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一边用余光观察叶知秋的反应。不知怎的,他还在胡乱地整理着背包,而我知道,他的背包一分钟之前就整理完毕了。
    叶知秋最终还是没有留下来吃晚饭,他彬彬有礼地谢过我爸我妈,俊秀的脸上始终挂着谦恭的笑容,之后在我爸妈的十八相送下,我开门送他。
    红色的朝霞布满橙黄色的天空,小区花园里有女孩在微风中轻轻吟唱,听上去是一首关于青春的恋曲。
    我们漫步在夕阳的歌曲中,脚步轻轻,有些沉默。我因为分离在即,有些沮丧,还是叶知秋率先打破沉默,他讶然开口:“桃花,你的家人都很有意思。你叫桃花,你妹妹叫桃核?”
    我笑了,打开了话匣:“叶知秋,我早告诉你了,我们家很有传奇色彩,连带的名字也有一长串的故事。我已经说过了吧,我爷爷叫陶峰,他为了这个名字受了很多年歧视,发愤图强成了秀才。我爸生下来以后,我爷爷琢磨了一个星期,本来想把我爸取名为陶渊明,希望我爸成为陶渊明式的读书人,光宗耀祖……”
    有人骑车而来,我为了躲开,没有说下去。
    而等我抬头准备继续时,进入眼帘的是叶知秋兴致盎然的脸,显然他对我家的故事很感兴趣。
    我继续:“但是我爷爷考虑了很久,考虑到祖宗陶渊明的成就过于伟大,我爸很难赶超他老人家,弄个不好,还会成了笑柄,于是我爷爷很明智地把我爸取名为陶渊。”我咽了咽口水,“我家的故事还在后头呢。我不是说了吗,我爷爷虽然现在是养猪专业户,但当年也是乡里数得上的秀才,所以教育意识特别强,特别想好好培养我爸爸成才。但是问题来了,我爷爷出身地主家庭啊,成分不好,家里穷的叮当响,别说让我爸成才了,养都养不活,我爷爷那个愁啊。后来……”
    我把调子拉得很长,故意吊起叶知秋的胃口。他果然急了:“后来怎样?”
    我得意一笑,继续家族的故事:“后来我太公病逝的那一天,赶跑了其他人,唯独把我爷爷叫到床前,悄悄告诉我爷爷其实他在家里的菜地里埋了一坛金银首饰,说完我太公就闭上眼睛。我爷爷当时腿都软了。第二天半夜,我爷爷就扛着锄头开始挖菜地,菜地很大,他挖了一年时间。之前我爷爷还是个不下地的穷酸秀才,偶尔到街上当江湖先生骗骗钱养家,但听到这个惊天秘密后,我爷爷为了掩人耳目,不出去骗钱了,专门在菜地里挖地,美其名曰播种种菜,挖了一年,唉……”
    十朵 出水痘的芭比娃娃(15)
    “没挖到吗?”
    “我爷爷挖了一年,挖到绝望啊。菜地里,除了每天要用的茅坑,其余地方每一寸都被刨过,连个银币都没有,更别说金银首饰了。哎,叶知秋,你猜后来我爷爷怎么找到宝藏的?”
    “该不会刚好就在茅坑下面吧?”
    “哇,你果然智商非凡。但是其实智商最非凡的,还要属老地主我太公啊。”
    “确实。那你爷爷后来怎么想到就在茅坑底下的?”
    “我爷爷智商不行,运气行。是这样的,他挖到后来已经崩溃了,我爷爷说,那天他扛着锄头望着欣欣向荣的菜地,还有自己空荡荡没半个子的口袋,仰天落泪了。那时他刚站在茅坑旁,火气上来,拎起锄头就把茅坑给砸了,砸了以后冷静了,不甘心,想想就这地方没挖过,顺便挖一挖吧,于是……哈哈。”
    “桃花。”
    “嗯?”
    “……那个茅坑值得永久珍藏。”
    “谁说不是啊,我爷爷珍藏了,每年当宝贝似的专门请人来清洗呢。而且我爷爷自己为这段传奇取了个名字。”
    “什么名字?”
    “不是古代有个有名的故事叫做司马光砸缸吗?我爷爷取名为,陶峰砸茅坑。”
    “你爷爷还真与茅坑有不解的缘分。”
    “谁说不是呢?”
    我笑了,随即想道:“对了,叶知秋,想不想参观那口赐予我家美好未来的茅坑?我爷爷这两年养猪富裕了,有钱没地方花,给那口茅坑镀了一层金粉,我奶奶气得三天没跟我爷爷讲话,她就是怕被人偷。其实我觉得我爷爷开心就好,镀个金也没关系嘛,这茅坑镀再多金,也还是茅坑。现在连小偷都用上抽水马桶了,谁还稀罕茅坑呀。”
    叶知秋眼中蕴着满满的笑意:“桃花,任何事到了你嘴里,都有了喜剧效果。”说完他的神色有些严肃,似乎有感而发,“老人家年纪大了,到了晚年,就让他们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叶知秋转过头对我说,“我爸就是这么说的。这两年我爷爷迷上了中草药,喜欢上山自己采自己做药,我们虽然担心,不过也不阻止他,也就是每次陪着他上山。”
    夕阳如画。
    我跟叶知秋走到小区门口,挥手再见时,我想起一件事来,张嘴就对叶知秋说:“叶知秋,我拜托你一件事行吗?”
    叶知秋毫不犹豫:“你说吧。”
    我挠挠头,鼓起勇气:“我请假的这几天,你能给传达室的李伯伯送早餐吗?那老头太懒了,经常不吃早饭。”
    叶知秋爽快点头:“好,没问题。刘记包子里的东西,行吗?”
    我使劲点头,眼睛乐得眯成了条线:“行行,那老头不挑嘴,特别好伺候。”我紧张地搓了搓裙角,双眼乱飘,有些羞怯,“那个钱……你先帮我垫着,以后我请你吃顿好的。”
    叶知秋露齿笑了:“请我吃烧饼吧。”
    送走叶知秋后,我知道家中有豺狼虎豹守候我,不禁放慢步子,优哉游哉地晃到花园里的秋千上坐了一会儿,想起我跟叶知秋的种种,咯吱咯吱地捧着肚子傻笑。
    仿佛身体又再度充盈力量,我起身大踏步走向战场。
    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片暴风雨前的宁静,十分诡异。
    我妹妹冲书房的方向朝我努努嘴,一脸坏笑:“灰姑娘,你爸爸在书房候着你呢。”
    吐吐舌头打开书房门的时候,我爸背对我的身影沉重压抑,似乎是一尊神杵在书架前,令我这个小鬼望而却步。
    我本豁出去的心陡地一沉,收起笑容屏住呼吸,像猫似的踮脚悄悄靠近我爸,之后我倏地蒙住了我爸的眼睛,捏着耳朵,我怪声怪气地笑了一下:“猜猜我是谁?猜中给糖吃。”
    我的嬉皮笑脸稀释了些书房里的沉闷。
    我爸状似正气地敲了敲我的脑袋,睿智的黑色眼睛藏在镜框后,不放过我脸上的一丝神色变化。我爸是黑猫警长,我是投案自首的老鼠,审讯并不顺利。
    我爸一针见血:“知秋身上挂着钥匙,你还喝了他妈妈的鸡汤。所以,不孝女,你要什么时候跟二老坦白?”
    “爸,坦白什么?”
    “跟爸装糊涂是吧?你妈要我转达一句话,你是不是坠入爱河了?”
    “爸,你别把我妈当挡箭牌,就我妈那水准,只会开门见山问‘你喜欢上那小子了吧’,坠入爱河……这种文绉绉的问话也就爸你这种读西方美学史的人才会用。”
    “我陶渊何德何能养出了你这么个孩子。”我爸感到头痛,揉了揉太阳穴,接着不死心得继续问,“喜欢他?”
    我厚着脸皮嘻嘻笑了一会儿,之后抿着唇点点头,沉思了半晌:“转学进来就喜欢了,他是我们年级最优秀的男生,什么都好,一点都不夸张。”
    “盲目。”
    “爸,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再说……八字连一撇都没呢,只有我单恋他……哎爸,你说他喜欢我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
    “爸你这么肯定我的魅力?”
    “肯定你就是肯定我自己。”
    “嘿嘿,爸,我就知道您和我妈与众不同,不像别的棒打鸳鸯的父母,真是不人道。”
    我爸轻轻揪起我的耳朵,很想装成严父,但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还是露了馅,我假装“哎哟哎哟”地叫了几声。我爸眼角的笑纹毁坏了他一心经营的严父形象,他叹了口气,悻悻地感叹道:“唉,八成是jessica带坏你的。”
    我一本正经地反问:“爸,你为什么认为是jessica带坏我的?说不定是我带坏她的呢。richard可是我帮她设计弄到手的。”
    我爸狠狠地揪起我的耳朵,一扭,我终于像一只被杀的猪般撕心裂肺地嚎叫出来。
    书房谈话的结果当然是*中带点*,*中带点*,总之我爸婉转地同意不干涉我的感情生活,毕竟我已经成年。我爸给了我自由,却也与我约法三章,假如真的要与叶知秋谈恋爱,也必须是两年以后。我心有不甘,与我爸讨价还价了很久,但我爸寸步不让,我怕他中途反悔明天就要棒打鸳鸯,于是只好点头同意。
    反正到时暗渡陈仓嘛,我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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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朵 高复集中营(1)
    就这样春天的暖风渐渐远去,炎热的夏风张狂入境。
    为了与叶知秋那个夕阳下的约定,高三的最后时间我都异常努力。
    而一到周末,叶知秋都会或多或少地抽空到我家给我辅导数学,为了让我更快入门,他自己还编了个小笔记,把概念知识点都集中在一起,底下附着一些典型例题。
    而这种填鸭式的教学偏巧最适合我这种很笨但记忆力却非凡的学生,那段时间,我学数学劲头很大,进步也十分明显,答题的正确率稳步提高。
    谁都为我的进步讶异不已。
    秦师太那沾满粉笔灰的手拍了拍我的脑袋,拍起了一片灰尘,她幽幽说道:“桃花,离及格就差7分了,离成功就七步之遥了。”
    成功的女人背后往往都有个更加成功的男人。
    那天,在操场上,我朝那个更加成功的男人挤眉弄眼,做出胜利的手势时,正在隔壁篮球场打球的尹瑞被一颗篮球重重砸到,流着血惨兮兮地被人送到医务室。据林北北后来报道,尹瑞告诉同学的是,他一时分心了。
    时间就如紧绷的上了箭的弦,终于在高考那天一触而发。
    高考终于来了。
    高考令我疯魔,我考了两天,也整整失眠了两个晚上。
    我爸妈看着我眼睛下那两个鸡蛋大的黑眼圈,揪心不已,只能变着法子的给我补充营养。
    桃核那两天也特别安静,可是我还是紧张得睡不着觉。
    数学考完以后,我躲在我爸的车里哭了很久。
    我哭,我爸也哭。
    等我俩顶着兔子眼睛回到家的时候,我妈也眼红了。
    那一届的数学卷子很难,考完人人都喊着“糟糕极了”。我默默地跟着人流离开教室,心里明白,谁都没有我糟糕。
    别说及格了,能考到50分,我就谢天谢地了。
    等待分数的那段日子我天天幽闭在家,拉上窗帘,任凭外面骄阳似火,我躲在窗帘后自己的黑色世界里,发呆,吃饭,睡觉,仅此而已。
    我也没有联系叶知秋,中间他打过两次电话过来找我,我都没有接。
    越是喜欢一个人,越是无力面对他。
    这是我那段时间最深的感触。
    每当午夜梦回,我起床翻着他给我做的笔记,抚摸纸上他娟秀的字体,想象他如此认真地伏案为我做一件事,而我却无能为力,那些个夜晚,我猛捶自己的脑袋无数次,以致到最后,总是趴在桌上低低啜泣。
    我想,我尚未成形的爱情里,已经提早出现了第三者,它的名字叫高考。
    它如恶魔,手上挥舞着叫做数学的利刃,将十八岁的我砍得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丝力气。
    高考分数出来的时候,是我自己拨电话查的,一开始我不敢查,于是央求我爸,我爸拒绝:“桃花你是成年人了,结果不论是好是坏,你都要学会自己承受,谁也帮不了你。”
    我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话筒,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蹦出胸腔外。即便如此,我却没有摔话筒暴走,我听我爸的,学会自己承受一切。
    当电话那头冰冷的女声报出“数学 65”时,我那还残留着星星之火的心,也被残酷的现实之风吹得什么都不剩了。
    心如死灰啊。
    其实我其他学科都很不错,文综考了个中上的分数,英语还接近满分,语文就更不要说了,我从小就是背四书五经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