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
    “恩……”哽咽地更厉害。
    “你刚才的意思……是也喜欢我的吧……”
    “……恩……”泪水滴滴划过脸颊。
    “我……很久以前问你说……如果我成了丧尸……你会不会马上杀我……你……现在真的会吗……”
    “恩。”边流泪边点点头。
    “噗!”
    谷梁米又是一口血咳出,痛苦地按住胸膛,几乎咳得不成样子。
    戎子只当他濒死,心中绞痛得更厉害,沾着血的手抬起来,颤抖地盖住他的眼睛,“你……不要怕,很快的,马上就好。”
    另一手化了降魔杵出来。
    “戎戎……”谷梁米的手也抖起来,按住了他放在自己眼上的手,“你真的……要杀我?”
    他结巴着继续道,“我,我说不定……说不定会像季前辈那样……还……还有一点点意识,不会杀人呢?”
    “小米……”戎子将手移开,捧着他的脸,红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我喜欢你。”
    谷梁米这次彻底昏眩,眼前百花齐放,头一仰,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戎子心痛如绞,但仍是咬着唇,一字一顿地认真道,“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我喜欢你,只喜欢这一个你,而那个……不是你了,你明白么?我不要不是你的你……你明白么?”
    “……我……我明白……”
    “你忍一忍,马上就好,我很快……”
    再次遮住他的眼睛,举起了降魔杵。
    “呜——!虽然明白,可我还是很想哭啊!啊啊啊——呜!”
    手底下突然传来中气十足、凄厉悲惨的哭叫,直吓得戎子身子手一抖,降魔杵啪地落地。
    “哈哈哈哈哈哈!”爆头从旁边机门里探个脑袋出来,拼命锤着机板,“你输了!你输了!哈哈哈哈!限量版的《哈瑞斯枪神》,拿来!”
    戎子瞪大了还挂着两滴泪、微微红肿的眼睛,惊异地看向爆头,接着又看向谷梁米。
    “那啥……”谷梁米被他看得身子一缩,“它指甲给我抓了道口子,然后撞到机门上又被刮到了……”
    伤口虽然又大又吓人,但的确不是被咬的。
    先前爆头跑回来看他状况,跟他一说那边发生的事情,他就央爆头说他是被咬了,想看看戎子到底什么反应,心不心疼自己,逼戎子说点真心话什么的。谁知道爆头一口咬定戎子不管什么反应,最后都还是要一杵灭了他,他硬不信,二人赌了限量版的游戏,结果……
    其实赚还是赚到,虽然输了赌局,好歹赢了一大把眼泪和一句话。他一边乐颠颠地想着,一边还得继续往后缩——因为对面戎子的脸越来越黑。
    “……”
    “哇!哇!戎戎你冷静点!被咬是假的但受伤是真的啊!我流了好多血!很痛的啊!……哇!那会死的!会死的!哇啊啊啊——救命啊——!!!”
    “你给我去死!去死!去死!!!!”
    ……
    被烈日暴晒的大地泛着白惨惨的光,混杂着血染的黑。白白黑黑,浸染聂城。孤单单的小城围在山水之间,市中心犹有火光冲天、群魔乱世。
    十二时整,两周前埋葬在城中心的“缚魂引”自动引发。
    耀眼金光从地底泛起,滔天大浪一般席卷小城,将那房屋树木、山山水水,尽数包裹在内。丧尸吼声喧嚣,草木风声鼓鼓,都被遮挡其下。天地陡然肃默。
    金光再一泛。顷刻间,一整座孤城灰飞湮灭。万物化为虚无,满城尽归尘土。
    唯余一片黑哑哑的土地,寸草不生。
    不过一隅小城,数百上千年府志县志页页,尘封泛黄,谁又能记得,谁会去翻读。而这城里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爱恨纠葛,也都化土成灰,消散随风。
    新的草木会破土而出,新的城民会迁徙而入。至于那些逝去的,不要说谁还能想起,真的只能逝去。
    缅怀与回忆,最最煽情,却也最最无力,徒留伤感,于事无益。
    因为活着的远比死去的重要。
    也正因为重要,所以人们竭尽全力也要活着,竭尽全力也要好好活着。
    所谓生存的意义,对比于死亡才会突显,无死无生。所谓生存的希望,是从死者身上传续而来,因为肩负着他们的希望,所以代替他们继续生存。
    轮回即是往替。而聂城,正守在那片虚无的荒土之上,静静等待它的下一个轮回。
    屠城令,终。
    后记
    西南区除魔总部。
    往日里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景象,被清冷的空荡的孤零零的办公桌们代替。偶尔有一两个除魔师出现,也是快着步子走过,像是急事缠身。
    “出了什么事?”戎子略抬了眼问。桌对面那个平日里慵慵懒懒的男人,竟然也会正襟危坐翻着一沓文件,脸上胡渣更是好久未刮的样子。
    男人抬头瞟他一眼,道,“你走后没几天,西南区发现魔界黑洞,迹象显示有大量魔人从那里边过来。人手都调去堵洞了。”
    “你回来的正好,”他道,“上头怀疑这事跟聂城丧尸屠城也有关联。明天你跟谷梁米去大中华区总部汇报。”
    “他在泡游泳池,三天后才出来,”戎子道,“我一个人去罢。”
    “也好,”男人道,抬手拿了戎子递在桌上的报告翻了翻,“……十四区一号和二十一号殉职,驾驶员与一百二十八号殉职……都死了?”
    “是。”
    “驾驶员殉职,你们是怎么回来的?”他抬了眼看向戎子。
    “幸存者中有人会驾驶,”戎子道,“不过他不是专业,所以出城后不久直升机坠毁,落入江城琉河,谷梁米把大家救上岸。我已经通知后勤部去处理残骸。”
    “是么?”男人牵起嘴唇露出一个戏谑的笑,“那么,幸存者呢?”
    “也已经通知后勤部处理,九个小孩和一个女高中生消除记忆,重编身份送回社会。一个少年现在在除魔学院。”
    “呵,”男人道,“你倒是处理得快。”
    戎子冷冷地抬了抬眼,没有回话。
    “你啊……”男人抬手摸了摸胡渣,叹道,“要是脾气不这么臭,我早提你上来做副部了。还以为这次的事能让你收敛点。”
    戎子还是没回他。
    男人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这次的任务完成的还算不错,只是来接应的两人的命要算在你头上,功过相抵,回去等通知吧。”
    “属下告退。”戎子回身去边拉门边道。
    “等等,还有,年底编号重排,准备得怎么样了?”
    “……志在必得。”
    男人“哦?”了一声,笑了笑,盯着被他关上的门看了半天,重新回头来看那份刚交的报告。
    “幸存者中有人会驾驶?”他看着列下来的名单,沉吟道。
    那个随便从东区调过来,还没下到十四区之前,倒是在后勤部做驾驶员的。
    他沉吟着,以指节扣了扣桌面。
    ……
    三年后。
    大清早的办公室里一朵娇艳小红衣跳动前进,往前头一扑,正好攀到一个身材高大,但长了张娃娃脸的青年身上。“米副~~~~!”
    谷梁米给腻得打了个哆嗦,抖手抖脚地避开她,“有什么事你说。”
    “帮人家把这个拿去盖个章~!”
    “没事自己去。”
    “不要嘛~~~我听说戎部这几天很火啊,昨天还跟从大总部下来的人拍了桌子——啊,咱戎部牛哟!——可是人家娇滴滴地哪里受得了哟~!戎部火山爆发只有你免疫嘛,你去你去嘛~~!”魔爪往谷梁米胸前蹭。
    “行了行了!别摸了!”谷梁米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推开她道,“拿来吧,没下次了。”
    “米副要去耶!”那穿红衣的小女生回身喊了一嗓子。
    “米副!”“米老弟!”“米哥!”“谷梁大哥!”一声比一声喊得亲近的男男女女哗啦啦全凑过来,依次堆了一叠文件在他手里,“拜托你了!”
    “……”
    轻手轻脚推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探头进去看看。
    戎子低头在翻一份文件,一手揉捏着太阳穴,眉头紧锁。
    谷梁米先把自己那叠文件放在一边沙发上,去煮了杯咖啡端到戎子桌前,这才开口道,“休息会儿吧。”
    “别吵!”一声暴喝。
    火山爆发见习惯了,谷梁米镇定地站在原地,手里的咖啡都不曾晃动一下,“好好我不吵,你喝点咖啡提提神?”
    “……”
    戎子又翻了几页,才终于抬眼看了看他,把咖啡端起来抿了一口,道,“要签字盖章的快点拿过来。”
    “呃?你知道?”
    “废话!你们在外头吵死了!”
    谷梁米去把那叠文件都递给他,边帮他拿印泥边道,“什么事这么烦?”
    “非法越界的魔人,”戎子揉了揉太阳穴道,“不知道为什么,从各地往西南区聚集……那老不死的,留了一堆烂摊子给我拍屁股就走!”
    他抬手要拍桌子,谷梁米忙去拦,“别,这个月第三张了!”
    戎子瞪他一眼。谷梁米凑近去,狗腿地笑道,“没办法,经费紧张啊。晚上吃什么?我熬菏叶粥好不好?清热去火……”
    “随便。”戎子道。招招手让他再近一些,揪住两边脸蛋,一扯扯出张大饼来。
    “呜……”
    拍拍手,心情好些了,往他头上一拍,盖好章的文件丢给他,“没事一边去!”
    谷梁米听话才怪了,嗷叫一声扑过来搂住他的腰,“戎戎你虐待我,我的心痛啊!”
    “滚!”
    “要滚一起滚。”蹭动。
    “谷,梁,米!这里是办公室!”
    被一脚蹬开的谷梁米连扑了几次未成功,悻悻地“滚”到门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怎么今天没看见爆头?”
    “你老问他做什么?”戎子抬眼杀气十足的一眼扫过来。
    “噗,我就问问,戎戎你别吃醋……”
    “滚!!”
    “哇!这里是办公室啊!”
    围在办公室外头的人齐齐非常有默契地让出条道来,给他们米副部长逃命用,眼看着降魔杵嗖嗖跟着谷梁米屁股后头去了。
    “难怪爆头这么倒霉老被派去做高难度任务呢!”红衣小女生一锤掌,“原来和戎部是情敌哟~~!”
    ……
    “我他妈怎么就这么倒霉啊!”爆头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天桥上仰天大喊。
    旁边一小朋友咦了一声,被他的妈妈快速拉走。
    “姓戎的老子回去跟你没完!”爆头又冲下头车水马龙吼了句。
    冲路过的行人骂了句“看什么看!”,他愤愤不平地沿着天桥往下走。
    他也真真够倒霉的,被戎子派来清除一只嗜杀的狼人,看资料是一月内担了十几条人命。可他妈的这狼人流窜速度太快,今天在三区明天就到五区,几乎夜夜吃人作案,偏又狡猾得要死,不留一点痕迹。
    他现在是连着三四天没睡个好觉吃顿好饭,日夜兼晨地追着那狼人,好不容易追到这个城市,还将对方打成重伤,眼看着到手了,十字路口上红绿灯一过,亲娘的,又跟丢了!
    毫无办法,在陌生的城中四处晃荡了一天。
    那狼人受了伤必然要找地方休息,或许还要吃顿新鲜的补充体力。被那家伙伤的人命越多,他这任务就算完成得越失败了,他是再饿再累也只有咬牙切齿地继续找下去。
    到傍晚时候,终于寻着隐约血迹,寻到了城郊的一片平房。
    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扑鼻的臭味。
    那圈平房里头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咕咕声。
    养鸡场?
    爆头皱了皱眉头。想想也是,那家伙已经受了重伤没什么力气在城里袭击人,想必就来占鸡的便宜了。
    他又上前几步,突然听到那圈平房里头一阵的鸡飞狗跳,咯咯汪汪嘲嘲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