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两,这已是相当合理的价格,可是郑猴头仍是拒绝赎人,钱季礼考虑了两天,又加了一回价,一百五十两银子,在他看来,用这样的价钱赎尚香这么一个过了气的男妓,郑猴头没有理由再不答应。
    然而,郑猴头的又一次拒绝,让钱季礼当场气急,拍着桌子道:“郑鸨头,你也算是个做买卖的,抬价的事无可厚非,可也别做太过了,你该知道,就那么个老男妓,除了我,只怕再也没人愿意在他身上花钱,你还是见好就收,有得赚一笔就快赚,莫等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
    郑猴头冷笑一声,眼也不抬,翘着二郎腿,道:“钱老头,你是老道的生意人,怎不知道此一时彼一时,若早个十天八天的,我倒是巴不得赚这笔钱,可是我家尚香这会儿时来运转,教丰通钱庄的宋爷看上了,这几日,光是唱曲儿的赏银,就得了不下百两,你要赎人也成,一万两银子拿来,少一文都不行。”
    “你、你……狮子大开口,做梦!”
    钱季礼气得当场拂袖而去,回到商号,刚喝一口热茶顺顺气,李慕星便急急地来问消息。“钱老,这都五日了,我求你办的事如何?”
    事实上,他是每日一问,连钱季礼都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不由试探地问了一句:“爷,您……真的喜欢上……”
    没等钱季礼问完,李慕星的脸色就变了,然后一句话也没说走了,可钱季礼哪还看不出来,他这位东家恐怕真是陷进去了,这也让钱季礼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尚香赎出来,送得远远的。
    这会儿他见李慕星又来问,肚子的气还没消,怒声道:“姓郑欺人太甚,竟然索要一万两的赎身银,爷,您还是断了这门心思吧,一万两银子,赎个红牌都够了,姓郑的根本就是不让赎人才故意报这个价。”
    “一万两就一万两,钱老,我给你的一万两全拿去就是。”李慕星七手八脚地从怀里又掏出七、八千两个银票,平常哪见他带这么多银票在身上,显然是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些钱你也拿着,置办房屋田产,剩下的,也够尚香丰衣足食地安度余生。”
    钱季礼当时就沉默了,将近两万两银票,几乎就是李慕星这几年来积攒的所有身家,竟然全部要花在一个过了气的男妓身上,他的东家怕是着了魔了。
    “爷……这些年您一心扑在商号上,所赚的利润几乎都投在了商号的运作中,自己却没得多少,这些钱是您攒下来准备娶媳妇过日子的,再有半个月,阮侄女就过门了,您可曾为她想一想?”
    李慕星捏紧手中的银票,面上闪过一抹痛色,良久才道:“钱老,你是长辈,我……我便与你说实话,这些年,我李慕星踏踏实实地做生意,就是想让自己娶个好媳妇,过上好日子,可是……现下,我却更希望能让尚香过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他好了,我便好了……我无意辜负醉娘,相信她也不会在意我有多少身家,只要我与她相持相敬,白头偕老,这一生便也圆满了。”
    “呸,好一个圆满,李慕星,你真是个混帐!”门外,蓦地传来阮寡妇怒火冲天的声音。
    “阮侄女?”
    “醉娘!”
    李慕星与钱季礼同时大惊,一转身,就见到阮寡妇手里拿着扁担,没头没脑地打过来。两个男人忙不迭地闪躲,慌乱中打破摆饰,撞翻桌椅,把屋里弄得一团乱,却还是没躲过阮寡妇的扁担,每人身上都挨了十余下,还好阮寡妇终是个女人,力气不足,打得疼则疼矣,却也未见得伤筋动骨。
    “阮侄女啊……你……你怎的来了?婚前……婚前可不兴男女双方碰面,不吉利……不吉利啊……”那钱季礼一边闪躲,一边还不忘提醒阮寡妇当地的风俗。
    “我呸,你个钱老头,暗地里帮李慕星干了多少不地道的事情,看你还有个长辈样子没有……好歹我爹跟你也是八拜之交,你竟然帮着李慕星一起骗我……”
    阮寡妇怒上心头,恨不得一扁担把眼这两个男人全都打死,她这辈子一恨别人的欺骗,二恨自己的男人三心二意,李慕星这两样都占全了,怎不教她气得几欲发狂,更恨的是李慕星沾上的还是个男妓,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就她是最后一个知道,背地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嘲笑她。
    “醉娘,有话好好说……我们好好说……”李慕星眼见钱季礼躲得吃力,他实在怕老人家有个好歹,只得一边喊着,一边拦在了钱季礼的身前,双手挡着头部,任阮寡妇的扁担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身上,不闪也不躲。
    “说什么……李慕星你这个混蛋……大混蛋……你敢说你没有迷上一个男妓,你敢说你没有背着我跟那个男妓鬼混,你敢说你没让钱老头去赎人,全城都传遍了,你、你……我打死你……打死你……”
    阮寡妇骂着骂着,竟带出了哭音。李慕星知她素来要强,从不在人前示弱,这时一见她的眼泪,当下便傻了,又无法驳阮寡妇的一字一句,他只得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任阮寡妇的扁担往脑门上打去。
    “啪!”
    扁担断了,阮寡妇拿着断了的扁担,眼看着李慕星的头上缓缓渗出了鲜红的血液,吓呆了,道:“你、你为什么不、不挡?”
    “是我……对不起你……”李慕星捂住了伤处,满心愧疚,“醉娘,你……信我……我是让钱老去赎人,可是我没想……没想再见他……我是一心一意……一心一意要跟你过日子……你信我……”
    阮寡妇怒瞪着李慕星,可是看到李慕星头破血流的样子,她的心竟软了,好一会儿才道:“李慕星,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对我,你可有一丁点的喜欢?”
    “我……”
    一刹那的犹豫,让阮寡妇再次竖起了眉眼,手一扬,用尽全身的力气刮了他一个耳光。李慕星晃了晃,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晕,便站不住坐倒在地上,吓得钱季礼连忙把他又扶起来,担心不已。
    “李慕星,你混蛋。你娶了我,心里却想着别人,就算不去见他又怎样,我阮醉君可不是大街上的乞丐,会要你的施舍。”
    阮寡妇越说越气,想打李慕星,扁担已经断了,又看李慕星连站着都要钱季礼扶,便连耳光也刮不下手去,一跺脚 ,转身踢开一张倒在地上的椅子便要走。
    “醉娘!”李慕星出声叫住了她,“我会……会忘了……忘了……忘了……”一个“他”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头痛,脸上痛,心里更痛。
    钱季礼瞅着机会插上了嘴:“阮侄女,你和爷的婚事……可不能取消了,是你自己在大街上当众宣布……如果亲事取消,你的名节可就全毁了。你看,爷也应了你,会忘了那个人,我赎出了人就把他送得远远地,爷再不会见着他,你就原谅爷这一回。”
    阮寡妇回转过身来,怒视着李慕星,一字一顿道:“你-去-死!”
    第 43 章
    一个双手捧着大堆帐本的伙计匆匆跑来,一个不注意,撞上盛怒中的阮寡妇,顿时帐本散落一地,阮寡妇回转怒瞪了那个伙计一眼,直把那个伙计吓得打起了哆嗦,她才踩着一地的帐本,怒冲冲地离去。
    “张诚,张诚,起来,快去请个大夫,爷的头上伤着了。”钱季礼在里面瞅见了,连忙对那个伙计喊道。
    那个伙计听得喊声,站起来头往门里一探,见钱季礼正从地上把一张椅子扶起来,让满脸是血的李慕星坐下,那伙计立时便傻了眼,二话不说,转身便要去请大夫。
    “慢着。”却是李慕星看见散落一地的帐本,把人给叫住了,强忍着头晕的感觉,问道,“这些帐本,哪里来的?”
    那个伙计马上转了回来,道:“是、是先才有个人送来的。”
    “拿来我看一下。”
    “爷,帐本回头再看,治伤要紧……”钱季礼的话没说完便让李慕星摇着手制止了。
    那个伙计从地上捡起几本帐本,送到李慕星面前。
    李慕星只看了一眼封面,就立刻认出来,这些帐本,是他送到尚香那里去的,当时没有拿回来,想不到……
    “送帐本来的人……他、他有说什么吗?”李慕星问,没有察觉声音里竟有些颤抖。
    那个伙计抓了抓头,道:“他说……他说……对了,他说他把帐都还给了爷,以后就两清了,请爷不必再费心为他做什么。”
    李慕星的心头仿若被重锤狠狠一击,痛得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尚香不要他赎身,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是……他自作多情……还了帐,就两清了,尚香与他,谁也不欠谁,他们之间再无关系。“噗!”再也忍不住一口血涌上喉间,喷了出来,沾了血的帐本落在脚边,李慕星本就摇摇晃晃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爷……爷……张诚,你发什么愣,还不快点去请大夫来!”
    “啊,是……是……”伙计慌张地跑了。
    李慕星在床上又躺了两天,人瘦了一大圈,总算又从床上爬了起来,却在去南馆的路上来回绕着圈子,路上碰着认识的人,一个个拱手对着他道喜,他有口无心地应付了几句,连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
    事实上,阮寡妇闹上门的事情,钱季礼早就吩咐了商号里的伙计,一个也不许说走了嘴,他自己则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儿欲教阮寡妇收回退亲的想法,可是一连两日都吃了阮寡妇的闭门羹,至于阮寡妇自己,自然更不可能把这种丢脸的事情说出去,以致于上和城里人人都以为李慕星将在十八这一天迎娶阮寡妇,所以见面贺喜,偏遇着李慕星正是浑浑噩噩一门心思都挂在尚香身上,也没想到呈清。
    李慕星此刻万分地想见尚香,他不明白尚香为什么不肯让人赎出去,难道尚香真的是一个已经堕落到宁愿过着每日里迎来送往的卖笑生涯,也不愿寻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安度余生?他早忘了自己对钱季礼说过再不见尚香的话,除非尚香亲口对他说,否则他绝不信尚香会愿意待在南馆里。可是,他又怕,他怕尚香真的说了,他不能接受,只要想到从此后尚香会对着别人虚情假义地笑,对着别人宽衣解带眉眼传情,他的心里就跟有千万只蚂蚁抓着似地,说不来的疼,说不来的不是滋味。
    只是……他头一回喜欢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个男人?不能厮守,唯有远离。想见尚香,又怕见尚香,矛盾中,他已不知不觉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三趟。
    一把扇子倏地横在了面前,李慕星差点把整张脸都贴到扇面上,才一惊回神,后退了一步,终于把前面的人看清楚。大冷天的,还把个扇子晃来晃去的,李慕星也只见过一个人而已,就是那个调戏醉娘的登徒子。
    “李老板,看你一脸霉色,神情恍惚,想来这亲事……告吹了吧。”
    李慕星看这人一脸地幸灾乐祸,自然不会说出实情,眼里含怒道:“怎么,这位仁兄可是听到醉娘放话说不与我亲成么?”
    登徒子面上一僵,哼了一声却没接话。
    “既无此言,这位仁兄还是莫要乱讲话,坏了醉娘的名声。再者,醉娘好歹也是有主的人了,闲杂人等最好闪远些,小心我去官衙告他一状。”说完,李慕星绕过这人,甩袖而去。
    就算醉娘已不肯嫁他,那亲事也要由醉娘来退,李慕星却是绝对不能先说出口的,否则醉娘只怕更难做人了,在醉娘没有说出口之前,李慕星必须顶着,还得出面把这些狂蜂浪蝶有多远赶多远,把表面样子做足。
    那登徒子目送李慕星远去,不仅没生气,反倒露出一抹笑容,摇了摇扇子,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个一心为着醉娘的人,看来城中传言,也不可尽信,不枉我费尽心思一番安排……李老板,不好意思了,这门亲事,注定不成,本公子用千万家财,换你一个夫人,你也不亏……”
    莫说李慕星未曾听到这话,便是听到了,只怕一时也是听不懂。他被这个登徒子这一拦,反倒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见上尚香一面,是好是坏,当面说清,如此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又岂是他李慕星的作风。他与醉娘,是有婚约在身,于情于理,他都要以醉娘为先,若醉娘坚持退亲,他愿担负心之名,若醉娘仍有心软,说什么他也不能负了醉娘。而他与尚香,既无盟约,又不曾互吐心声,不能相守,亦谈不上相负,若能赎出尚香,也算圆他一份情,问心无愧,若尚香不肯,便是他自作多情,心苦心痛也是活该。
    就在他心里拿定了主意时,一辆马车从身边驶过,从被风掀开的车帘里,他看到了尚香,对着宋陵,如春花般地笑着,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弯成了新月状,虚情假义的笑,假得那么明显,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