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站在那里显得甚是孤拔超群,老人面带微笑却拒人千里之外。三三两两进来的客人中显然不可能有什么人和他能说上话,这些来就食的短衣苦力汉子根本就不可能和这等俊朗高雅的人物成为故旧好友。
    第八章 沙场桃源(9)
    “老人家,我便是龙远鸿。”他急趋上前,含笑抱拳。
    龙远鸿白衣黑裤,端凝挺拔,老人一见便暗自嗟讶:果然英雄气概!这位龙大厨和自己心中所想相去不远。于是也忙抱拳行礼:“久仰久仰。”说着伸出手来握住龙远鸿的手使劲摇了两摇,只字不提桃林救人之事。
    当时的握手之礼只在军政两界及上流社会流行,一般农工商百姓见面多行抱拳礼,仅就这一点龙远鸿便已猜出沈百谷的背景身份。而当着客人们只字不提桃林救人之事又足见老人的机智明敏。
    龙远鸿笑着点点头,一伸手道:“请到后院一叙。”说着向站在后面一直不语的两个姑娘伸手示意道:“请——”
    荇儿在后院为龙远鸿专门准备了休息的房间,就在荇儿卧室旁边不远处,他平时基本不来这里休息,今天却刚好派上了用场。
    进了房间,沈百谷一指两个姑娘介绍道:“小女诗君、词君。”
    两姑娘面色微赧,欠身向龙远鸿福了两福,“感谢龙先生救命之恩。”
    “不敢当,不敢当。”龙远鸿双手急摇,想伸手去扶却又不好意思,神情很是拘泥,和他刚才的潇洒举止判若两人。老人适时地拉住他:“龙先生君子之性,但请不必过谦,救命之恩本当大礼参拜,为了不惊世骇俗,大礼虽免,福一福还是应该的。”
    龙远鸿脸色涨红,“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你们太客气了。”
    老人满脸感激之色,说:“本该早点过来答谢,无奈小女惊吓过度病了一阵子;二是事牵黑马团,想过了风头再来致谢,这样不至于太张扬,故而姗姗来迟怠慢了恩人,请见谅。”
    对龙远鸿来说,这种救人于危难之中的事情不知做过多少,但像这种正儿八经的感谢场面所经历的并不多,所以他感到很不自然,于是谦笑道:“我叫龙远鸿,老先生称我远鸿就是。”
    这话看似普通简单,意思却极为到位。可以不动声色地终止答谢场面同时也将话题扭转到寒暄方面。
    沈百谷极其豪爽机智,果然,他接着龙远鸿的话茬说道:“好,就依你。”顿了顿又道:“远鸿虽身处庖厨,却风姿英伟,令人一见忘俗,不知远鸿贵庚几何?”
    龙远鸿急忙摆手:“承蒙老先生谬赞,远鸿今年虚度二十五个春秋。”
    “好好好——”老人蓦地一笑,回头颇有深意的望着两个姑娘说道:“诗君今年十八、词君十七,嗯,好——”
    两个姑娘脸色顿时绯红,龙远鸿不知老人话中之意,也礼节性地莞尔一笑。
    老人转过头,正色道:“来时原本准备了一些谢仪,一见远鸿便知有些俗了,见笑见笑。这样吧,大恩不言谢,今后就让诗君词君认你作义兄如何?”
    龙远鸿见老爷子越扯越远,一时心里哭笑不得,又见沈百谷和两个美女期待的眼神,他只好点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远鸿生受二位小妹妹了。”
    于是又一番见礼,这才重新落座。
    按照当地风俗,似这等干亲关系确定之时,长者须给幼者见面之礼。一个来月下来,龙远鸿深谙当地风土。但他浑身上下除了几块大洋外竟一无所有,此时若拿出银元来却显得很不合现场的气氛。沈百谷器量高雅,有其父必有其女,诗君词君也绝非一般寒门小户中的小家碧玉,用银元作见面礼很不合时宜。
    正在为难之际,荇儿、簪珥姗姗走了进来。
    荇儿向沈百谷点点头,回头嗔了龙远鸿一眼,递过一对羊脂玉镯,“早给你准备好了。”说着极风情地颔首示意他送给诗君、词君。书包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八章 沙场桃源(10)
    这对儿玉镯是荇儿常佩之物,龙远鸿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沈百谷是个行家,他一眼便看出这对玉镯的价值,太贵重了!
    玉镯通体莹白润腻,玉肉里隐隐透出殷红的血线,在明亮的光线下,血线仿佛具有生命一样,从不同的方向看去折射出不同的形状。这种带有血线的羊脂玉极少见,因其形成很复杂很漫长,要么是玉脉在原始状态下被铁锈(铁矿中的高价氧化铁离子)经过亿万年沁润形成,要么该玉镯是古代帝室贵族妇女的陪葬品,在墓葬中吸收了主人的血液再经过千百年的与世隔绝形成。总之,无论怎样形成的,这对玉镯都极其珍贵。
    羊脂玉仅产于昆仑山脉,从夏朝以前就有先民开始开发,到现在矿藏已经极为稀少。这对羊脂玉镯不含一丝杂质,品相极高。从质地上看,两只玉镯显系同一块玉坯雕琢而成,这就更为罕见了。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说,这对玉镯都是珍品。
    因此,沈百谷急忙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太贵重了。”
    荇儿何尝不知这对玉镯的价值。她刚才已在外面听了半天了,只是碍于刚才里面说得正热闹,她不便贸然进来打断,只好在外面耐着性子听。诗君、词君貌美如画,女人天生的敏感令她感到隐隐的不安,及至沈老爷子让两个姑娘认龙远鸿做干哥哥,她一直悬着的心才放回肚里,心想:谢天谢地,只要老爷子不把两个小美人许给远鸿做老婆就行。
    心里高兴,当即便褪下腕上的玉镯迈步进来,让龙远鸿将玉镯作见面礼送与两个小姑娘,她知道龙远鸿此时身上一无所有。
    当然,她还有更深的私心:她要让龙远鸿觉得欠了她很多,一辈子也还不清,那样的话就把他拴住了,他一辈子就得呆在一品香还债,呵呵……
    见老爷子拒绝,她假装不高兴的样子嗔道:“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沈老爷子是名动秦陇的大名士,二位小姐如花似玉,只有这样的物件儿才能配上二位小姐,你问我们远鸿是不是这样儿?”
    这话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却是从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切入的,用心极深,话锋极刁,否定就意味着诗君和词君两人不配玉镯。如此一来,无论沈百谷还是龙远鸿,谁都无法拒绝,谁都不能说否。末了她还不动声色地在话里嵌了个不伦不类的“我们远鸿”,意味就更模糊暧昧了。“我们远鸿”这句有点像猫科动物在自己的领地上撒尿一样,看似撒尿其实是在宣示主权,标定势力范围:这是俺的地盘,你们谁敢上!
    自古道:哪儿有少女不怀春?诗君、词君豆蔻初绽、年已及笄,正当怀春的年龄。眼前的龙哥哥顾盼之间英风四溢、帅豪修伟,不经意间已让两人芳心暗倾。两人本是大家闺秀,兼之稚气尚未脱尽,大气而又不失童稚之气,哪儿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概念?“贵重”一词在她俩的字典里不是用金钱的多少来诠释的。只要是龙哥哥送的,即便是根鹅毛,两人一样感到高兴。所以,两个小美人也不待父亲点头,不由分说从龙远鸿手里接过了玉镯,兴致勃勃戴到各自的腕上。至于荇儿话里的深意两人压根儿就没心思听,更谈不上细细琢磨了。
    沈百谷见状暗叹一声,苦笑道:“傻丫头,这对儿玉镯价值连城,要好生珍视,不得有半点闪失哦。”
    价值连城!这话让龙远鸿听到耳中,不啻一声响雷滚过,他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第八章 沙场桃源(11)
    呵呵,荇儿乃有心之人,沈百谷和龙远鸿两人的神态表情她偷偷觑了个仔细,见两个大男人不知不觉都落入自己算计之中,她不由得意地暗笑起来。
    荇儿、簪珥二人都是话篓子,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和龙远鸿坐在一起说闲话,岂能轻易放过。那簪珥是个热粘皮,荇儿一个眼色使过去她便心领神会,片刻工夫便整来一桌酒菜,一阵生拉硬扯将沈家爷仨让上桌子,五人坐在龙远鸿房中边吃边聊,你来我往几杯酒下去,沈家爷仨便适应了她俩那如火的热情,气氛遂变得益发轻松愉快起来。
    这顿酒直吃到午时方散,龙远鸿一直将沈百谷三人送至西街,诗君、词君这才频频回头依依不舍上车而去。
    酒尽客散恰如曲终人散一般,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龙远鸿心中忽而漾起一阵难言的寂寥感。正所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那种感觉,他不由摇头轻叹一声,转身落寞地向店门方向踽踽而去。
    正在漫不经心,一声马嘶在身旁厉声响起,他一惊转过头去。
    十几匹黑色战马硬生生停在他左首三四米远的地方,马蹄高扬,马上的士兵正凶狠地瞪着他。旁边一个形容猥琐,破衣烂衫的汉子指着他大叫道:“老总,就是他。”
    马上之人跳下来不由分说将他围起来捆上拖着便走。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过戏剧化,围观的人还没明白过味儿来,龙大勺便被黑马团的人掳走。正在店门口迎来送往的小顺子吃惊地张大了嘴,半天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末了一拍自己的额头,打着飞脚向后院跑去。那猥琐汉子跟在后面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赤匪,没想到有今天吧?”
    仿佛一道闪电在头顶炸响,龙远鸿脑子里所有七零八落的记忆一瞬间全部被激活捋顺。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以前的身份,想起了自己来自哪里、又要到哪里去,同时也认出了眼前的这个猥琐汉子,此人叫尕乌沙。
    一个多月前,在祁连山中转悠了很长时间的龙远鸿无意间进入了神秘的石人谷而迷了路,恰好遇见身陷绝境的尕乌沙,便冒险救出了他。尕乌沙当时感激涕零,领着龙远鸿走出石人谷并力邀他去自己家。见尕乌沙是个穷汉子,龙远鸿也没多想便一同前往尕乌沙的家里,当时他也确实无路可走。
    一路交谈,尕乌沙得知龙远鸿是个落了单的红军,又见他身上带有金货,所以便见财起意,暗忖自己一个人不是龙远鸿的对手便想将其诱回家中再见机行事。当天夜里尕乌沙父子四人趁他熟睡之际下手,一棍子砸到他的头上。龙远鸿痛中惊醒,抽出身边马刀全力反击,四人在龙远鸿刀下一死三伤。
    事后,龙远鸿在其家里还发现了大量红军遗物,尕乌沙父子又不能自圆其说,怒不可遏的龙远鸿放开手段一番严刑逼供,尕乌沙痛不欲生不得不说出实情。
    原来这父子四人俱是“哈熊”哈熊:西北土话,坏蛋、匪类之意。,哈熊老子领着三个哈熊儿子专门袭击那些受伤落单的红军战士,或骗到家里予以杀害,以夺取这些红军身上少得可怜的“财物”,有时甚至就为一条毛巾或一只茶缸便杀人害命。仅在他家的羊圈里就发现三具红军遗体。
    龙远鸿见状顿时气血灌顶怒发冲冠,一刀又劈死了尕乌沙的另一个弟弟,当他提着刀要宰尕乌沙时,尕乌沙的老爹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见他头发花白满脸血迹,虽为奸人却也实实可怜,龙远鸿心肠一软放过了这爷俩,骑上马扬长而去。跑出去几十里路后,龙远鸿受到棍棒重击的脑袋开始模糊不清,眩晕中一头栽下马来。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再醒来时他已成失忆之人。但他的潜意识中始终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此后昼伏夜行再渴再饿也绝不到老百姓家讨水投宿,直到后来遇见了夜明珠……
    第八章 沙场桃源(12)
    没想到在千里之外的青狐桥和这个哈熊再次相遇。真后悔当初不该心慈手软,这种心如蛇蝎的歹人坏种就该消灭干净。就像《国际歌》里唱的那样: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见他不吭声,尕乌沙得意洋洋地狞笑道:“没想到吧?昨天我就认出你了。”
    龙远鸿一翻眼睛,“你认识我?我可从没见过你。”他一口地道的兰州官话。“再说了,你一个外乡人怎么就知道我叫‘痴肥’,我叫龙远鸿,是一品香的勺勺客,镇上人都知道。”
    听他忽然一口字正腔圆的兰州腔,尕乌沙大吃一惊,他结结巴巴道:“你……就是烧……烧成灰我都能认……认出来你这个赤……赤匪。”
    “给你说了我叫龙远鸿,你去打听打听。”龙远鸿大声叫道,意欲引起黑马团士兵的注意。“老总,你们被这个疯子骗了,我不叫痴肥。”
    嘘——领队的上士勒住了马缰,他也有点怀疑了。
    尕乌沙一口凉州土话,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双眼通红凶光四射,咋看咋像个流落街头的疯子;而龙远鸿衣着得体,一口地道的兰州腔不急不躁,一听就是土生土长的老兰州。抓捕时也不反抗,显然是个循规蹈矩的老百姓。再说了,连‘赤匪’和‘痴肥’都分不清,怎么会是赤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