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又隔着纱布亲了亲他受伤的手指,活像对待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他心头一热,抱紧她说:“秋晨,我们就待在美国,不回去了好不好?”
    “啊?”她一愣。
    “没什么,随便说说。已经包了这么多了,可以吃了吧?”他很快恢复了理智,放开她说。
    这天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吃得太饱,秋晨睡得很不好。她半夜醒来,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一片黑暗。这套房子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墙上的壁纸已经有些斑驳,顶上的吊灯也破损而残旧。她看着周围昏暗的一个个影子,越来越清醒,越来越无法入睡,只好起床开门,走到客厅里。
    纪暮衡也没有睡,他坐在沙发上,开了盏很小的台灯,正在写着什么。
    见到秋晨出来,他抬起头,合上手里的本子:“怎么不睡觉?”
    秋晨走到他身边坐下:“你不也没睡?写什么呢?”
    “写一个案子的总结陈词。”
    “能不能给我看看?”
    “这个……”他把本子往身后塞了塞,“都很无聊的,没什么看头。”
    “那好吧,不看就不看。”她撇撤嘴,“你时差还没倒过来?半夜还是睡不着?”
    他笑笑:“我年纪大了。神经衰弱。”
    她扭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半晌才苦恼地说:“是啊,纪先生,你眼角有条一厘米长的皱纹……”
    “是吗?在哪里?左边右边?”他很配合地皱眉头。
    秋晨也很认真地指了指他的眼角:“这里这里。”
    他变戏法一样从桌上摸出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一本正经地问:“挡住了没?”
    秋晨终于忍不住先笑起来:“你竟然还戴眼镜?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只有一百度而已,很少戴。”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架说。
    那是一副黑色细框的眼镜,更加显得他的面色白暂干净,而昏黄的灯光模糊了他的轮廓,眼神也有些迷离。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看。”秋晨站起来,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再回来。
    “什么好东西?”
    “这是我在这边两个月拍的照片。”秋晨喜滋落地打开一个文件夹,“这是上次去采访华尔街一个美女ceo时拍的街景,你看,路边有个很小的咖啡馆……这是海边游轮上停着的一只小鸟……这是我们公司专门拍美食的摄影棚,有好几百个平方,堆满了各种食材,有点儿乱……”
    她积攒了两个月的照片,都是自己抽空拍的各种细枝末节,小到一朵花一个盘子,从来没有给别人看过。他很有耐心地听她一张一张照片说过来。哪怕这些照片其实无聊得很。
    把几百张照片都讲完,她才觉得口干舌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其实都没什么意思……”
    “没有啊,很有意思。”他又从头开始看那些零零碎碎的照片,神情专注。
    那么多照片,他极其仔细地一张张看了第二遍,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她用的是个非常普通的卡片机,很多时候又是匆匆忙忙地随便咔嚓两下,完全顾不上构图光线,甚至有的照片连对焦都是糊的。所以等他看完,她在旁有些惴惴不安地问:“从零到一百,你给这些照片打几分?”
    他犹豫了一下说  “一百分。”
    “骗子。”她嗤之以鼻,“一听就是没诚意。”
    “……我不是说照片本身,是说照片的感觉。”他赶快解释,“不管拍得如何,至少都是你当时的心情……”
    “好了好了,别解释了,我明白。”她笑着打断他,“你知不知道,当初阿paul把你的照片发给我的时候,就说你拍的不是风景,是心境。看来他真是了解你,啊,不对,他了解的是萧远山。”
    他也笑起来。他戴着眼镜的样子有些陌生,比平时更加成熟,甚至有些难以接近。
    她抱着抱枕看着他,咬咬嘴唇说:“为什么一说到萧远山,我反而觉得好像跟你不太热了呢?”
    他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认真的目光穿过薄薄的镜片,似乎带着一缕灼热的温度,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刚低了头想躲开他的目光,他却突然伸手关了灯。
    她还没来得及适应眼前的黑暗,便感觉他的身体骤然贴近,熟悉的体温包裹着她。而她的双唇也很快陷进一片同样熟悉的温暖湿润中。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化成一摊清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迷离而耀眼的波光。
    “还敢说跟我不熟?”他咬着她的嘴唇说。
    像是有意要报复,他咬得她有些疼。又像是本来两人并排坐着的姿势让他很不爽,他索性抱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她喘息着摇了摇头:“不敢不敢,萧大侠饶命……”
    “这还差不多。”他放开她的嘴唇,抱着她站起来,走进卧窜,把她扔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反弹了下,晃得她有些头晕。
    “快睡吧,都两点了,明天你还要上班。”他俯身给她盖上被子便转头离去,轻轻关上房间门。
    接着客厅的灯亮起来,暖黄色的灯光从地面上的门缝里泄了进来。房间里很静,她几乎能听见他坐回沙发上,又重新翻开笔记本的声音。
    这细微的声音让她觉得安心温暖,很快便沉沉睡去。
    纪暮衡只在美国陪了秋晨一个星期不到,还是被一个电话急召了回去。这短短的几天,是他们相识以来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可以抛开一切压力,心无旁骛地享受生活。
    她很快乐,甚至比以前还要快乐。过去的一切像是一块在阳光下暴晒的织物,渐渐暗淡下去,痛苦的色彩已经不再如此清晰明显。
    结束了培训以后,秋晨一天也没耽误,立刻飞回a城,连同事们托她买的一堆化妆品都是在机场草草奋战一番就解决了。回到家她发现,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方子明几乎把自己的家都搬了过来,顺利地完成鸠占鹊巢的工作。
    “子明哥哥,你这样,到时候方叔叔来找我兴师问罪怎么办?”她拽着方子明到阳台上问,“我不是要犯窝藏罪了吗?”
    方子明低头点了一支烟,默默地吸了一口。
    “你早晚得跟你爸摊牌啊,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啊。”秋晨晃晃他,“方叔叔也小是那么不讲理的……”
    “秋晨。”方子明苦笑下,“不是我想瞒着我爸,只是我知道,这事一捅破,要么我就要跟浅浅分手,耍么我就得被我爸扫地出门。”
    他停顿一下,看着阳台外黑沉的天色,微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一边是生我养我快三十年的家,一边是她……你说我怎么办?”
    秋晨担心得没错,没过几天,方子明的爸爸就在她公司的楼下堵她。
    方昌林是秋晨爸爸的老战友,两个人的脾气性格其实很像,而这个方叔叔更加不苟言笑,秋晨也许更怕他一些。所以她看见方昌林站在自己家楼下的时候,着实犹豫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方叔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叫。
    “秋晨。”方昌林看看她,言简意赅地说,“我知道你很忙,我也很忙。我们长话短说。”
    “哦。”秋晨还是看着自己的鞋尖。
    “子明和那个女孩干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他的声音平稳,既没生气,也没威逼,“其实不用我说,他也知道自己该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他停顿了一下,叹了叹气:“现在子明不觉得,要是真的谈婚论嫁了,就会发现问题了。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
    “所以秋晨,我希望你能劝劝他。也就你的话,他还能听进去。就算他耽误得起,人家女孩于也是耽误不起的。”
    “方叔叔,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秋晨看着他,很诚恳地问。
    他看看秋晨,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微笑:“你大概还不是很了解她吧。如果只是门不当户不对,我也不会这么反对她和子明在一起。但是她曾经和班上的教授在一起,结果害得人家妻离子散。”
    秋晨无比惊诧。她怎么都看不出来,苏浅浅这么一个温婉得像水一样的女孩,会有这样的过去。
    “你们都太年轻。很多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筒单的。”方昌林拍拍秋晨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跟子明也说过,希望他不要拖得太久。如果真要等到我出面的话,事情就很难看了。”
    回到家里,秋晨心烦意乱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上网找李菲吐苦水。
    李菲说:这件事情你不管站在哪边,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还是少管闲事比较好。
    可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哥哥,我怎么能不帮他?
    你怎么帮他?让他私奔?替他说服他家里人?
    秋晨语塞:我……
    我告诉你,这件事情,到底选哪一边,其实他肯定早已经想好了。迟迟不肯做决定,不过是逃避责任。他爸说得很对,他耽误的起,人家小姑娘耽误不起。
    你怎么知道他肯定会跟她分手?
    小姐,男人和女人的思想构造是不样的。对女人来说,爱情也许是每天三顿饭,不吃会死,但是对男人来说,爱情不过是一套阿玛尼的西装,有就最好,没有就穿雅戈尔,也不丢脸,就算不穿西装,也不会冻死。
    ……
    不信你去问纪暮衡。换了是他,结果肯定也是一样。否则就是他骗你。
    她没有拿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去问纪暮衡,甚至连这件事情都没有跟他提过。方子明也是她过去的一部分,她既然想好要往前走,那就还是不要让任何跟过去有关的事情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比较好。
    李菲很欣慰地说她终十开窍了,终于不再被过去绊住脚步了。其实她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算摆脱了过去。过去的种种,常常会重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偶尔看见羊角把的自行车,她会想起顾知其骑车送她上学;看见穿格子衬衫的男孩,她会想起当年十八岁的他;而看见电视里播的老电影,她也会想起他陪她看电影练英语听力的日子。
    她并没有忘记一切,那样深入骨髓的过去,她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忘记。但是跟纪暮衡在一起的时候,她却从来想不起这些。能让她重新感觉到快乐的,只有他。
    只有他。
    她常常跟他聊天忘记了时间,她常常情不自禁地软着声音跟他撒娇,她常常会在逛街的时候看见合适他的衣服就不自觉地买下来。有时候她会觉得,她把二十岁的自己遗忘在了另一个世界,跟顾知其一起。而现在这个二十五岁的她,仿佛是一个新的灵魂,借用了原来那个躯壳。
    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比在家对着方子明和苏浅浅挠头要开心无数倍。每次看着方子明和苏浅浅在一起的幸福样,她都觉得心肠纠结成一团乱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纠结多久,就有一天发现苏浅浅不见了。
    方子明找遍了她的宿舍,问遍了她的同学,还是没有苏浅浅的下落,急得方寸大乱。秋晨也好不到哪儿去,跟着他寝食难安。
    苏浅浅失踪的第三天,方子明进了医院。秋晨下了班去看他,发觉他短短几天竟然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完全不复平时的洒脱英俊。
    “我看我们不用找她了。”方子明躺在床上苦笑了一下说,“我昨天问过我爸了。他给了浅浅一笔钱。她走了。”
    秋晨愕然。
    “秋晨,你说,我竟然都比不上那几十万吗?”他抓住她的手,“我早就想好为了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她愿意……她怎么会相信我爸不相信我?她怎么会不声不响就走了呢?”
    秋晨从未见过方子明如此婆婆妈妈,可她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她觉得自己并不懂爱情这回事,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波折坎坷,只是旁观就觉得身心俱疲如遭浩劫。她无法安慰他,待到最后,两个人只能无奈地对望。
    也许老天真的是公平的,像方子明这样从小到大顺利得从未受过挫折的人,却得不到他最想要的。而她自己,也许算是否极泰来吧。
    站在医院门口等车的时候,秋晨身边站了个孕妇。她的身材一点儿也不臃肿,只是小腹有些微微隆起,一敏凝脂般白皙的手搭在上面,漂亮得让秋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再往上一看,这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竟然是唐晓柔。
    而唐晓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