卷中，可惜它是古精灵语写成的，只有当年最后一位圣骑士明康恩和他的弟子罗恩才能读懂它，所以我把古卷交给罗恩，让他用女神之泪和斯坎拿之咒去救当时被黑暗噩梦缠绕的你。”
第四十六章 在黎明前(2)
“天啊……是这样……”云迪怔怔地说，“罗恩当时可没有和我提到这些……”她忽然一把抓住了康德的手，“可你要知道，在未来，罗恩就是用若星汉古卷中的魔法杀死你的人，你却自己把古卷交给了他！”
“是啊，但那时他也是为打败我身体中的魔王才那么做的，不是吗？何况现在魔王的意志不是被消除了吗？”
“我不敢肯定，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你不该这样轻易地交出如此重要的东西！”
“即使罗恩是未来的救世主？”
“如果你不再是魔王，他就不会成为救世主。一切人的结局都可能改变。”
“也许……我已经太累了，我不想再承担什么，也不想再要什么改变世界的力量了，我太害怕这些了，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康德沉吟着，似乎有什么千钧的话在口中难以说出。
云迪看着他，忽然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云迪，如果康德不再是可以危及世界的人，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你还有什么理由留在我的身边呢？”
云迪想说很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有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毫无理由地涌出眼眶。
“现在历史已改变，我将成为某个默默无闻的名字了，也许是倒在战场上的一个士兵，也许会老死在有阳光的山坡上……我身边所有的人都会离去，在最后……云迪，你还会跟着我吗？”
女法师怔怔不能发一言，她发现她无法回答，在诺言与欺骗之间。她愿意陪着他，用她的一生，但那是爱？还是因为她的生命已无所寄托？而他，需要一个不爱他的人陪伴他终老吗？那是他的幸福还是痛苦？
“那……康德，你爱我吗？”女法师颤抖着问。
是的，康德想，我当然爱你，因为在我漫长孤寂的日子里，你的名字是我痛苦中惟一念着的。可这一切是否因为你改变了我的生活，你使我变得不平凡，也使我历尽痛苦，所以今天你想用你的一切来偿还我，我是否应该接受？
于是康德说：“对于爱，我从来不知道这个字的含义。你知道，一个从亡灵的黑暗世界走来的人，‘爱’字对他已没有意义。”
“这不可能！”云迪喊道，泪水流了满面，“你会懂得，即使你现在不了解。你不必担心我会责怪你欺骗我，但请你不要把你的心向我封闭，说这些冷冷的话语来折磨我……”
康德想了很久，他认为女法师的痛苦是因为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但那是使命，不是爱。即使是爱，那也是对于另一个康德——死去的康德、坚毅的康德、强大的康德、冰冷如铁的康德、圣骑士康德的爱。但他永远无法打败的自己情敌，他失去了力量。他不再会变成魔王，她还有什么理由与他在一起？这念头使他内心很痛苦。烦躁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他忽然觉得那内心深处、原本平静的土地上又裂开了缝隙，黑暗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它，等待着他内心失衡后疯狂地破土而出。这恐惧抓住了他的心灵，使他狂暴不安起来。看着眼前的女法师，他忽然再感觉不到一丝柔情，一个声音对他呼喊着：“离开吧，离开他们，离开所有的人群，因为他们只会毁灭你！”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生硬：“看来我错了，幸福并没有开始，一个失去力量的人在这乱世中能得到什么？能捍卫什么呢？有资格拥有什么呢？”
云迪惊愕地注视康德，她能感到什么可怕的变化正在发生。他想抛开自己吗？他不需要自己？
这念头粉碎了云迪的心灵，她以为她的一生都为他而生存，这些年月里除了康德她心中再没有别的人，可现在一切都破碎了。她从未如此绝望，即使是在黑暗的地狱，在烈火与毒咒中。现在她的使命已经完成，她也就没有了生存下去的必要，她其实应该在他被解救的那一刻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骑士忽然发觉有蒸汽从泥壁中渗了出来，一种沉闷的轰鸣声正响起。有人急切地敲响了密室的铁门。百亚清脆的声音喊着：“骑士！快出来啊，你的房间被火包围了！”康德听见这声音，漠然地静了一会儿，开始慢慢地重套上盔甲，像是从来没有听见那句话，像是每一件甲胄都需用千斤力量来举起。
“不！”云迪扑上去，“康德，你不需要重新进入这套战甲，离开这个宿命吧，你不再是需要去拯救大地的骑士了。”
“你错了……云迪，”盔甲里的那个声音缓缓地说，“我从来都不可能摆脱这命运，我使用这力量伤害了太多的人，这一切都在等待偿还。或者成为魔王，或者死于愤怒的剑下，我没有选择……我的部下、我的使命，都使我不能离弃……”
“你是说，你丢弃了魔王的力量，却仍然决定承担这圣骑士的职责？”
康德不再理会云迪，他打开门，百亚像一头被烫伤的小鹿般窜了进来。火焰一下掩住了门口。女剑士撞入骑士的怀中，她的盔甲滚烫无比，脸色通红，她刚才一直在奋力为骑士阻挡着扑向门口的火焰。
“完了，火把门封住了！”百亚汗如雨下，身上冒出白汽。她退到墙壁上，艰难地呼吸着，“魔兽不受控制了，它们叛乱了，火也烧起来了！”
“想杀死我的人已经等不及了。”骑士冷笑着，“百亚，你照顾好这个女人。”
第四十六章 在黎明前(3)
云迪撞上了百亚的目光，这使她一抖，这个小女孩……当初的那个乖张而冷酷的魔使？
地下城堡已经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火中四处传来魔兽的啸声，他们来到通向外层的吊桥前，对面洞壁上却射来了弓箭。这果然是一场叛乱。
吊桥上已燃起熊熊火焰，难以通行了。背后的魔兽们在火焰进逼下狂吼着，也许很快就会疯狂地奔踏而来。可是当魔兽们奔到康德的近前，却惊伏着不敢靠近了，任凭背后的火焰灼烤，却决不敢再向前一步。
云迪惊讶地看着这圣骑士盔甲中沉默的人。忽然，他举起手，在他的脚下，无数巨大的魔藤破土而出。
“不……这不可能……康德，你为什么还有魔王的力量……”
云迪和百亚被魔藤卷住，送向对岸，大股飞行魔兽飞过康德的头顶冲向对岸，击溃了那面的叛军。
“康德！”云迪和百亚在空中喊着。
她们看着那个影子慢慢地转过身，向着魔兽们让出的道路，朝火焰中走去，就那么消失在浓烟之中。
火中，黑影慢慢行走着，在魔兽的簇拥下，吟诵着古卷的诗谣：
我听见众生的恐惧之音……
我看见大地匍匐在我脚下
白骨围绕着上帝的花园
儿童们手拿骷髅好戏耍玩
天上飘下雪花，落满田间谷地，白色殓衣裹住了百合花那僵直的躯体
沉寂时代面前，坟墓成行，那里既无人轻歌曼舞，也无人祈祷下跪
骷髅堆成的山丘，那里只能听到风声，听不见人的欢笑
我所看到的全是痛苦和忧伤，世人为何沉醉不醒？
……
第四十七章 罗恩所得到的(1)
这个清晨，歌手罗恩醒来，抬头望向天空。蓝天远处，有风暴的残痕，长空异常明朗，太阳绕着三色环晕，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新生命开始了。这时，他吓了一跳，云迪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他门前的树下，仿佛自己是隐身的。
他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