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想它作甚?不如睡吧。
    掌灯时分,寒意渐渐升上来了,睡意正浓的龙远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一激灵睁开了双眼。黑暗中,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了声哈欠。
    门外面忽然传来卫兵说话的声音:“张副官,这货看样子醒了。”
    “知道了。”
    门哐铛一声开了,副官张磊提着马灯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
    “呵呵……”张磊未言先笑,“龙先生身陷虎口却能恬然入梦鼾声大起,这份镇静功夫着实令人佩服啊。”
    “长官见笑了。”龙远鸿愁眉苦脸地苦笑道,“肚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我本是庸人一个,莫名其妙被抓进来,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介草民又能如何?”
    “龙行云、虎行风,龙先生不必过谦了,你的背景都在脸上写着呢。”
    “天呐!我真是百口莫辩,您这样说非害死我不可。”
    “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能害死您。”
    “不明白。”
    “我们团长有请,去了您就明白了。”
    张磊说得没头没脑,龙远鸿听得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遂默不作声跟着张磊穿过一排排马号兵舍向团部走去。
    团部门口挂了两盏汽灯,照得周围一片雪亮,汽灯在风中轻轻地摇曳不已,老远便能听到汽灯燃烧时发出的兹兹声响。灯下,站着一群男男女女,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龙远鸿的目力甚佳,一眼看出人群中赫然站着沈百谷、夜明珠、荇儿、簪珥等,后面一个铁塔似的长大身影显然就是韩德功了。
    “哈哈!我说什么来着?”还未到跟前,韩德功便越过众人迎上前来打着哈哈。“龙先生果非池中之物,这才多大会儿工夫,十八里黄河滩上的名流全被惊动了,厉害厉害!”说着回头对沈百谷说道:“舅舅,人还给你,完璧归赵,您的火气该消了吧?”
    舅舅!沈百谷竟是该白匪头目的舅舅!书包 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九章 魔鬼城(3)
    龙远鸿惊异万分,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简直像小说演义里的故事。不过看样子自己这下有望脱离匪窝了。
    沈百谷沉着脸没理会韩德功的哈哈,径自走上前来,拉住龙远鸿的手说道:“都是这不懂事的尕畜生无事生非,远鸿受惊了。”
    龙远鸿急忙客气一番。“哪里哪里,我的事竟然惊动老先生大驾,累及老先生亲自奔走,不才感激不尽。”说着眼睛越过沈百谷,向站在后面的夜明珠问道:“姐,你也来了。”随后又向站在她旁边的众女人一一点头致意。
    沈百谷摆着手谦逊一声:“不敢贪天之功,这都多亏了夜明珠,否则小畜生怕不会给我这个面子的。”见龙远鸿不解,他一指韩德功,气昂昂道:“他娘,也就是我那可怜的寡姐,前年偶感风寒,被一群庸医耽搁得差点一命呜呼,亏了夜明珠妙手回春才从阎王爷鼻子底下救回一命,好在尕畜生天良未泯还念及此情,我俩一起才讨下这个薄面。”
    他一口一个尕畜生,骂得韩德功面皮紫一阵红一阵很不自在。
    “误会误会,纯属误会,远鸿先生你说是不是?”沈百谷刚一停歇下来,韩德功见是话缝儿,忙攥住龙远鸿的另一只手使劲摇了几摇。“里面请,远鸿想必也饿坏了?请请请,里面请,咱边吃边谈。”嘴上说得热火好听,手上却在暗暗使劲儿,一双熊掌似的大手捏得龙远鸿的手骨嘎嘣嘎嘣响。
    龙远鸿不禁咧咧嘴,暗忖:这个白匪很不一般,太不可思议了,一天之中变脸无数,直如小孩换尿片子,此时的举动分明又透着一股顽童之气,既像示好又像较劲儿,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即使你真有天大的冤枉也说不出口。
    举起酒杯,韩德功先给舅舅和夜明珠敬酒,然后转向龙远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晃了晃酒杯道:“苏东坡说得好,人生如梦,果然如此,远鸿先生你以为如何?”
    龙远鸿此时也是深有同感。
    几个月前的那个月夜,两人在黄土营子狭路相逢,杀得死去活来。今天,同样的一个月明之夜忽然又坐在同一个桌上喝酒,此情此景,令人匪夷所思感慨万分,真有恍然若梦之感。当然了,对于龙远鸿来说,感慨归感慨,表面上却只能佯装不明就里,如若接着韩德功的意思往下说,无疑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因为,韩德功是话里有话,依然在和他打哑谜。
    为了不冷场,他只有继续装傻充愣。他也举杯应付道:“韩长官军务缠身、日理万机,难免有看走眼认错人的时候,远鸿一介草民,一箪食、一瓢饮,东奔西走无非为了混碗饭吃,今日能与韩团长有此一晤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荇儿是酒场老将,惯会插科打诨,见两人彬彬有礼你来我往,她便不失时机地举起杯插话道:“这话有道理,常言道:不打不相识。我们远鸿今后还要仰仗韩团长的虎威在青狐桥混呢,我也借花献佛敬韩团长一个。”
    韩德功哈哈一笑。“这话我爱听!至于什么虎威猫威的韩某决不敢当,不过今后和远鸿先生打交道的机会应该多得很。”说到这里,他一饮而尽,哈了哈酒气,盯着荇儿似乎开玩笑一样说道:“老板娘,咱们的君子协定可一定要作数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荇儿一饮而尽。
    他俩这句似在打哑谜,众人都听得茫茫然。
    这桌酒是韩德功做的东,沈百谷因为辈分所碍,只是象征性地举杯饮酒,并不多言,一任年轻人们在酒桌上唱主角。书包 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九章 魔鬼城(4)
    然而夜明珠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今日之事虽已解决,但远鸿的身份已经基本明了,这一桌之人或许真以为今日之事只是个误会而已,大概只有自己、龙远鸿和韩德功心里有数,而韩、龙二人是曾经的敌人。今天放了远鸿也许只是韩德功一时的权宜之计,他今后会怎样对付远鸿还是个未知数。因此,为了远鸿的安全,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将远鸿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
    一想到要离开这个极似广坤的小兄弟,她的心里不禁一阵阵黯然,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只是浅浅泯了几口酒应付应付便不再动酒。所以,场面虽看上去很热闹,其实也只有荇儿、簪珥和张副官几人在开怀畅饮营造气氛,实际上是不冷也不热。
    看荇儿几人喝的也差不多了,沈百谷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环顾左右道:“时间不早了,今天大伙也都累了,改日请各位到寒舍畅饮,诸位意下如何?”
    “好!”荇儿第一个响应。
    夜明珠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对韩德功说道:“今日叨扰韩长官了,有情后补。”
    韩德功忙叉手一拱,“大姑太客气了,既如此,我也就不虚留各位了。”
    路上,龙远鸿和荇儿同乘一辆马车,他悄悄问荇儿:“你和韩德功定的什么君子协定?”
    “保你出来啊!”看来这事很合她的意,心里高兴便有些忘形,她的樱唇几乎凑到了他的耳朵上,声气咻咻、吹气如兰道:“为了你,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
    他的耳朵被她呼出的气息弄得痒痒的。他顾不上计较荇儿的骚嗲之气,问:“还有什么附加条件?”
    “也没啥,无非就是你不能私自离开青狐桥,否则拿我是问。”荇儿暗中极为得意:真是瞌睡遇见枕头了!我巴不得你走不成,有了韩团长这张牌,我看你往哪里走?
    果然如此!龙远鸿暗暗叫苦不迭。
    原本就怕连累你们,现在看来真的是身不由己了。自己若一走了之,沈百谷、夜明珠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但荇儿就不行了,她和韩德功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更无什么交情,韩德功说翻脸就翻脸,一条“窝匪通共”的罪名便可要了荇儿等人的命;带她们一起离开也不现实,自己目前是泥菩萨过河,带上她们到不了兰州就有可能被抓;况且,荇儿是当地人,愿不愿离开还是个两可的事儿呢。这个韩德功显然是玩了个两面三刀之计,当着沈百谷、夜明珠答应无条件放人,当着荇儿却又让她签字画押。由此可见这个韩德功很不一般,暗地里说不定还有更阴的招数在等着自己呢。
    也许从现在起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处在他的监视之下了。
    黑暗中,荇儿看不清他的神态表情,见他半天不吭声,以为他被自己的仗义之举所感动,只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罢了。呵呵,男人都是这副臭德性,属鸭子的,肉烂嘴不烂,有时显得比女人还腼腆!于是荇儿得寸进尺,说了声人家困得要死,借你的肩膀用用,顺势将香喷喷的身子偎在了龙远鸿身上。
    荇儿的这番火热举动令他猝不及防,身子立时变得僵硬起来。好不容易挨到镇上,荇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龙远鸿长长吁了口气,胸口依然兀自起伏不定,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大战。
    大伙在街口拱手告别各自散去,夜明珠一定要送龙远鸿回将军庙。龙远鸿猜她可能有事情要说,便不再坚持,不言声牵起驴缰驮着夜明珠向草堤走去。黄河汤汤地流着,汹涌而沉默,碧澄的夜空映得河面一片幽蓝。夜色之中,这种沉默和幽蓝色调使黄河呈现出一种温柔而神秘的意味。而白天,黄河只是一味地混沌、混沌,大气而雍穆,雷霆万钧、浑莽苍遒,仿佛在向世界宣示: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其滔滔东去的意志。
    第九章 魔鬼城(5)
    夜明珠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黄河像甚?”
    “白天像父亲,晚上像母亲。”半年来,纵马驰骋在黄河沿岸不知多少往返,他自忖对黄河的理解很深。
    “我看黄河倒像苦行的唐僧,不知疲倦、日夜向前赶路,历尽千辛万苦为的就是取得真经、修成正果。”
    “姐说得有道理!”
    他不由惊诧于夜明珠的敏锐。西路军何尝不是这样?铁流漫漫,征程数万里,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向西、向西,悲壮伟烈,目的究竟何在?
    还在魔鬼城时,原西路军工委军需主任许养皓曾戏论过西路军西征的意义和使命:我们有点像远赴西天取经的唐僧,目标明确、理想坚定、道路坎坷。而我们这支偏师所进行的长距离西征行动的本身则更像十字军东征,虽带有一定的理想主义色彩,但不管怎样,我们都始终坚信,英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这便是我们的真经、我们的正果,这也许就是我们西征军乃至整个红军最终极的使命和意义……
    “你在想什么?”夜明珠轻声问道。
    “我想这黄河是有生命的,永不停歇是它的天性,它不能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一停下来也许它就会死。”
    “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也许。”
    两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一条大鱼忽然跃出水面,落下时激起好大一片水花,冰凉的河水溅到菖蒲芦苇丛中,打得菖蒲芦苇中一阵簌簌作响,丛中的宿鸟发出一阵不安的梦呓。
    “远鸿,是动身的时候了。”夜明珠幽幽一声。
    “走?怕是走不成了!”
    “嗯?”
    “韩德功已私下里让老板娘签字画押,明文要求我不得擅自离开。”
    “只管走你的,韩德功那儿有姐顶着,他是个孝子,大不了我去求他老娘。至于荇儿你不用管她,说不定她巴不得签这个字哩。”
    “难道这事正中老板娘下怀?”
    “我瞧着差不多。”
    “为什么?”
    “瞎猜的,你管那么多干吗?悄悄走你的。”夜明珠忽然有些莫名的烦躁,声音里不由带出点恶狠狠的味道。
    “我估摸着韩德功暗中还有阴招,他不可能仅凭一纸文书来约束我,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说不定现在已派人盯上我了。”
    “你知道留下来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名义上自由,实际上形同软禁,随时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随时会被他再抓起来。”
    “既然知道这样,为何不赶紧走?”
    “现在风头正紧,不是最佳时机,还得看一阵子。”
    “说到底,你还是不放心你那个漂亮的老板娘吧?”她不由语含讥讽道。
    “不仅仅是她,”他仿佛听不出她语气中的讥讽之意,依旧闷着头老老实实答道,“还有你,姐,我不想因此事让你受到丝毫的牵连,我不能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