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愤愤地跳下水车,气乎乎地跑开。
    “你怎么不娶了她?”
    这句话竟像是一壶水倒进了热油锅,七宝脑中“嗡”的一声鸣响,那原本闷闷烧着的火焰竟似一下子找到了出口,熊熊地燃烧起来。
    七 欲说还休
    晚间,三姑娘从蚕房出来,到厨房做上晚饭,又想起晒在后院的衣裳还没有收,便来到后院。
    去年的一场暴雨冲塌了赵家与殷家后院相隔的墙。三姑娘正嫌每次帮七宝家的菜地浇水都要绕个大圈,便不让重修,只在原地建起一道篱笆,并在中间留了一扇门,方便她进出。
    她一边折叠着七宝的衣服,一边心不在焉地推开那扇篱笆门,来到七宝家的后门。
    中午时,她听七宝说要帮大叔公家踩水,估计着这会子应该还没有回来。
    和往常一样,七宝家的后门没有栓,三姑娘顺手推开房门,谁知迎面却只见英子如依人小鸟般挂在七宝的臂间,七宝则低头望着她。两人的面孔几乎贴在了一起。
    那英子原已愤愤地跑开,刚跑到田头便又想起哥哥的告诫,不禁后悔不叠,只得又跑回去向七宝服软。
    只是七宝果真如她哥哥所说,平日里那么和气的一个人,如今竟似铁面包公般的不徇一丝情面。凭她口干舌燥的说了半天,那紧绷的面色就是不见一丝和缓。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大壮来接了她的班。英子没法子,又不甘心,只得在他们身边磨蹭着,直到两人收了工,也没再找到机会向七宝道歉。
    英子家住在七宝家的前头,见七宝拐进家门,英子便乘哥哥一个错眼,甩开大壮,随着七宝进了他家的门。
    她见四下无人,便使出平日里对付家里父兄的缠功,抱住七宝的手臂,像孩子似地撒起娇来。
    “下次再不犯了,只原谅我吧。”英子挂在七宝的手臂间,半仰着头,软软地央求着。
    七宝被她缠不过,只得无奈地低头望着她。
    “你也不是小,这么大的人,轻重好歹总要识得。且不说三姑娘是你姐姐,就算……”
    两人正说着,只听后门“吱呀”一响,才刚提到的人竟出现在后门口。
    三姑娘惊讶地望着七宝与英子亲密的姿态,不禁“呀”地脱口惊呼一声,本能地转过身去,涨红了脸。
    英子和七宝这才注意到两人贴近的身体,不由也红了脸,飞快地分开。
    “呃,那个,”三姑娘偷眼看着两人已经分开了,便窘迫地转过身,将手中的衣服往条案上一放,“那个,衣裳已经干了。”一边说着,一边低头飞步逃出赵家大门。
    七宝愣愣地望着三姑娘的背影,一时间,竟有种似急火攻心般的暴躁。他只恨不能一把抓住她,向她解释些什么。
    只是……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英子也愣愣地望着三姑娘的背影。她的心思却比七宝明朗得多,最多只是有些羞窘而已。她思忖着,被三姐姐看到这一幕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便偷眼打量着七宝。却只见不仅他那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牢牢地锁起,竟连嘴唇也抿了起来,两眼更是闪着一股恼怒的火光。
    是刚才的气没平,还是恼三姐姐撞见这暧昧的一幕?
    英子才待要开口,却见三姑娘又转回来了。
    “呃,那个,”三姑娘的脸更加红了。她手足无措地望着地面,就是不敢抬眼看向七宝和英子。“呃,我家大门栓着,我……得从后院过去。”她胡乱地指指开着的后门,又飞快地奔了出去。
    七宝的眼睛竟似粘在了三姑娘的身上,此刻又随着她的身影飞出后院。
    英子不禁噘起嘴,叫了一声:“七宝哥。”
    七宝连头也没回,只推着她的肩道:“天不早了,你快回吧。”便追出后门。
    英子待也要追去,却见她的哥哥找来,便嘟着嘴,满心不愿地随了她哥哥家去。
    那边,三姑娘一头钻进厨房,正看到灶上的饭好了,便忙碌起来。
    虽然手头忙碌着,英子与七宝相拥的场景却仍然死死地纠缠在三姑娘的眼前。那团从早晨起便一直堵在心头的乱麻竟似又扩大了许多倍,直堵得她胸口发闷,手脚无力。
    她拿过瓦罐,机械地将煮好的粥一勺勺地舀进瓦罐。
    三姑娘向来不大喜欢英子,但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对她深恶痛绝。
    不可否认,英子与七宝站在一起,确实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只偏偏这一对竟要在她的眼前亲热……
    一时间,三姑娘的心里像是倒了十八坛陈年老醋,直酸得她牙根发紧。
    她狠狠地舀着粥,一边咬起牙关。她知道自己是在吃醋。只是,她却不认为这醋与男女之情有关。这醋就像荷花妈看不得莲蓬哥对莲蓬嫂子好一样,是一种娘亲的心态。对于她来说,别说是牙尖嘴利的英子,只那温柔可人的荷花,也都是配不上七宝的。
    ……只是,她到底并不是七宝的娘……
    “三儿。”七宝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三姑娘手指一抖,铁勺险些脱手。她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冲着瓦罐笑道:“快好了,你先去把桌子摆好,我这就把饭菜端出去。”
    不管怎么说,那该是七宝的选择。她毕竟不是七宝的娘。她冲自己嘀咕着。
    七宝并没有依她的话退出厨房,而是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忙碌。
    三姑娘用眼角瞥瞥他,只觉得一阵的全身不自在。
    “你……站在这里做甚么?厨房里怪热的。且这里没有要你帮忙的……”
    “才刚……”七宝的手突然横伸出来,放在她卷起衣袖的手臂上。
    三姑娘吃了一惊,不禁止住忙碌,愣愣地看着手臂上的手。
    小时候,她常常拉着七宝的手,带着他四处玩耍。那时候,七宝的手圆滚滚的,手背上还有着几点梅花坑,看着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事实上,她也常常咬着七宝的手来玩的。后来,两人渐渐大了,七宝的手也跟着长大了。它们渐渐地少了儿时的丰腴,变得越发的修长而健壮。如今,在这昏暗的厨房里,那只握着她的手显得又粗又壮,黑黑的手背衬着她白皙的肌肤,竟有着一种别样的动人。
    三姑娘本能的挣扎了一下,七宝则下意识地握紧。那紧握的手掌里,粗粗的老茧压在三姑娘的肌肤上,竟像火炭般的灼人。
    只一会儿,灼人的便不仅仅是七宝的手,竟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浓浓的烟味。
    “火。”
    三姑娘惊叫着,一脚踢开烧到灶膛外的柴。七宝也敏捷地上前一步踩灭火焰。望着一地的狼籍,三姑娘不禁偷偷瞥着七宝。
    七宝也抬起头,“其实……”
    昏暗的厨房里,他的眼眸竟比脚下的黑炭还要黝黑。三姑娘心头又是一阵乱跳,忙不叠地转过身,端起瓦罐。
    “吃饭了。你快去摆桌子吧。就放在树底下,屋子里头热,外头凉快些。”
    七宝看看瓦罐,又看看满脸红晕的三姑娘,眨眨眼,问:“你这是要给谁送饭去?”
    三姑娘一愣,低头望着手中的瓦罐,不禁涨红了脸。七宝则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竟似一阵清风,吹走了三姑娘心头的烦乱。她讪笑着将粥重新倒回锅中,七宝也笑着转身离开厨房,依着她的话去摆桌子。
    只一会儿,树下的小桌上便放满了食物。几碟小菜、一盘馒头,以及两碗清粥。
    “来吧,别忙了。”七宝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招呼着三姑娘。
    “你先吃,这就来。”三姑娘在厨房里磨蹭着,直到感觉脸上不再发烧,这才拿着两只咸鸭蛋走出厨房。
    “看看,这鸭蛋腌得怎么样了,可好了没?”她熟练地剥开一只鸭蛋,往七宝碗里递去。
    七宝伸出手,竟连她的手带鸭蛋一起握在手心里。
    “三儿,其实……”
    三姑娘心中又是“突”地一跳。她忙闪烁着眼神干笑道:“现今你越发的没规矩了,竟连三姑娘也不肯叫,只叫‘三儿’。这也是你叫得的?”
    说着,便不着痕迹地挣扎着想要拿回手。
    七宝只不答应,死死地握住她的手,一双黑黝黝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她。
    “我怎么就叫不得?咱俩谁跟谁?还计较这些个虚礼。”
    “你……”三姑娘又挣扎了一下,见实在挣不脱,便叹了一口气,道:“你只抓着我做甚么?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七宝望着她,心头竟是一片混乱,似有万千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他也叹了一声,道:“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三姑娘的脸上不禁飞起一片红云。
    “我可什么都没看到。”
    她否认着抽回手,将鸭蛋放在七宝的碗里。
    七宝皱皱眉头,重复道:“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只是英子说了不该说的话,特意来向我赔不是的。”
    三姑娘心下又一跳,觉着他实在没必要向自己解释这些,便道:“这……只要你喜欢就好……”见七宝要开口,她拦住他的话头,又道:“其实英子也不错的,只除了口直心快些。”
    七宝皱起眉,“三儿……”
    “是你要过日子,好与不好的,别人都只是说白话罢了。只要你喜欢,没什么不可以的。”三姑娘一边往他碗里布着菜,一边继续道,“其实,心直也有心直的好,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原觉着吧,她多少有些娇气。她家三个哥哥,就她一个姑娘,从小儿就娇惯着。今儿看着她竟肯向你服软,也许真应了四妹妹的话,以后必不会欺负你的。”
    七宝只看着手中的馒头,胸中竟积起一股吃饱了般的胀闷。
    “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跟英子没什么的。”
    “知道。你现今还不想成家。”三姑娘哄孩子般地笑道:“只是,今儿我才算明白,为什么荷花她妈不喜欢莲蓬嫂子。我看着英子也像荷花妈看着莲蓬嫂子一样,总觉得她配不上你的。”
    七宝看着三姑娘,胸中的郁闷突然间转化为哭笑不得。
    “你可不是我妈。”
    “只这感觉上差不多。好歹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三姑娘将自己的鸭蛋黄挑出来,夹给七宝。
    七宝拉长着脸瞪了她一眼,“怎么不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只比我大两岁而已。”他将自己的鸭蛋黄夹出来,放到她的碗里。
    “哪怕是大两天呢。总之我比你大,这你可否认不了。”三姑娘得意地笑着。
    七宝闷了半天,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道:“反正我不会娶英子的。”
    三姑娘诧异地扬起眉,才要问为什么,门上响起扣门声。
    “谁会赶在这个时候来串门?”三姑娘嘀咕着放下筷子,站起身去应门。
    今儿三姑娘穿着一套蓝色的男装,那腰间束起的白色孝带更突显出她纤细的腰肢以及修长的双腿。不知怎的,七宝突然又想起那个梦来,脸上不禁暗暗涌起一阵潮红。
    刚才,他急着给三姑娘解释,也没怎么想便抓住她的手。现下回想起来,心头竟“嘭嘭”一阵乱跳。
    自从三姑娘满了十四岁后,他便再没有握过她的手。只她的手却仍然如记忆中那样绵软……
    他放下筷子,将突然汗湿的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
    没一会儿,三姑娘拿了一封信转回来。
    “我五妹妹托人给我带了一封信,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她一边冲七宝嘀咕着,一边拆开手中的信封。只是,看着看着,她的脸竟红了。
    七宝猜,十有八九又是为了她的婚事,心下微微一沉。
    “什么事?”他问。
    “也没……”三姑娘将信放在一边,端起碗。
    七宝只不信,一把抢过信来。
    三姑娘忙站起来想要抢回,却抵不过七宝的长手长脚,只得放弃,低着头闷闷地吃粥。
    七宝打开信,只见五姑娘在信中说,五姑爷明儿将与一个同窗好友途经八宝村,会顺道来给父亲上一柱香。
    七宝偏着头,疑惑地看着三姑娘。没有人会因为路过一下而正经八百地写封信来通知的。这肯定是五姑娘以此为借口,带人来给三姑娘相看。
    “这明摆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