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不然一旦沉迷下去,那份乐而忘返,会使人发狂的。
    虽然这么说,当我抱住一只照片上的古老木饭桶时,心里还是高兴得不得了,
    信学告诉我,这种饭桶只装捞饭的,所以底部没有细缝,如果是蒸饭桶,就有空洞
    好给蒸气穿过。我没有想到功用的问题,只是喜孜孜的把它往家里搬。
    说实在的,茅庐里古老的家具不是个人经济能力所可以浪掷的地方,可是一些
    零碎的小件物品并不是买不起,再说信学开出来给我的全是底价,他不赚我的。
    得了饭桶━━我情愿用台语叫它“锅仔饭桶”之后,眼光缠住了一幅麒麟刺绣
    ,久久舍不得离开它。同时,又看中了墙上两、三块老窗上拆下来的泥金木雕。看
    了好久好久,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你已经有一大堆老坛子了,还要增加做什么?”妈妈不明白的问。我数著稿
    费,向母亲说∶“一个人,不吃、不穿、不睡、不结婚、不唱歌、没有汽车、没有
    时间、更不出国去玩,而且连口哨都不会吹。请问你,这种人一旦买下几样民俗艺
    品,快乐几天,算不算过分?”
    母亲听了分析,擦擦眼睛,说∶“如果这件事能给你快乐,就去买下吧。”
    当我捧著这些宝贝坐在小琪身边又在喝茶时,小琪问我∶“你好像从来都是快
    乐的,也不计较任何事。你得教教我。”
    “我吗?”我笑著抚摸著一片木雕,轻轻的说∶“其实这很简单,情,可以动
    ,例如对待日常生活或说这种艺术品。那个心嘛,永远给它安安静静的放在一个角
    落,轻易不去搬动它。就这样━━寂寞的心,人会平静多了。”
    说著说著,外面开始下起微雨来,我抱起买下的一堆东西,住家的方向跑去。
    那个晚上,家中墙上又多了几件好东西,它们就是照片上的麒麟和两幅泥金水雕。
    茅庐得来的东西,连上面那个锅仔饭桶以及没有照片的石磨,一共五样。
    就这样,在我繁忙的生活中,偶尔空闲个一两个小时左右时,我就走路到茅庐
    去坐坐。
    那一封写好的信,慢慢的发出去了。
    有一天我经过茅庐,小琪笑得咯咯的弯了腰,说∶“前天晚上来了一大群老先
    生,来喝茶,说是看了你的信,一来就找你,没找到,好失望的。”
    “是不是可爱的一群老先生?”我笑著扬扬眉。小琪猛点头,又说∶“好在我
    们那天演奏古筝,他们找不到你,听听音乐也很高兴。”
    “就这一桌呀?”我问。小琪说∶“两桌。又一次来了一对夫妇,也是看你信
    来的。”
    “才两桌?我们发了三千封信叀酰浚 蔽宜怠?
    小琪笑著笑著,突然说∶“我快撑不下去了。”我叮住她看,一只手替她拂了
    一下头发,对她轻轻的说∶“撑下去呀,生意不是一下子就来的,再试试看,一年
    后还没有变好,再做打算吧!”
    小琪和信学都没有超过三十岁,今天这份成绩已经算很好了。那批茶具、古董
    ,就是一笔财产,而生意不够好,是我们做朋友的一半拖累了他们。
    在这种情形下,又从茅庐搬回来一只绿色彩陶的小麒麟,加上一只照片中也有
    的大土坛━━早年腌菜用的。土坛上宽下窄,四个耳朵放在肩上作为装饰,那线条
    优美又丰满。
    我当当心心的管理好自己,不敢在收集这些民艺品上放进野心,只把这份兴趣
    当成生活中的平常部材。也就是说,不贪心。
    对于收来的一些民俗品,想来想去,看不厌的就是  。每一个  ,看来不是腌
    菜的就是发豆芽的,或说做别的用处的。
    可是它们色彩不同、尺寸有异、形状更不一样,加上它们曾经是一种民间形品
    ,在精神上,透著满满的生活情调,也饱露著最最淳朴的泥土风味,一种“人”的
    亲切,就在里面,这“人”,就是早年的普通人,他们穿衣、吃饭、腌硷菜,如同
    我们一般。
    于是,在这无底洞也似的古董、民俗品里,我下决心只收一种东西━━  。
    茅庐的可亲可爱,在于它慢慢成了社区内一个随时可去的地方。繁忙的生活中
    ,只要有一小时空闲,不必事先约会,不必打扮,一双球鞋能能够走过去坐坐。也
    因为如此,认识了在复兴中学教书的国文老师━━陈达镇。
    陈老师收藏的古董多、古书多,人也那么闲云野鹤似的。
    看到他,总想起亮轩。这两人,相似之处很多,包括说话的口气。
    陈老师的古董放在他家里,他,当然又是个邻居。我们这条一百三十三巷,看
    来平常,其实卧虎藏龙的,忙不过来。
    从茅庐,我进入了陈老师的家。
    呆看著叫人说不上话来的大批古董和书籍,我有些按捺不住的动心,这很吓人
    ,怕自己发狂。陈老师淡淡的来一句∶“浅尝即止,随缘就好━━玩嘛!”
    我蓦然一下收了心,笑说∶“其实,我们以物会友也是非常好玩的。例如说,
    每星期五,不特别约定必须参加的,每星期五晚上,有空的人,就去茅庐坐一下,
    每人茶资一百,然后一次拿一样收藏品去,大家欣赏,也可以交换━━。”
    陈老师笑说∶“这叫做━━献宝。”
    想到这种闲散的约会,如果有上三五人,就能度过一段好时光。不必去挤那乱
    七八糟的交通,只要怀里拿个宝贝,慢慢走过去就得了。那份悠然,神仙也不过如
    此。
    “叫它献宝会。”我说。笑著笑著,想到陈老师可能拿了一只明朝瓷碗去,而
    我拖个大水缸去献宝的样子,自己先就乐不可支。
    茶坊茅庐,被我们做了新的游戏场。
    住在这小小的社区里,可以那么生动又活泼的活著,真是哪里也不想去了。人
    生,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玩它个够本。
    也是在茅庐里喝茶的时候,把玩了好几块鸡血石的印章,要价低得以为他们弄
    错了。这,只是把玩,我很坚定的是∶只要土坛子。
    写著上面的话,我感觉著一份说不出的安然和幸福。那种居住在一群好邻居里
    的喜悦和安全,都是这一群群淳厚的同胞交付给我的礼物,我不愿离开这儿。
    三顾茅庐的故事并没有讲完。三,表示多的意思,我的确去得不少。
    照片中一共六样东西∶锅仔饭桶、刺绣麒麟、两幅泥金木雕、一只彩陶麒麟、
    一个大腹土罐子。
    这并不表示我只向茅庐买下了这六样,也不表示茅庐只有这一类的东西,他们
    的家具、古玩、茶壶,以及无数样的宝贝,都在等著人去参观,是一个好去处。
    走笔到此,又想到陈达镇老师对茅庐讲的一句话,使我心里快乐。对著那一批
    批古玩、民艺品,陈老师笑笑的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虽说非常明白这句话,可是我还是想放下这支笔,穿上鞋子,晃到茅庐去看一
    看,看那一对小石狮子,是被人买走了呢,还是仍旧蹲在那儿━━等我。
    前年吧,新加坡《南洋、星洲联合报》举办了一次文学征文奖。同时,在颁发
    “金狮奖”的时候,邀了中国大陆、台湾、香港以及居住在美国的华文作家去开会
    。我算敬陪末座,代表了台湾,同去的还有□弦,我们的诗人。
    对于开会,我的兴趣极少,可是去这么一趟,能够见到许多闻名已久的大作家
    ,这就不同了。我喜欢看名人。
    初抵新加坡时,举办单位做事太细心,不但安排食宿,同时还很周到的交给每
    个与会的人一个信封,里面放了两百块新币,在当时,相当于一百美金,算做零用
    钱。
    这个所谓文学集会,在那几天内认真的开得如火如荼。这的确是一场扎扎实实
    的大会。只怪我玩心太重,加上新加坡朋友也多。开会开得不敢缺席,可是我急切
    的想抽空跑出去街上玩。
    就在一个不干我事的早晨,散文组部材没有会可开,我放弃了睡眠,催著好友
    李向,要他带我去印度店里去买东西。
    那一百块美金,因为忙碌,怎么也花不掉。
    就在急急匆匆赶时间吩土产店的那两小时里,我在一家印度店中发现了这一大
    块色彩惊人艳丽的手工挂毡。
    盯住它细看了十分钟,觉得不行━━它太丰富了,细细的观看那一针一线,一
    年也看不够。
    我还是盯住它发呆。李向在一旁说∶“就买下了吧!”我没答腔。
    美丽的东西不一定要拥有它。世上最美的东西还是人和建筑,我们能够一幢一
    幢房子去买吗?
    “这不是房子。”李向说。
    这不是房子,而且我不止只有那一百美金。可是我还是相当节制的。
    店主人对我说∶“你就买去了吧!店里一共只有两幅,这种挂毡手工太大,不
    会生产很多的。”
    我试著杀价,店主说,便宜五块美金。这不算便室,可是我不会再杀,就买下
    了。
    放在抽屉里好几年,一直不知道给它用在什么地方才叫合适于是也不急━━
    等它自己要出现时,大自然自有道理。
    过了三年整,我在台湾有了自己的房子,客厅壁上不挂字画,我想起这幅藏了
    好久的挂毡,顺手翻出来,用钉子把它钉上,就成了家中气氛最好的一角。
    这幅东西来得自自然然,完全随缘而来,看著它,没有一点吃力的感觉。心里
    很快乐。
    有这么一个故事。
    一个寡妇,辛辛苦苦守节,将几个孩子抚养长大。她,当然也因此老了。
    在她晚年的时候,说起往事来,这个寡妇向孩子们展示了一百枚铜钱。说,这
    些铜板,每天深夜里被她散撒在房间的床下和地上,而她,趴著,一枚一枚的再把
    它们从每一个角落里捡回来。就这样,一个一个长夜啊,消磨在这份忍耐的磨练里
    ,直到老去。
    以上这个故事,偶尔有朋友来家中时,我都讲给他们听。
    然后,指著那个飞镖盘,以及那一支一支完全被射中在正中心的飞镖,不再说
    什么,请他们自己去联想。
    就因为我先讲那一百枚铜钱,再讲这个飞镖,一般人的脸上,总流露出一丝不
    忍,接著而来的,就是一份怜悯━━对我的那一个一个长夜。
    他们不敢再问什么,我也不说。
    万一有人问━━从来没有过。万一有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