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脸上,似乎这样做能让他内心的激动平复些,「我……我可是……叫他们去送死的人……说什么很荣幸……这种傻话……到底是在想什么呢?」他掌中的手不像罗洛德那样因练武而带着厚茧,是双没什么劳动痕迹、线条修长优美的手。
是一双……温柔的手。
以暮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罗洛德面前,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温热的泪水沾湿。
罗洛德走出日神殿时正巧看到太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神清气爽地回头望向偌大的神殿,经过方才的事情后,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着重新开始踏出步伐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有这么一天。
过去几年总觉得眼前西沉的夕阳带着即将消逝的郁闷,现在看过去却象是奋力绽放出生命光芒的美丽。
他偷偷觑了身旁一样在看着天空的以暮,竟看到对方脸上透出淡淡的微笑。
带着惆怅、欣慰与羡慕的微笑。
正当他想定睛细看时,那抹微笑以和晚霞一样转瞬就消失了,再度变成严厉的神色,「怎么?你忘记回旅馆的路吗?你有间歇性失忆吗?要不要我带你进去治疗一下,顺便把整颗脑袋都换掉如何?」
「不,我脑袋清楚得很……」刚刚那个是看错了吧?这个恶毒的祭司怎么可能会那样温和地笑?
两人回到旅馆,罗洛德看到完成工作回来的三个同伴正在大厅,卡崔克跟席斯两人面如死灰地瘫在椅子上,同桌的七珋全身包满绷带,神采奕奕地用叉子叉着盘子里的鱼。
以暮看了三人一眼,直接踱着大步回房,完全没跟罗洛德提到半句关于自己怎么看到那些逝者的事。
在他经过罗洛德身旁时,脑后随意扎着的金发轻轻拂过粗壮的手臂,拨弄着罗洛德的心神。
罗洛德猛然抬起手,想唤住以暮,但要用什么理由?要他一起来喝酒?想跟他聊聊——聊什么事?
剎那的犹豫,以暮的身影已转入上楼的阶梯,消失在罗洛德视线中。
还没跟他好好道谢呢……罗洛德不禁心生怅然,这时桌边的同伴也发现伫立在门口的罗洛德。
「唷,老大……你居然比我们慢回来?不会是年纪大了……体力不足?」席斯趴在桌上,无力地抬起一只手,「要喝一杯吗?不过我身上没钱──你请客喔。」
「席斯,你少说那种话!快道歉!」卡崔克的拳头立刻往席斯脑袋上招呼。
「老大又不介意……好啦,别打我……」
卡崔克扯着席斯的头发怒道:「就是因为老大容忍你平常这样踰矩,你才会三不五时做出失控的行为!」
「我哪有啊?」
「没关系的,卡崔克……你们的工作都完成了吗?有受伤吗?」
「没有,我跟席斯都没受伤。」卡崔克看向七珋,「至于七珋嘛……」
手脚都绑着绷带的七珋拿起桌上的坚果剥开,喂给肩上的红色大鸟,「我昨天受了不少伤,不过以暮大人都治好了……我本来还想享受一下充满酸楚的疼痛……」他垂着头,似是真的很沮丧,旋即又抬起头,「不过我今天又受了很多伤喔!完全没问题!」
哪里没问题了?其他三人同时想道。
「你是故意让自己受伤的吧。」席斯说出了其他两人的内心话。
「那个祭司……帮你治疗?」确实,罗洛德昨晚也感觉到以暮进来自己房内替他治疗。
「他昨晚在大厅看到我,顺便帮我治疗了伤口,还说『你连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工作都可以伤成这样,真想剖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嫌自己血太多吗』鼓励我呢,好开心喔,老大,我被夸奖了耶。」
「不,这根本不是鼓励。」
「对他来说就是,别太深究他的行为,不然会误入歧途的。」卡崔克对席斯提出由衷的建议,「话说我跟席斯今天早上碰到他时,他也稍微帮我们恢复了体力……或许他还是在担心我们吧?」
罗洛德虽然听着同伴们的闲聊,思绪却飘到以暮身上。
这个人……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恶毒嘛。
在短短的时间看出每个人的特质,迅速分配适合的工作给他们,而且还接受了罗洛德故友的请托——他或许不是个坏人。
试着跟他多接触看看吧?若顺利的话以后也是能成为长时间合作的同伴——
就像那些『故友』一样。
罗洛德跟三人打了个招呼,上楼回房,脑袋被以暮的事给占满。
以暮真的是祭司吗?他的外袍是祭司袍没错──除了袖口的钥匙徽记和其他祭司的银色不同,是金色的──而且日神殿的神官确实也是这样介绍他。
罗洛德听说过高阶的日神官可以见到已逝的人,甚至能与之沟通,从以暮的言词判断,他还可以强行净化逝者,这比『看到逝者』更高难度。
但……他却只是祭司啊!是连实习神官都不如、神殿最低阶的神职人员!
他到底为什么还没升阶?这种能力即使不能担任高阶的神官,至少也可以当个初级的小神官。
罗洛德东想西想,不知不觉到了深夜。被这些杂念搞得头痛,罗洛德决定去问个清楚,便离开房,走到在自己房间对面的门前,隐约听到房内传出以暮的说话声──他在跟谁说话?
罗洛德抬手敲门,「以暮,睡了吗?」
不一会儿,金发青年穿着宽松的袍子出来开门,滴着水珠的金发披散在以暮削瘦的双肩,濡湿了单薄的衣袍。他一见到罗洛德,脸色沉了下来,「你敲门把人吵醒才问这种白痴到极点的问题,不觉得很蠢吗?」
你不是还没睡吗?哪来的吵醒?罗洛德觑了一下房内,空无一人,他想也不想地把内心的疑惑倾吐而出,「我听到声音才敲门……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我没在跟人说话,你作梦作到幻听了不成?」
「真的?」可是他明明听到以暮……
「你现在是来查勤?」以暮眉毛一扬,「你是纤细到会为了这种小事担心到睡不着?还是一个人睡会怕?我还没爱心泛滥到当你这种年纪的男人的保母还甘之如饴。你到底要干嘛?」
「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何还只是祭司?」
「关你什么事?这很重要吗?重要到你不知道就睡不着、还三更半夜跑来我房间叫我起床回答吗?」以暮嗤笑着,一边仰头凑近罗洛德,淡淡的薰香味自他身上传来。
以暮的靠近令罗洛德感到紧张,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内充满着属于以暮的味道。对了,他昨晚也闻过……是某种薰香吧?这味道让人不禁放松下来。
有些湿的金发再度搔着他的手,他忽然想碰触眼前这绺金中带红的细丝。
手掌微略抬起又放下,这种行为太过亲暱,不适合做。
「我只是……想知道。」
「这么想知道不会去问神吗?有人规定你问我就要回答?你就抱着这个问题整夜无眠吧,最好变成常态性失眠,让你体验一下我这几天的感受,王八蛋。」丢下这句话后,以暮便『碰』地关上门。
看来他要修正一下先前的评语,这个包着神职人员外表的青年,只是个恶劣的家伙。
3
看着整叠的文件被『啪』地扔到柜台桌面,协会人员很没形象地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往后跳,宛如被阉割的鸡一样。
「这些全都完成了,给钱啊。乱叫什么?又没要拿你那一点价值都没有的身体支付。」以暮朝协会人员伸出手。
「什、什么?你们不是前天才接……」
「你废话很多,闭嘴给钱很难吗?我们效率一流你也有意见?不然拖到期限的前一天给你如何?」
「对啊,我们很拼命的完成呢,多给点也无妨吧?」席斯在以暮右边帮腔。这种瞎起鬨的事情他可是乐于参与。
「而且完成的质量还很好,想必能让协会的评价上升,最近工作接洽不是很不顺利吗?」卡崔克在左边附和。
不顺利的原因根本就出在我们这些人身上不是吗?罗洛德看着再度因以暮等人到来而自动清场的协会大厅。
「这样让你的工作量少了很多耶,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我们一下啊?我想要更多的……唔恶!」七珋在以暮身后跳来跳去,话还没说完就冷不防地被以暮的手肘顶了一下心口,发出不知道是愉悦还是痛苦的呻吟退后。
罗洛德见四个人塞在狭窄的柜台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不禁摇头。
快住手啊你们四个!没看到协会人员都快哭……呃,真的哭了。
为什么在认识以暮后,罗洛德好像常常看到男人哭的场面?
现在这种状况搞得他们好像来抢劫一样,还好现在没人──没人也是他们害的。
希望之后还能继续跟协会合作啊……
「我、我知道了……别、拜托别……」协会人员草草浏览过文件,抖着手把一袋钱放到桌上。
以暮连看都不看,伸出的手依然没收回,「才这样?」
「这、这已经比平常多一成了……」
「一成?」以暮扬眉,金眸散发着让人退避三舍的强烈鄙夷,「你说一成吗?你刚刚说的是——一成?我是不是听错了?还是你说错?」
「噫噫!我、我说错了……我是说再加一成……」
「再加三成。」
协会人员脸都绿了。
世风日下,连神职人员都要出来公然行抢?
这样的总金额跟他们接的黑龙任务有得拼,连罗洛德都觉得太过分了,正想阻止以暮时,对方抢先开口,「没用的队长给我闭嘴。」附带一个『你敢吐出半个字就试试看』的瞪视。
好吧,至少这次遭殃的不是自己。罗洛德无奈地摸着鼻子站到一边去。
「这、这个金额……」
「委托或从协会接工作都需要入会,这里你们收过一次入会费了,而且还要定期缴纳续会的费用;再来在公布栏上张贴讯息还要缴一次张贴费,若贴超过一定时间还要收超时费;从你们这里接工作也要给你们手续费;最后委托人给的金额你们要抽两成。」以暮洋洋洒洒列出协会以各种名义收取的费用,协会剥削冒险者们也不是新鲜事,现在以暮也只是把角色对调而已。他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拍着协会人员的肩膀,这小小的碰触堪比巫妖的诅咒,「我只是要一点『额外奖赏』,这对你们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花点『小钱』可以解决很多麻烦,你不觉得……这钱花得很值得吗?」
「很、很划算……」只要能让你离开多少钱都划算啊!
「很好。」
「请、请笑纳……造、造成困扰……真是万分惶恐……」
从来没见过被抢还要低声下气地道歉的被害者。
以暮得意洋洋地拿着沉甸甸的钱袋步出协会大门,罗洛德临走前还给了协会人员一个默哀的眼神。
看那个瞬间老了二十岁的凄凉模样,搞不好要去日神殿做心灵治疗。这位挂着祭司名字的土匪,真正目的不会是趁机帮神殿增加信徒吧?这种传教方式也未免太激烈了。
「好了,现在有钱了。」以暮把钱袋扔给罗洛德,「去把装备好好整理一下,你们现在的样子跟路边乞丐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