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编谎骗人,也说得真些,上回怎不见你说他是你男人?”
    李慕星跟那个男人对上正脸,也认了出来,这不说是前些日子调戏醉娘被他出钱请人绑到官府去的人嘛,当下脸也沉了。
    “你是哪里来的宵小,三番两次调戏良家妇女,也不觉愧对你这一身人模人样的皮么。快滚,不然再送你进官府,那地方的牢饭,可不好吃。”
    那个男人的扇子在手中一敲,瞅着李慕星道:“长得还不错,可惜,一看就是个软牌性,怎么能配得起阮夫人。”说到这里,看着阮寡妇又笑起来,“阮夫人你人好貌好,又能酿一手好酒,当然是本公子这样的品酒之人才能与你相配,你可得瞅好了,天底下像本公子这样的男人可不好找了。”
    “呸!天底下像你这样不要脸死缠烂打的人还真是没有了。慕星已向我提亲,姑奶奶我也应了,下月十八就是黄道吉日,你敢来喝喜酒么?”敢来,她就拿二十年的女儿红灌死这个登徒子。
    男人的脸又青了,看看李慕星,又看看阮寡妇,手里的扇子一开一合,哼了一声道:“下月十八,你们若能成亲,爷这辈子就再不沾一滴酒。”说着,回身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道:“阮夫人,你听我一句,意气用事大是不可,你已错过一回,又何必再错一回。”
    阮寡妇脸一白,当年负气嫁给那书生的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这时被人挑了出来,她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气极道:“我的事,与你何干,滚!”
    那个男人深深地望她一眼,这一回真就再不回头地走了。
    “醉娘,你……你这玩笑可开大了。”李慕星直到这时才能插上话来,看看周围一群人带着眼色看他们,他不禁头疼起来,不出半日,整个上和城只怕就都知道他是醉娘的男人,下月十八醉娘就是不嫁他都不成,否则她一个女人家别想再有脸做人了。
    阮寡妇这时也发现周围人的眼色,真个连后悔也不能了,恨恨地一跺脚,道:“怎么,娶我你不乐意了?不乐意你让钱老头上我家提亲做什么?”
    李慕星这时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只想抽自己一巴掌,是啊,当时他发什么昏,居然同意钱老去提亲?
    “你不喜欢我?”看到李慕星这脸色,阮寡妇的脸由白转黑。
    “不,也不是……”
    李慕星摇摇头,喜欢自是喜欢,可那并非男女之情,然而他还没把话说完,阮寡妇便已是黑脸转红,脸上有了笑容,低了下头道:“那下月十八的日子,你可千万记着了。”说完,便匆匆走了,倒是真的有些羞赧了。
    李慕星连拒绝的话都没能说出口,站在原地呆了半晌,转过身便往监坊去了。不知为何,他现在,只想找尚香说说话。
    第 32 章
    南馆里仍就是一派糜音艳舞,拒绝了守门小童的带路,李慕星熟门熟路地往后院去,待他走远了,守在门口的那个名叫柳儿的小童,神神秘秘地扯着身边的童儿道:“瞅见没,这位爷就是上回给后院的尚香老头儿送酒的那个。”
    边上的童儿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你瞎扯,这么上相的一位爷,哪里能瞧上那丑八怪。”
    “就是,柳儿你蒙人也不挑个像的蒙,尽胡说。”
    那柳儿听得他们不信,急了,嗓门儿也高了,道:“是真的,是真的,那酒还是我给送进去的,半道上被喜哥儿瞅见了,拿走了一坛,说是厨房正好没了酒,就拿这酒给白宁相公招待客人了。我没法儿,只好另找了一只坛子,倒了半坛酒,又渗了水才给尚香老头儿送去。啊,对了,前几日点了尚香老头儿牌子的,指不定也是这位爷呢。”
    “越说越不像样了,依我看八成是老头儿自己找人点的牌子,好抬一抬他的身价。”
    “是呀是呀,自那日有人点了他的牌子后,这两天倒也有些好奇心重的客人招他陪酒说话呢,想来他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把这些客人哄得舒舒服服,听说昨个儿还得了几个赏钱,只是……嘿嘿嘿……到底年纪大了,那些客人可没一个肯睡在他房里的,估摸着等这新鲜劲一过,他又得到处借钱买酒喝了。”
    “你才瞎扯,也不想想他哪儿有钱去找人点他自己的牌子……”
    几个小童在门边上争论起来,各觉着自己猜得在理,不肯让步,直到又有客人上门,才算停了下来,只是谁也没注意到,他们的争论竟让街上一个专卖男人药的小贩听去了,那小贩曾见过李慕星,晓得他是上和城有名的商人,隔天与几个狐朋狗友喝酒的时候说了出来,没几日上和城便有了风言风语,这自是后话了。
    李慕星现下哪里知道他点了尚香的牌子,竟会让尚香重又回到卖笑生涯中去,到了后院才发现尚香不在屋里,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本已要走,一转眼见墙边生着几株黄菊,已经有败落的迹象,尚香的面容便在他脑中一晃而过,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倚着门边坐下来。
    一直等到了深夜,尚香才带着一身的酒味回来了,昏暗中也没瞧见有人坐在门边,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让已经靠着门睡着了的李慕星拌了一下,当时就扑倒在李慕星的怀里。李慕星被他这一扑,后脑勺狠狠撞在了门上,哎哟一声醒了过来,借着朦胧的月色,隐隐看清怀里的人是尚香,连忙把他扶了起来,然后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直皱眉,这一下撞得他的头有些晕乎乎的。
    “哈……啊哈哈哈……哈哈……”
    尚香站稳了,看清楚李慕星揉着后脑勺的样子,他大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李慕星愣愣地看着尚香。
    “李爷……你……哈哈……你好兴致,大半夜的……哈哈哈……坐这儿吹风……”尚香笑个不停,那双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连腰都笑弯了。
    被他这一说,李慕星还真觉得有些冷了,看了看尚香,居然只穿了一身单衣,肩头露了一大半在外面,身上酒味混着香气,完全是一副放荡狂纵后的样子,顿时他的心里也跟着一冷,道:“我来看看你……怕你伤心……想来是我多虑了……”
    尚香止了笑,眼光闪了闪,道:“李爷好意,尚香心领了,外头冷,请屋里坐,尚香给你倒茶暖一暖。”
    他这话说得正正经经,不轻佻,不造作,李慕星倒也不能拒绝,更何况他也无心拒绝,只是这样的尚香,却越发让他不习惯了。
    进了屋,尚香点了灯,便给李慕星倒茶,那茶水自是冷的,他对李慕星笑了笑道:“李爷稍坐,我去倒些热茶来。”
    李慕星想拦,没拦住,尚香便出去了。他在屋里坐了会儿,感觉阴冷冷的,比外面也暖和不到哪里去,眼光在屋里一扫,才发觉这屋里连个暖炉也没有,难怪这般冷了。尚香的日子不好过啊,他这么一想,心疼的感觉便又来了,思忖着改日再送个暖炉来。
    不一会儿,尚香拎了一壶热茶回来,殷勤地给李慕星倒茶。李慕星接过了茶,暖了暖手,却忍不住道:“你今儿怎么变得这么……这么客气?”没有投怀送抱,没有戏语调笑,倒像变了一个人。
    尚香闻言又轻轻地笑了起来,道:“李爷不是不喜欢尚香对你动手动脚的吗,男人啊,怎么都这样啊……”语气轻轻淡淡,未见得是讽刺,可是李慕星听了这话,脸上立时燥热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什么神经了,尚香这样儿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是了,说起来尚香还要好好谢过李爷呢。”尚香又道,“自那日李爷点了尚香的牌子,这几日竟也有几个客人招尚香陪酒,嘻嘻,这都是李爷带来的福气,要不今晚上连这壶热茶也未见得能要得来……”
    李慕星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低下头抿了一口茶,只觉着茶味有些苦涩,想来茶叶档次低了些,吃着才不是味儿了。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尚香看他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说话了,自己倒了一杯茶默默喝着。
    李慕星偷眼望了他几回,有些受不住这种气氛,想找些话来说说,一张口竟说道:“我……就要成亲了……”话一出口,他便愣了,他跟尚香说这干什么。
    尚香也是一愣,旋即微露笑容:“恭喜李爷,不知是哪家千金,这么好命?”
    李慕星握着茶杯,无意识地转着,口里答道:“杏肆酒坊的老板娘。”
    “门当户对,李爷能得一位贤内助,日后定是财源滚滚,生意更上层楼。”
    尚香的声音不轻不重,透着磁性,很好听,可李慕星此时却听不入耳,心里头开始有些烦燥起来。
    “晚了,我该走了。”他放下茶杯,站起了身。
    “李爷走好,尚香不送。”
    李慕星挥了挥手,出了门,沿原路走出后院,前院里却正是热闹的时候,高台上丝竹声不绝于耳,歌女正唱得兴起。
    “奴是……杨花性……随风浪里……行……只爱……风流子……安得分分情……”
    他驻足听了一会儿,心里却生出了惆怅,为什么要来南馆?为什么尚香……不再是尚香……
    第 33 章
    尚香看着李慕星慢慢走出屋子,他没动,只是把杯里的茶倒了,换上了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眼底这才慢慢透出几分疑惑来。
    李慕星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成亲这种事,对一个男妓说,简直比当众打脸还令他难堪,偏生他还只能笑着,说着言不由衷的恭喜。只要是正常男人,谁不成亲生子,可他只是一个男妓,已经不是正常男人了,连成亲生子的梦也做不得。身为商人的李慕星,又怎么能体会一个男妓的心态,随口的一句话,便在无形中打了他一记耳光。
    想到这里,尚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他到底该将李慕星摆在什么位置才好。恩客?有谁见过不嫖妓的恩客;朋友?他高攀不起,李慕星对他的态度那么奇怪,只怕将来翻脸比翻书快。
    大概也只是一时的兴起,男人的劣性根,将要娶个无人不知的黑寡妇,以后只怕难来这烟花之地消遣了吧。尚香又抿了抿唇,又想到,李慕星真是个不怕死的男人,连黑寡妇都敢娶,恐怕上和城将为这件事而热闹上一阵了。
    这一夜,尚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竟是难以成眠。第二天起来,打来水洗净了脸,看着镜子里映出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只有苦笑,手指缓缓划过眼角,一瞬间心里忽地透亮起来,为什么他当日会对李慕星一而再再而三的大胆戏弄,为什么后来他看到李慕星从尚琦那里出来,便特意拦下来的有心提点,为什么他要为没有在六年前遇见李慕星而悲哀,为什么他可以无视别人的轻视却不能看到李慕星轻视的眼神,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两只黑眼圈,这些无不在述说着一个事实。
    “哈哈……哈……哈哈哈……”
    对着镜子里的两个黑眼圈,尚香纵声大笑起来,想他铁铸的柔肠石打的心,竟栽在了这么一个商人身上,真是莫大的讽刺。从来商人重利轻情义,莫说李慕星对他没有情义,便是有,若在黑寡妇和他之间选择,那结果不言而喻。
    认清了事实,尚香笑得更大声,笑够了,笑累了,他又拿起画笔,在脸上一笔一笔地描了起来。浓妆厚粉,遮了面,也蒙了心思。注定是伤心,不如早抽身。
    “你一个人笑什么?”尚红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老远就听了尚香的笑声,他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以为屋里有人,可是又没有听到人声,才推开了门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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