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只剩下一帮子乞丐大爷们在那里蹦着高地撒欢儿。
    景荫桂气得直想大哭一场,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整出这么一出来。晕头转向的他连双管齐下的计谋都忘了实施。
    其实第二天他就看出了一点端倪,但请神容易送神难,人家是你觍着脸拽进来的,没有过硬的理由凭什么将客人赶走?他这一犹豫便整出了后面的闹剧。
    万盛楼变成乞丐大营,他实在绷不住弦了,于是便让伙计们好言好语往外劝人。有吃有喝有房子住,花子们玩得正欢势上瘾,哪儿有说走就走的道理,他们根本不鸟万盛楼的伙计。伙计们一生气便一个一个往外抬人,无奈乞丐太多,按下葫芦翻起瓢,抬出去这个溜进来那个。伙计们累得贼死,最终一个也没能抬将出去。
    见这些臭要饭的耍开了滚刀肉,一个厨子忍不住大怒,对着一个小叫花子一阵拳打脚踢,打得那叫花子满地打滚哭爹叫娘。
    这下,万盛楼捅了马蜂窝了。
    旧时乞丐中有“武丐”一行,这类人不一定有什么武功,但行乞的手段却异常残忍凶悍。他们行乞时不像一般乞丐那样,磕头作揖求爷爷告奶奶的一副寒乞相儿,他们上来便是拧眉横目伸手强要。如果不给的话,他们往往会凶性大发,在你门前挥刀自残或作势自杀,用鲜血生命来乞讨。那种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样子一般人看见吓得心惊胆战,赶紧好言好语相劝,再送上一定的钱财方能打发得了。当然了,这种武丐平时由众多的“文丐”们养着,也不需出来乞讨,一旦有事时便出来拿命跟你对话。
    乞丐们看似松散,实则有帮,一方有难,八方呼应。见小兄弟挨了打,中间的两个“武丐”二话不说便出头打起了擂台。
    其中一个武丐从身上摸出一颗半尺长的大铁钉,插进左手背,然后将左手垫在万盛楼的店门上,抡起一块砖头,三下两下将自己的手钉在了大门上。伤口处红肉翻出,白骨碴子历历在目,鲜血哗一下顺着胳膊流了下来,围观的众人吓得小腿肚子直转筋儿。
    另一个武丐则更为生猛,三下两下解下腰间的绳子,在门环上挽了个环套,一头将脖子伸了进去,然后猛地往下一坐身子,绳套便紧绷绷勒住了他的脖子。刚才还活灵活现的人立马变得凸睛努眼,紫肿的舌头从嘴里伸出老长,涎水白沫咕嘟咕嘟顺舌而下,身体机械僵硬地痉挛了几下,然后便软塌塌吊在绳子里不动了。
    出人命了!
    围观的众人见乞丐当场上吊自杀,胆小的吓得魂飞魄散妈呀一声转身就跑,胆大的急忙扑上去往下卸人。一时大哭小叫,鸡飞狗跳,混乱不堪。书包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七章 愿者上钩(4)
    上吊者被卸下来放到地上,一个白胡子老者上去摸了摸脉,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完蛋了!万盛楼擎等着吃官司吧。”
    见了血,死了人。足智多谋的景荫桂顿时唬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地上,脑浆子乱成一锅粥。
    当时民间有彦:“冤死不告状。”
    案子一入公门,管你有理没理,被告方先被拘到青海大牢,然后便是狮子大张口,多少银钱扔进去都听不见个声响。如果差役公人们见不到银钱,牢里的人便要遭大罪了。进去后也不一定打你,一条小麻绳吊你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或是扎个背花往墙角上一扔,三五天不闻不问,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银子源源不断地送了进来,差役文案们被喂得差不多有动静了,这才放你下来审问,那时恐怕人也残废了。差人们这时再回过头把原告事主拘进来如法炮制一番,吃完被告吃原告,不弄你个倾家荡产不算弄。似这类人命案子,打点起来如往青海湖里扔石头,纵然你有金山银山也不够往里填的。即使公门中有一定关系,上下运作打点起来,钱照样流水一样花,脑袋照样木鱼一样敲,不到一定的份儿上事情照样给你拖着不办。
    当然了,除非公门中你有血亲,而且他还要有实权,这样的话掏点钱出来堵住众人的嘴,事情马马虎虎也就摆平了。
    景荫桂小时要过饭,对丐帮的活儿多少知道些。花子们根本不鸟官府,抓进大牢倒他娘的好了,牢里有吃有喝,风不吹雨不淋的,在里面住上几天撵都撵不出来。官府也不傻,出了此类案子,只跟有钱的一方事主说话,但是一头榨油总不如两下里挤血来得痛快,因此下起手来爪子便更加凶狠锋利,一爪下去非抠出你十道血槽不可。
    像今天这种事情,差役们来后二话不说先封店门,然后不问青红皂白不管是主事的掌柜还是一般的伙计一并锁拿下牢,等外面疏通活动得差不多时,万盛楼也关门歇业一年半载了,关在大牢里面的人恐怕早就奄奄一息、半死不活了。好不容易放出来,叫花子们就又找上门来死缠烂打,官府他奶奶的是个……
    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私了,但到了这种地步,私了的难度也非同小可,没有百八十块大洋这些花子决不会善罢甘休。但不私了又能如何?就这样僵着让全青狐桥的人和过往的客商看热闹?再说了,民不举官不究,只要花子们不上赶着告到官府,就有回旋的余地,花子们要价再高也比不上官府的敲骨吸髓。
    想到这里,景荫桂咬牙站了起来,硬着头皮挨近一只手钉在门上的乞丐跟前,抱拳拱手道:“爷们儿,伙计们不懂事得罪了众位,我这里先给您赔礼了。”
    那花子翻了翻眼皮,“你是这里主事的?”
    景荫桂吃不准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犹犹豫豫点了点头。
    花子咧嘴一笑,“不痛快!你要做不了主就甭跟我在这儿磨牙了。”
    看热闹的众人见这花子手受重伤依然谈笑自若、豪气干云,都不禁交口称赞。
    好汉子!
    有脏腑!
    硬种!
    是个站着尿尿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显然都是在看万盛楼的笑话。
    景荫桂只觉得全身的血一下涌到了脸上。众目睽睽之下,决不能露怯,否则今后还怎么在这一方地面上混?宁可被打死,也不能被吓死!
    他定了定神,又一抱拳道:“好汉,你眼光不赖,我虽不是主事的,但小事还做得了主,你就画出个道儿来。”书包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七章 愿者上钩(5)
    “这是你说的?”那花子将了他一军。
    “我说的。”景荫桂一拍胸脯。
    “那你听好了!一、拿五百大洋出来给我的弟兄们治伤。二、让你的伙计披麻戴孝给我死了的兄弟发丧出大殡,否则,哼哼……”
    “你看……”景荫桂登时被难住了,他刚一迟疑,那花子摆摆手道:“你不行,别在这儿废话了,找你们当家的去。”
    景荫桂咬了咬嘴唇,又试探着问道:“好汉,这事咱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商量个。”那花子倐地翻了脸。
    “对……商量个。”众花子一起吼道。“不行再给你吊死两个。”
    正在不可开交,一个伶俐的伙计见事不妙打着飞脚把马大胖子搬来了。
    马大胖子今天受了点风寒,正躺在家里发汗,没想到店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听到消息登时就出了一身汗。闹出人命来了!日妈妈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但他毕竟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经见的风雨也多了去了。因此,来路上就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应对的法子也合计好了。
    “好汉。”马大胖子二话不说分开众人,走到那花子跟前抱拳行礼。“我是这儿的东家,老汉我这厢有礼了。”
    那花子翻翻眼皮瞥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回礼。
    马大胖子见事情还没僵到不可回旋的地步,于是放下心来,呵呵一声奸笑,单刀直入道:“好汉,你画的道道太宽,我们跨不过去。能不能给我老汉一个薄面,这事咱再商量商量?”
    “这儿撂着一条人命,还怎么商量?”花子嘴角带着一丝不屑。
    “好汉,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今儿咱就算认识了,你先下来,有什么事好说好商量。”
    那花子喷地一笑,讥讽道:“你也像个走过江湖的,怎么跟哄吃奶小孩似的?”
    “朋友,盆打了说盆,碗打了说碗,我求不动你,我搬一位爷出来跟你过话如何?”
    这是他路上就算计好的路数,此时见根本不可能说动此人,便不再继续纠缠。他也算有身份的人,不可能像小商小贩那样讨价还价、软磨硬泡,太丢份儿!进一步说,此事单凭自己一个买卖人肯定解决不了,即使勉强解决了,今后这些人便吃定自己了,三天两头闹一回还不把人整疯了。必须请帮会里有头有脸的人出来说和,否则后患无穷。
    见他要请人出来过话,那花子倒很爽快,他点头一哂,说:“成,什么万儿?”
    “兰州的尕五泉。”
    “成,只要你能抱动尕五泉的粗腿。”
    “好,我这就派人骑快马去兰州请尕五泉。”
    其实这也是解决此类事情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官府靠不住,找官府等于自跳陷阱,而且他们也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本。只有找帮会的人出面处理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帮会中的人一旦出面,往往一手托两家、一碗水端平,即使有个小小不言的偏袒,双方都还能接受得了,且事情处理得干净利索,绝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因而当时就有了黑道比官场干净、土匪比军警讲理的怪象。
    马大胖子所说的尕五泉便是兰州帮会的会首,此人大号郭翰嵩,十三岁时入了白莲教。后来白莲教被清军打散,尕五泉便带着一帮子白莲教教徒改换门庭自立门派,在兰州五泉山结庐而居。白莲教教徒个个武艺高强,犹善神鬼之事,一般帮会根本无法望其项背。不久,郭翰嵩的五泉帮便成了兰州最大的帮会。郭翰嵩因为五短身材、精明剽悍,人送外号“尕五泉”,这有点类似古人以地名称呼著名人物的习惯,如王安石人称王临川。直至今日,郭翰嵩老爷子已是九十高龄了,江湖上仍以“尕五泉”称之。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七章 愿者上钩(6)
    马大胖子的人生信条是:生意场上无父子,买卖之外有兄弟。
    抛开生意场,马腾岳也算一条汉子,扶危济困的事情赶巧碰上了也做。可一旦沾上买卖二字,却又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用他的话说就是:慈不掌兵、义不行贾。任何生意上的对手都是他欲置于死地的仇人。所以,他的朋友多在生意场外。
    有一年正月十五,马大胖子要去兰州浚源寺进香,由于浚源寺香火极旺香客如云,去晚了想磕头都挤不到佛爷脚下。于是他头晚就没敢睡觉,晚上十点多就骑着牲口上路了,谁知半路上飘起了大雪,等他赶到浚源寺的时候已经过了交夜了。
    上完香出来,天色已经大亮,信步来到东湖。东湖是五泉山东麓的东龙口流出的泉水汇集而成。东龙口泉眼粗如油桶,终年喷涌,水量丰沛,在浚源寺山门外形成一汪五六亩大的东湖。
    许多香客和他一样,上完香便来到湖边赏雪散步。
    由于水温较高,大部分湖面都没有结冰,只在湖边一周结有一两丈宽的冰,一些嘎小子冒着雪在冰面上嬉戏打闹,或卖力地抽打着冰猴。不少青头小伙也忍不住少年轻狂,从高高的岸上纷纷跳下,加入追逐打闹的行列。
    忽然一声咔嚓,就在马大胖子的面前,一处冰面忽地裂开一条丈余长的大口子,几个正在玩耍的小孩子扑通一下落进了湖中,咕嘟咕嘟冒了几串水泡便不见了人影。
    岸上一片惊呼,众人迟迟疑疑、你推我搡,没一个人下水救人。
    并非兰州人不古道热肠、更不是兰州缺乏热血汉子,而是兰州城里会游泳的人很少。黄河虽从兰州穿城而过,兰州人住在中国最大的河边却大多是旱鸭子,下到水里自身尚且不保,更遑论救人了。这种情况在黄河中下游地区很少见,没人能说清其中的原委,大概受草原马背民族的影响太大,当时的兰州人更热衷于骑射而疏于弄水。
    马大胖子见状轻蔑地笑了笑,迅速脱掉棉衣棉裤,掏出乌篷篷的黑鸟往自己小肚子上撒了泡热尿,两手略微在肚子上一呼啦便扑通跳进了湖里。
    由于离岸近,水并不深,没用多长时间几个小孩便被马大胖子救了上来。当他浑身哆嗦着着爬上岸来时,雪地里早有一顶暖轿等着他。一个梳着小辫、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