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起头,一口气喝得精光,然后,又拿起另一壶,再次喝光。
    他这般痛快的喝法看得宋、贾、周三个人全都目瞪口呆,眼看着几壶酒全落了尚香的肚子里,脸上竟看不出半分潮红。
    怔了一会儿,宋陵忽然大笑起来,道:“小香儿,早教你莫擦那么厚的粉,连点红气儿都透不出来了。”
    那日在南馆,烛光半暗,贾秉珍和周浩锦都没有看清尚香的样子,这会儿才算是看清了,才发觉这个男妓五官还算不错,可就是眼角皱纹多,着实算不上好看了,倒搞不清宋陵为什么捧着他不放,现下见尚香居然面不改色地喝下这么多酒,虽说面上的粉是擦得厚了些,可看他那双眼还算清明,便晓得这男妓的酒量还真不是一般地好,这下子便勾出兴趣来。须知酒色场中的男人,只有两样是绝不服输,一是色,谁也不会承认自己在床上不行,二是酒,谁也不承认自己喝酒喝不过谁。
    于是,贾秉珍便让伙计又送上酒来,把醉了的李慕星往纱幔后面的软榻上一扔,他们四个坐到一起喝了起来。
    这一喝,便喝到三更半夜,宋、贾、周三个人再能喝,终是喝不过从风月场里走出来的尚香,一个个全趴下了,倒在地上醉死过去,呼呼大睡。
    第 47 章
    尚香这时摇晃着站起来,勉强打开了窗,这个时节,已经入了冬,深夜的寒风里有种刺骨的冷,将他昏然的脑袋吹醒了几分,晃了晃头,听到轻纱后传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他又关上了窗。
    望着纱幔后呓语不断的人,他的眼渐渐模糊。这个老实头,果然说话算话,从那以后,再不踏足监坊半步。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他没有见到他,今日再见,却是在他醉酒的情况下。他见着了他,而他,却没能见着他,这样……也好……
    六十个日夜,有时午夜梦回,想起拒绝李慕星为他赎身,不是没有后悔过。只要他点一点头,只要他点一点头……可是,他还是拒绝了。还了帐目,说一句两清,真的能清吗?他自嘲地笑了,如果真的能清,他又何必留着那一只暖手炉,一张赎身贴。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掀开纱幔,坐在软榻边,伸出手缓缓抚上那张憔悴了许多的脸,无法相信,才两个月而已,他已经如此思念这个人了,指尖滑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还有他的唇,然后在唇上不轻不重地一按,便回想起当时他臊红了脸的样子。
    大笨蛋,又笨又不解风情,那种情况应该含住他的手指细细地、再细细地品味,他们的身体应该靠得很紧,吸取彼此的体温,聆听彼此的心跳,只是这样,便似乎感觉到了天长地久。或许他们应该更接近,手指已经满足不了身体的索取,唇齿相依,交换着津液的同时,也融合着两个人的气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只剩下他们,自由地、放纵地、不顾一切地交欢。
    一抹淡淡的晕红终于从厚粉下渗了出来,尚香垂下了眼神,他怎么在想这个,李慕星这个大笨蛋,如果懂,他还会这么喜欢吗?他喜欢李慕星,喜欢的正是这份不懂……烟花地里,寻一个不懂之人,比大海捞针还难,他能遇上,是上天对他这辈子最大的恩赐,这是他的幸运。
    “走……走……”
    李慕星突然张了张唇,又是一声呓语,尚香一个不注意,按在他唇上的手指竟滑进了他嘴里些许,立时被李慕星含住了,还吮了几下。尚香马上抽出手指,全身上下都轰地一声热了。他怎么了,不就是手指被吸了几下,有什么好热的,比这更过格的都不知做过多少……是酒喝多了,一定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跟人拼酒了,酒量下降了。
    大概是尚香抽出手指的动作猛了些,惊动了李慕星,两只手突然抬了起来,一阵乱挥,就近抓住了尚香,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扶、扶……走……”
    尚香连忙把他按住,哪知李慕星更加不安分起来,挣扎着要起来,却连眼睛也睁不开,只是迷迷糊糊地一直说着“走……走……”。
    “你要去哪里?我帮你……”
    尚香压不住他,只好一边扶他起来一边顺着他的话说,也没指望李慕星会回答,却没想到李慕星居然又说了。
    “南……南……馆……找尚……尚香……”
    李慕星说得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尚香把耳朵凑过去,一连听了三遍才听清,手一松,李慕星一下子倒在软榻上,撞到了脑袋,反倒让他疼得睁开了眼。尚香却没看到,在松手的那一瞬间,他就转过了头,抑制不住从心底泛上来的喜悦,在面庞上散了开来,渗杂着几分辛酸,李慕星果然记着他,果然……花落之前,以心换心,他求的,不过是有一个人,能记住他。眼前渐渐模糊了,可心里却是一片奇异地温暖。
    忽然,肩上被李慕星抓住,一用力,尚香倒在了李慕星的身上,睁着一双迷蒙的眼,李慕星仿若试探一般,轻轻念了一声:“尚香,是、是你吗?”
    不等尚香回答,他突然一翻身,把尚香压在了身上,整张脸都埋在了尚香的怀里,像只小狗一般嗅来嗅去,然后失望地抬起脸。
    “不香……你……你不是……”
    尚香怔了怔,噗哧一声笑得全身都发颤,突然伸手抱住了李慕星,低低道:“笨蛋,今天我没有抹香粉。”
    李慕星哪里听得清尚香的话,只是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身下人的脸,奈何他越是想看,眼前却越是模糊,看不清,为什么会看不清?头好晕……感觉自己被抱住,他也伸手抱住那人,软软的身体,带着体温,这种感觉,是了,是尚香,他抱过的,虽然不香了,但就是尚香。
    “尚香……尚香……尚香……”
    他低低地念着,一句又一句,仿佛要道尽这些日子来的思念,却还嫌不够,感觉到尚香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身上忽然一热,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向着气息喷来的地方亲了亲。这一亲,正亲在尚香的唇畔,在一片酒气弥漫中,一丝丝地甜意渗了出来。尚香本来就是惯经云雨的人,对着李慕星虽说矜持了些,可也没道理就此放过,更何况他早已情动,当下微微启唇,舌尖轻探,一点一点引诱着李慕星,李慕星被勾动了心里一直埋藏的欲望,本能地也探出了舌,也不知是谁先缠上了谁,一触之下便彼此纠缠,再难分开,渐渐深入。
    纱幔外,一片狼藉,纱幔内,春光旖旎。
    “我……喜……欢……你……”伴随着这一句,是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粗重的呼吸与浅碎的呻吟交织着,在小小的方寸之地,圈划出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一方天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这里,他们是自由地,放纵的,在彼此的身上索取一切。渐渐地,呼吸声轻浅了,呻吟声消退了。
    许久,许久,尚香坐起身,将衣襟掩上,又帮着李慕星把衣服整好,望着那张脸,轻轻地、轻轻地笑了。
    “真是笨蛋,居然在这个时候……睡着了……不解风情的大笨蛋……这两个月累着了吧,好好睡一觉……明天……”
    明天,他们还有明天吗?
    第 49 章
    李慕星四个月之后回来,还没到家,便在城外歇脚的一座茶棚里,听到有人在议论。
    “老二,你听说了没有,前些日子城中南馆走脱了一个小倌,把郑鸨头气坏了。”
    “嘘,小声些,姓郑的耳目多,你当心着,他可忌着人提这事儿呢。”
    “哼,他不就仗着两个妹妹,一个是地头蛇莫大的姘头,一个是知府的小妾,就干起了逼良为娼的事,还扬言连只苍蝇也别想飞出他的手,这下子自己扇了自己的耳光了。”
    “我也听说,郑鸨头好像把气出在另一个跟那个逃走的小倌走得比较近的人身上,把人活活打死了。”
    顿时一片啧舌声响起。
    “一个老男妓,打死了姓郑的也不心疼,哎,你们谁知道那个小倌是怎么逃走的,听说他逃走的那一晚,整个监坊连带东半城的人全都睡死了,对了,连守城门的人都睡了,问他们有没有人出去,都不知道,真是奇了,难道是有妖怪作祟?”
    “少胡说……哪有什么妖怪?”
    “那你说他是怎么逃的?”
    “依我看……”
    李慕星听到有人被打死的时候,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脸上的血色就开始慢慢褪去,扶着桌子站了几次才站起来,对那几个人道:“几位仁兄,不知……不知你们说的……那逃、逃走的和被打、打……打死的人……叫什么……名字?”一句话,他问得万分吃力,心中的恐惧却随着问话而越来越大,不是尚香,一定不是尚香……他……他那么机灵……而且……而且有宋陵捧着他……不会的……不会的……
    “哦……好像是什么红还是什么香?老二,你记不记得?”
    “去,谁记个男妓的名字……喂,你想知道,自己到城里打听去……嘿嘿,可得抵防郑鸨头的耳目啊……”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来问话的人晃了晃,一口血突然喷了出来,他闪避不及,被喷得一头一脸,还没反应过来,吐血的人就冲着他倒了下来。
    “喂……喂……啊,快去找大夫,要死人啦……”
    李慕星这一口血,并非是吐得没有来由。大夫给他上上下下瞧了几回之后,说是半年前就落下了病根,没调养好,就四处奔波,积劳成疾,突然听到噩恶,自然就发作了。李慕星在这关头倒下了,把钱季礼可急坏了,又担心李慕星的身体,又担心不能按期交货。他两头地跑,李慕星从各地跑来的货源源不断地送来,钱季礼一个人顶不住了,想了又想,只好去找阮寡妇,让想阮寡妇来搭把手。
    到了杏肆酒坊,阮寡妇却不在,问酒坊伙计,那些伙计一个个支支吾吾,说话不尽不实,惹得钱季礼要发火,才有一个伙计小声告诉他,说是这几个月来一直有个男人来找阮寡妇,开始阮寡妇对那个男人是又打又骂,偏生那男人脸皮厚,死皮赖脸地缠着阮寡妇,打不还手,骂不回口,还时不时地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来讨阮寡妇的欢心,时间一长,阮寡妇便软了下来,跟那男人有说有笑了,这不,今天说是又得了件好玩的东西,阮寡妇便跟着去瞧新鲜了。
    钱季礼当时就呆了,头一个反应就是李慕星这亲事是吹定了,阮寡妇啥时候跟男人有说有笑过,就连对李慕星,也是凶相居多。钱季礼怏怏地回了商号,打起精神指挥伙计们干活,可货物实在太多,商号里不缺使力气的,可帐房先生却只有一个,根本就来不及把所有的货物都登记造册核价,钱季礼一看眼前这乱劲,就想着要是李慕星在就好了。
    正在忙得一团乱的时候,对门丰通钱庄的宋陵带着一个人来了。
    “钱老,忙啊。”
    钱季礼这时候哪有心情招待他,告了个罪道:“哟,宋爷,您来串门子,真是对不住,这会儿实在太忙,没功夫招呼您。”
    宋陵笑道:“钱老这是哪里话,我们老熟人了,难道还少了你一杯茶不成。我是看你忙不过来,所有从钱庄里抽个人来给你使唤,你可不能嫌他笨手笨脚啊。”
    “哎呀,宋爷,您这可是雪中送炭啊,老头儿这儿给您作揖了。”钱季礼一边说,一边打量宋陵带来的那人,瞧模样,挺单薄的,五官端正,瞅着挺年轻,穿了一身布衣,倒有点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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