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点微醺的夜明珠突然想起了簪珥托自己的事情。
    那日在街上碰见簪珥,簪珥把花粒棒骑在荇儿头上拉屎拉尿的事情讲了一遍。夜明珠听完之后虽表面上很淡定,心里却非常愤怒:荇儿一介女流之辈,在青狐桥举目无亲,讨口生活已经十分不易,似花粒棒这等阿猫阿狗也想揩油,真他娘的不是个玩意儿!于是她便就事论事,给簪珥出了几条主意。
    簪珥是个刁钻鬼精的热粘皮,有大名鼎鼎的夜明珠给自己出谋划策,簪珥自然高兴,就势来了个顺竿爬,托夜明珠给一品香物色一个勺勺客。
    今天见识了龙远鸿的手艺,又知道了过去他曾做过厨子,他本人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离去,她便想起簪珥所托之事。眼下龙远鸿便是个现成的勺勺客,何必舍近求远?再说了,簪珥那小丫头片子鬼精鬼精的,小模样又长得心疼可人,若是她和龙远鸿处得久了,日久生情,龙远鸿凡心一动说不定就留下来不走了。
    暗自斟酌一番,她委婉地说道:“姐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救命的姐姐有事相商,龙远鸿连想都没想便开口言道:“你说,姐。”
    于是,她便把一品香的前前后后、善恶因果细述了一遍,然后提出让他去帮一阵子忙。
    龙远鸿听完略微有点犹豫,但姐姐话已出口,自己便不好蜷起着舌头说“不中”。于是他一拍胸脯,“没问题,一人呆在庙里也怪寂寞的,反正到一品香我也是呆在厨房里干活不抛头露面,我去。”
    “不过你的马不能牵到一品香去,那儿人眼皮子杂。”
    “我也是这意思,我白天在那儿干活,晚上还回庙里歇息,早晚两头可以照顾我的‘乌骓’”
    “这样最好。”不知为何,夜明珠心底也不愿龙远鸿住在一品香,龙远鸿这样做正合她的私意。顿了顿,她又叮嘱道:“你身上的杀气很重,在外面说话办事要多带笑脸。”
    “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这叫藏锋,善藏锋者成大器。”龙远鸿做了个鬼脸,露出一对亮晶晶的门齿。“是不是这样?”
    呵呵,夜明珠被逗乐了,刚笑了几声心里便针刺一样一阵痛楚。广坤蓦然一笑时也是那么一对亮晶晶的门齿。
    第三章 牛刀小试(3)
    按照花粒棒的想法:不出两天便有人争着抢着请自己去掌厨。到时候自己要好好斟酌一下,谁出的条件最优惠就去谁那儿,马大胖子——!
    谁知半个月过去了也没人鸟他,他真有点慌神了。为何?身上的银子已经踢腾得快要鸟蛋精光了。
    那天,他从一品香出来的时候,腰里别着硬邦邦的一百五十块袁大头。在万盛楼前被堂倌儿奚落了一番后情绪变得十分低劣,落寞之中不知不觉来到了翠香楼,几个婊子不由分说将他拽了进去。
    真是瞌睡遇见了枕头,花粒棒正需酒精和女人安慰刺激,也不再考虑这里是磨银子的磨坊,遂掏出银子任由老鸨铺排。
    于是乎,花粒棒日日新婚夜夜新郎,三天玩了三次结婚游戏。拜花堂、入洞房,一妻二妾美不胜收。花粒棒奋起神勇,犹似吕布战三英;百战归来,回看射鸟处,帐中骚气涌。
    待荷包瘪下去的时候,花粒棒胆气虚了,人也清醒了。数了数,只剩下十八块大洋另十五枚铜板。因着银钱即将告罄,花粒棒找到老鸨,自动要求降低*服务标准。
    老鸨梳了个妖妖娆娆的飞机头。见花粒棒吃不住劲了,她略一沉吟,白嫩的手在头上掠了掠,猩红的嘴唇撇了撇,大白眼翻了翻,不屑地令*儿领他下去换地方、换姑娘。
    目下对花粒棒而言,地方好孬根本无所谓,只要有张床就行,但新换的所谓“姑娘”却令他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
    那“姑娘”芳龄六十,鸡皮鹤发、佝背偻腿。一张嘴,露出乌黢黢的牙床和东倒西歪、硕果仅存的三颗龋齿,同时,“姑娘”还捏了个抖抖簌簌的兰花指,一付大力鹰爪手的功架。
    这个所谓的“姑娘”亲昵地向他招了招手,发出了夜枭般刺耳的媚唤。
    “过来吖,小心肝儿。”
    “妈呀——”看见这个颤巍巍走近的怪物,花粒棒心中的狂骇不亚于看见藏獒黑狮向他逼来,尿点子差点吓了出来。他狂叫一声,扔掉随身的铺盖卷儿,没命地冲出了翠香楼。
    俗语云:仨有仨亲,俩有俩好,秦桧尚有仨朋友。花粒棒一口气跑到了做小买卖的二锁家。二锁是他的发小,可谓总角之交,人极憨厚朴实。见花粒棒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样子,二锁赶忙嘘寒问暖、打理茶饭,好一阵安抚,花粒棒便在二锁家安顿下来。
    二锁家做的是针头线脑的小买卖,家道中平,属于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家。每日里虽然尽心尽力地招待花粒棒,但也无非是些粗茶淡饭之类的吃食。割一斤肥膘花燷成臊子,顿顿炒菜时给锅里拨点肉花花,菜里见点荤腥不至于清汤寡水的;每顿饭还给花粒棒单另炒两个鸡蛋,隔三岔五买上一包剔骨肉、打上两角地瓜烧陪他喝上两盅。按理说已经相当不错了,小门小户的老百姓居家过日子差不离都是这个样子。
    花粒棒哪儿受得了这个?用他的话讲: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他以前在一品香时,吃烟讲究的是“哈德门”牌子不倒,茶不是龙井也是毛峰,最次也是大理砖茶;酒不是凉州老窖起码也是建南春,反正自有东家掏钱,可劲儿造就是了。现在猛乍乍降了档次,烟要抽呛人的旱烟末儿;茶是杂茶梗子,茶汤乌蒙蒙的看不出个颜色,宛若洗脚水一般;酒干脆就是地瓜烧,辣得嗓子发烟冒火;正餐饮食上就更不能相提并论了。
    堪堪两天的工夫,他便吃不住劲儿了。一瞬间,他也曾念起过一品香东家的好来,转眼功夫,一切又都变成了仇恨。所以,待在二锁家里他也是火急火燎的,急切盼望有人来请自己出山。从太阳露头盼到日头落山,从月牙儿冒尖再盼到红日大照,一天天过去了,还是没人鸟他。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牛刀小试(4)
    于是,失望至极引发了怒不可遏,花粒棒开始红着眼睛骂人。
    骂张大少蠢,骂荇儿骚,骂簪珥妖,骂笑面虎奸,骂镇上所有老板都是瞎逼。二锁过来劝他,便骂二锁是猪哥,骂二锁媳妇是八戒,痴癫疯狂的样子活似刚刚喝过疯狗尿。
    二锁憨厚,嘿嘿一声讪笑,依然是温言相劝。
    二锁浑家却不干了。二锁浑家块大膘肥、脾气火暴,二百多斤的麻包一哈腰便能抡到肩上。她早就看出花粒棒不是个地道玩意儿,心里一直特腻味。之所以隐忍不发,无非心疼自家老公,顺着老公的意思招待花粒棒,不然早就打将出去了。
    听见花粒棒糟践自家老公,骂着骂着把自己也带连出来,她顿时怒发冲冠,一个饿虎扑食扑将进去,二话不说从炕上薅起花粒棒一路拖到街上,劈头盖脸一阵拳打脚踢,捶得花粒棒哭爹叫娘,惨叫不已。
    二锁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跑出来还想护着花粒棒,他那拔山抗鼎的浑家一指头便将其戳回了屋里,啪一声关上了门。
    围观的人们紧接着便听到了屋里二锁婆姨高八度的怒骂声:“什么他妈的腌臜蛋子也想骑人头上拉屎拉尿,你也不打听打听他是个什么货色?这个王八猢狲吃谁的饭砸谁的锅,一街八巷的人谁不知他是个片儿汤货?掰着*子拿大顶——丢人现眼,背着粪篓子搬家——走一路臭一路。今后你再敢招引这个杂碎仆尸琉璃蛋,我、我他妈连你一并打,我……我打残了你养你一辈子,听清楚了没有?嗯……”
    二锁婆姨平时不大说话,可骂起人来却是花里胡哨合仄押韵,最后那句鼻音很重的威胁,十足的三娘教子之风,简直是画龙点睛之笔。
    众人听得乐不可支、满地打滚儿。
    肝颤胆寒的花粒棒躺在地上呻吟不止,一个老者实在看不过去,过来拽起鼻青脸肿的花粒棒,领到不远处的水车旁,洗了洗脸上的鼻涕眼泪血渍。过了一会儿,众人看着也没啥乐子了便作鸟兽散,甩下孤零零的花粒棒在水车旁郁郁发愣。
    说句实在的,荇儿其实是个十足的耍货儿。在她的眼里,世上的人只分男人和女人。女人自不必说了,她自己就是个大美人,其他女人便进不了她的眼眶子;男人在她眼里只有帅与不帅之分,至于人品才干都在其次。
    花粒棒之所以在一品香没有行市,主要是因为他长得太砢碜。如果他长得再像样一点儿,他在一品香的境遇可能就会大不一样。可怜花粒棒根本不明白这哏节,若明白了这一点,一定会一头扎进黄河自行了断,然后重新投胎做人的。
    所以,第二天夜明珠带着龙远鸿迈进一品香大门的时候,荇儿的眼珠便有些不会转了。
    夜明珠一袭质料上乘的黑衣黑裙,脸上脂粉略施,头上青丝袅袅、乌云鸦堆,一根名贵的玉簪随意横斜在发髻上,风姿神鬓、莹润如月、美艳勾人矣。夜明珠的身材比一般女子高挑,可谓修身玉立,五官相貌也比一般女人略大一号,修眉凤目、鬓若刀裁,额头柔腻光洁。因此她的美便带出一种威势,这种美若放女人堆里显得雍容尊贵,若放男人堆里却又显得阴柔华丽,既非纯女性的柔美,亦非纯男性的英俊,总之是那种另类的美。
    对于夜明珠,荇儿是不会浪费太多注意力的。夜明珠不是人,是祥云中端坐的活神神。沉鱼落雁也好,羞花闭月也罢,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因此,荇儿的眼睛只在她身上一掠而过,眼珠子随后长时间黏糊在龙远鸿身上。
    第三章 牛刀小试(5)
    龙远鸿显然也被夜明珠刻意修饰了一番。
    他一身簇新的行头,头戴藏青色粗呢礼帽,上身是天青色杭绸夹褂,大袖在腕上随意绾了巴掌宽一道边儿,露出鸭蛋青的里子来;黑色铁机纺绸裤,黑直贡呢的双皮梁靸鞋,雪白的布袜若隐若现。临风而立,修伟挺拔,雄姿勃发,端凝轩昂之气逼面而来。
    简直是活赵云、赛吕布!如果拿这人和张博君比,张博君只能算作一只咩咩叫的小奶羔子,两人不啻云泥之别。但愿、但愿他是个吕布而不是赵云。赵云庄、吕布浪。
    荇儿心中暗自比较幻想一番。
    见荇儿眼睛直勾勾盯着龙远鸿看,夜明珠一向端庄安详的脸上露出微微的不满。她乜了一眼龙远鸿,淡淡对荇儿道:“这是我表弟龙远鸿,过来当你的勺勺客,你看怎么样?”
    “唉唷——是吗?”直到簪珥在身后暗掐荇儿,她方返过神儿来,急忙凑上前扭捏道:“我以为是谁家的公子哥儿阔少爷哩?谢谢大姑、谢谢大姑,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说着,春眸越过夜明珠向龙远鸿射去一缕明艳的笑意。
    夜明珠娥眉微蹙,少不得一番腹诽:怨不得人说你惯会骚嗲,也难怪那花粒棒会生出觊觎之心,果然事出有因。
    她没理会荇儿,转而向龙远鸿笑道:“这位便是你的东家。”
    两人见礼一毕,夜明珠对簪珥微微颔首道:“把你家黑狮牵来见见我表弟,我顺便料理料理,省得这黑毛畜生今后看见远鸿便龇牙咧嘴不怀好意。”
    这话有点弦外之意,荇儿的粉脸蓦然一红。
    一物降一物,顾盼自雄的黑狮搭眼瞅见夜明珠,神态便骤然收敛,现出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儿。夜明珠黑瘆瘆的眼睛一直盯着它看,黑狮的喉腔里便发出一阵阵小狗才有的狺狺声,摇摇尾巴乖乖地在夜明珠的脚边卧了下来。
    “把你的手给我。”夜明珠嘴角裹着一丝笑意,不由分说握住龙远鸿的手。
    她的手温润绵腻、柔若无骨,龙远鸿只觉心里微微一动。
    “让黑狮嗅嗅。”夜明珠握着龙远鸿的手伸向黑狮。
    黑狮温顺地嗅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龙远鸿的眼睛,尾巴象征性地晃了两晃。
    在厨艺上,龙远鸿确实有两下子。他一上手便把店里的主打买卖定位在羊杂汤上。
    在甘青两省,羊杂汤和牛肉面都属于大众化的快餐食品,老少咸宜,三餐均可,无论贵贱贫富都好这口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北人口味重,喜食味厚香浓的食物。羊杂汤味鲜肉多,浮一层厚厚的油脂,淋淋漓漓、羶香浓郁,撒上青蒜、香菜,滴上鲜艳火红的辣椒油,就着外焦里脆的热烧饼,食客们往往吃得大汗淋漓、周体通泰。十冬腊月天,餮一碗羊杂汤,洋洋乎如沐春风、暖暖兮若拥火炉。大快朵颐一番后,靠在墙角眯上眼睛晒会儿太阳。奶奶个熊!皇帝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