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来开车?”
    “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不能跑而已,车还是我自己来开吧。”他拉开车门说,“你是坐前面还是要坐后面陪无忌?”
    他微微侧了头,半挑着眉毛,眯起眼睛扶着车门等她的回答。
    “我……”她看看他的脸色,犹豫一下说,“我坐前面。”
    “嗯。”他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秋晨带他去的是城中一个并不出名的西餐厅。这个餐厅在一个公园的正中间,自己独享一片草坪,到了中午就会铺上露天的桌椅,而他们到得早,整块草坪都是空的。餐厅的老板是个法国人,秋晨在一次拍摄中认识他,两个人很是投缘。无忌一到洒满阳光的草坪上就亢奋起来,牵都牵不住。纪暮衡索性放开牵绳,由它自己在草坪上狂奔。秋晨则带他在屋檐下的长椅上坐下。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弄点儿吃的。”她笑着走进还没正式开门的餐厅,过了一会儿,捧着一只托盘出来。
    那托盘上是刚烤好的羊角面包,凯撒色拉,还有一瓶金黄色的香槟和两只细长的玻璃酒杯。
    “一大早就喝酒?”他惊诧地抬起头看她。
    “没办法。”她放下托盘,很苦恼地说,“人家不给我别的饮料。连水都没有。”
    “为什么?你得罪老板了?”
    “……不是。”
    “饭店停水了?”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怎么职业病又犯了,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她一恼,坐下来不再理他。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莫名奇妙地被她呛回来,有些错愕地愣在那里。
    “吃东西。”她拿起一块面包递给他。
    “谢谢。”他默默地接过来,低头慢慢地咬。
    她再递给他一碟色拉,他放在一边,还是说了谢谢就不再出声,像是在苦苦思索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她自己实在看不下去,咬咬牙说:“算了算了,跟你说好了。老板说,我向来都是一个人来,今天第一次有人陪,所以要恭喜我,一定要请我喝香槟。满意了吧?”
    说完她站起来,也不看他的反应,脱了外套说:“你乖乖坐着,我去陪无忌玩。”
    这一天阳光明媚,空气纯净,碧草如茵。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切都清晰得纤毫毕现,就像一幅细细描绘的油画,美好得如此浓烈,如此单纯。
    秋晨跑得累了,索性就坐在草坪上,抱着膝盖看无忌自己对付一个崭新的棒球,龇牙咧嘴地把球咬得七零八落,末了还抬头看看她,一副邀功的表情。她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纪暮衡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无忌走到他们两个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很纠结的样子。
    她更加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转过头对他说:“你家无忌怎么这么有喜感……”
    话还没说完,他的唇便贴了上来,封住了她后面的话。她猝不及防,身子往后一退,似乎想躲。而他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在同一瞬间伸臂环住了她的腰。她顿时觉得血气上涌,虽然睁大了眼睛,眼前却是模糊一片。
    他的呼吸带着股很浓的奶油香味,他的嘴唇柔软得好像一颗甜腻的棉花糖,他的手臂坚实而又有力。这个吻其实很短,很浅,却好像抽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于是他默默地揽她入怀,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希望时间停住的感觉。以前曾经年少轻狂,不管有多幸福,都不能让她不满意,总是觉得前面的日子还长,还有数不清的美满在等她。可是现在,只是这样小小的温暖也让她舍不得放手。
    尽管,她并没有刻骨铭心地爱着他。
    尽管,她只是卑微地想要找一个人带她走出那片阴霾的迷雾,甚至顾不上思考,这样的想法是否太过自私且不负责任。
    而她想不出如果她真的想再坠入一次爱河的话,这世上哪儿还有比纪暮衡更完美的男友。他从不给她压力,从不苛求什么,只是默默地,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约她吃晚饭的时候,总是遵循她的日程安排,虽然他也很忙,但总是能找到迁就她的办法;送她回家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要求上去“坐一坐”或是“喝杯咖啡”;每次她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开心,他都能立刻察觉,然后不着声色地巧妙地逗她开心。
    在他的潜移默化下,秋晨竟然觉得自己生活地开始慢慢像个正常人了。她不再会不吃晚饭,不再会彻夜失眠,不会再除了工作便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她知道他那样好,而她却无以为报,即使心底里想同样对他好,却总表现得很拙劣。
    她喜欢他,却不爱他。她跟他聊得来,又觉得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心情舒畅,可是每次他贴近吻她的时候,她都要条件反射一般地扭头躲开,而若是躲不过去,便会全身僵硬嘴唇紧抿,像是在完成某种义务。她只是个蹩脚的演员,虽然奋力演出,却始终入不了戏。
    每年圣诞节前,照例是杂志社里最忙的时候。因为负责的页面少了很多,秋晨已经很久没有加班加到晚上九十点了,所以下午得知要赶通宵在之前把刻好的杂志内容光盘送到印厂时,她只觉得眼前发黑。缓过神来以后,赶紧溜出去发短信:快,老地方。
    两分钟以后,纪暮衡从楼上下来,正好赶上她从洗手间出来。
    “又肚子饿了?”他递给她一个苹果。
    “不是。”她一边啃苹果,一边皱着眉头说,“今天晚上加班,可能要通宵。怎么办?又害你白定了位子。”
    “下次再去好了。”他抱着手臂笑笑,站在消防门边看她吃苹果。
    “可是我想吃那家的鱼翅捞饭很久了。”她抬头笑笑,“明天晚上去好不好?我今天通宵,明天可以不上班,我提前去排队。”
    “好啊。”他的字典里,似乎都是“好”、“没关系”、“不要紧”。
    她突然想到什么,一分心,竟然咬到了舌头,顿时疼得脸色大变。
    他一步迈过去,低头抚上她的脸:“怎么了?”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又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嘴里含着半块苹果拼命摇头,加上眼角因为剧痛而泛着的泪花,样子可笑而幼稚。
    “……没事,咬到舌头了。”过了半天她才缓过来,揉揉脸说。
    他低头握拳掩嘴偷笑了两下。
    “笑什么笑,我刚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所以分神了。”她极力辩解。
    “什么事?这么重要?”他又抱起手臂,似乎满脸好奇的样子。
    “……没什么……”她想了想,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他还想再问,可想到每次刨根问底她都会跳脚,于是也硬生生地把问题憋了回去。
    晚上秋晨加班加到十点半,总算把自己的版面都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帮美编检查校对所有的页面是否都正确刻盘,再大致浏览一遍,就可以收工了。办公室里只留了三个美编和她自己,有人拿音响效果并不好的笔记本电脑在放音乐。
    那是一首很多年前的老歌,蔡琴的声音淳厚而凄凉:“我像落花随着流水,随着流水飘向人海,人海茫茫不知身在何处,总觉得缺少一个爱……”窗外开始飘雨,细密的雨丝敲打在落地玻璃窗上,折射着对面大楼的霓虹,像是一面缤纷而朦胧的彩墙。
    玻璃内侧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秋晨伸手随意地写写画画。不知是蔡琴的歌声,还是这阴雨绵绵的天气,让她有些伤感。
    去年的今天,其实是她第一次见到纪暮衡的日子。她对日期很敏感,大大小小的日子都记得很清楚。下午在楼梯间里,就是因为突然想到这个,才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可这么小一件事,他一定不记得。她也无谓再提。
    秋晨转回头来,随便找了个网页打开来看新闻,等着美编刻光盘。没过多久,所有的美编都完成任务下班了,办公室里只留她最后一个人。她已经习惯了要把所有刻好的页面检查一遍,以免发生上次那种低级错误。
    美编们刚走不久,又有脚步声进来。
    “又忘记什么了?”秋晨正盯着电脑,头也不抬地问。
    “鱼翅捞饭。”来人声音里,藏着一丝笑意。
    她抬起头来。纪暮衡就站在她面前,大衣的肩膀被雨水沾湿,正在暖气下升腾起一股很薄很薄的水汽。
    “你怎么来了?”秋晨站起来,“这么晚还不在家乖乖睡觉?”
    “我忽然想吃鱼翅捞饭。但是又不想一个人吃。”他很闲适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想来一点儿呢?”
    秋晨笑着从他手上接过温热的打包盒,走进旁边的休息室里:“进来坐。”
    两个人并肩坐在长沙发上,捧着一盒鱼翅捞饭抢着吃,两个勺子不时打起架来。
    “为什么不买两份?”秋晨意犹未尽地舔舔勺子说。
    “你以为我不想?店里只剩最后一份了。”
    “不过瘾。明天再去一次,我请客。”
    “好啊。”他点头笑着说,“你今晚还要多久?”
    “嗯……还有一会儿吧。你困不困?先回家吧。”
    他却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杂志:“你快去干活,我等你。”
    “不用不用,这么晚了,你还是……”秋晨话还没说完,他便低头看杂志,推了推她说:“还不快去?”
    秋晨只得回到座位上,重新开始核对每一个版面。因为有人在等,她心静不下来,破天荒地只是草草地浏览了一通,便一狠心关了电脑。“我弄完……”她一边说,一边低头往休息室里走,却发现他靠在沙发上,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怀里还抱着那本厚厚的杂志,大衣已经脱下来扔在一边,围巾却还松松地绕在脖子上,也许是因为房间里的温度太高,他的脸色很红,看起来气色很好的样子。他睡着了的表情,看起来格外温和平静,甚至有些可爱的孩子气。秋晨站在门边看了他一会儿,竟然觉得心底出乎意料的软,像是踏在半空的云层中一般,飘飘然然。
    她走过去,狠了狠心,拍了拍他的脸叫他的名字。他的眼睫颤抖了两下,仍旧没有醒。她离得近了,又叫了两声,他才终于醒过来,很慢很慢地睁开眼睛,颇有些怨气地皱皱眉头。
    “别这样睡,会着凉的。”秋晨下意识地摸摸他的额头,“你看你,都出汗了。”
    他像是没有睡醒,有些糊里糊涂的样子,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
    “秋晨……”他忽然低声地叫她。
    “嗯?”
    “真可惜,今天下的是雨,不是雪。”他的眼眸平静,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她先是一怔,接着便会心笑了起来:“是啊,今天我也没有摔倒。”
    “那可说不准。”他也笑着伸手一带,她顿时站立不稳,跌在他的怀里。
    “喂……”她一不小心坐在他的腿上,感觉到他身体柔软的温度,慌乱间看见他的脸贴近了几分,立刻手忙脚乱地推开他,站了起来。
    她那样急迫地推开他,力气大得竟然让他没有防备地几乎倒在沙发上。他再坐起来的时候,神色已经有些尴尬。而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讪讪地拽着袖口,低头盯着地面。他的手指握成拳头,渐渐收紧,片刻以后,才缓缓地松开。周围的气氛安静到有些怪异,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似乎陡然拉近了许多,砸得人心烦意乱。
    “走吧。不早了。”他先打破僵局,站了起来往外走。
    秋晨紧走两步跟上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像是讨好一般地,握得很紧。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把她的手捏在手心里,颇有微词地说:“手这么凉?穿得太少了吧?”
    “办公室里暖气太足,穿多了热。”她低着头答。
    “那外套呢?大衣也这么薄。”
    “还好啦,地铁里也很热的。”
    “地铁现在这个时候还有吗?”
    “不知道啊,我从来没有这么晚坐过地铁。”
    “那试试看。”说着,他就拖着她,一路小跑地冲到楼下,再一路小跑地冒雨撑伞冲到地铁站里。
    他们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车厢里人不是很多,却也已经没有座位。“过来,这边人比较少。”秋晨带着纪暮衡往两节车厢的衔接处走,背靠着车厢站定。他就站在她的身前,一手扶着她身侧的立杆,背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