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舜犹豫了一下,这才轻缓地解释,“少哲,里面、里面来了客人。”见靳少哲挑了挑眉,依旧不动声色,她又继续说,“他说,他是你的父亲……”
靳少哲本来还挂着笑意的嘴唇霎时僵住了,温舜这话宛如平地一声雷,“轰”一下在他的脑袋里炸开了。
沉默,开始在空气里蔓延,靳少哲的心情被烈日烘烤得烦躁不安,他松开了温舜的手,不自觉的攒成拳,脸色沉了下来,一下子就推开了店门往里面走去。
温舜想跟着进去,又觉得这样的事自己在场似乎也不好,就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时不时的往里瞅瞅,准备一有什么不对头就冲进去和稀泥。因为她很清楚,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正是靳少哲的心结所在。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大约五十来岁,饱经风霜的脸上已布满皱纹,可是熠熠的神采还是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俊朗。乍看之下,靳少哲真的与他有几分相似。
靳少哲觉得他有些脸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那人见了他,欣喜地站身朝他走来,欲伸手拉住他。靳少哲倒退了一步,寒着脸定在那里,不言不语,气氛十分的尴尬。
“我们,我们已经见过面的,在上周日的建筑设计展上……”他搓搓手,慢吞吞地说着,声音有着沧桑的沙哑。
可惜靳少哲还是冷冷地睨着他,眼神锐利如刀。经他这么一说,就想起了,这个人似乎叫做许锋,一家地产公司的老总。
“少哲,我是你的爸爸,真的,你妈妈素兰是我的……”许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让靳少哲的冷笑给打断了。
“请你尊重一下已经离世的人,不要叫得这么亲密。还有,我从来就没有什么爸爸,你认错人了,请回吧。”爸爸?他的字典里可没有这个词!而且他又凭什么说自己是他的儿子?
许锋见他这般疏离的冷言冷语,不由得泛起苦笑,不能怪他,一切都是自己作的孽。
那天展会上林教授介绍这个男孩给许锋认识的时候,他就觉得很合眼缘,后来友人戏说这孩子长得像年轻时候的自己,许锋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再加上他那熟悉的名字,使心里那段尘封了二十多年的记忆一下子开了闸,倾泻而出。很多事,只要花点手段去查,很容易就水落石出的。
靳素兰,一个如幽谷之兰的如花女子,一个他记了一辈子的女人,他却辜负了她。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之间还会有个儿子。可是既然找着了,就没有不相认的道理。
“少哲这个名字,还是我取的。当年我和你妈妈就商量过,将来如若有了孩子,男孩就叫少哲,女孩就叫少晴的,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和你去医院做亲子鉴定的!”许锋情急之下握住了少哲的手。
靳少哲无情的甩开他,面色冷沉,“没这个必要!是与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还要做生意,烦请你离开吧。”他寒声下了逐客令。
许锋见气氛闹得这么僵,估计孩子一下子也不会接受自己,那热切的眼神无奈的暗淡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也罢,是我太急进了,我迟一些再来找你……”
“我不会再见你的!”靳少哲怒吼,握紧的拳头青筋隐现,显示他此时还在盛怒之中。
温舜是等许锋走了之后才进来的,她被靳少哲狂怒的样子吓了一跳,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忐忑地问,“少哲……你,你还好吧?”
听着温舜温温软软的话,靳少哲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无力的倒在了她身上,用力的,紧紧的抱着她,如负伤的小兽般痛苦低嚎,“为什么?既然抛弃了我和妈妈,为什么还要出现?”他白净的脸上滑下了痛苦的泪水,似乎要将那长久压抑的痛苦全部释放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记得小时候不懂事,就经常问妈妈他的爸爸在哪里,然后妈妈会默不作声,只是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后来他学乖了,只要妈妈不哭,没有爸爸也无所谓。渐渐地他懂事了,知道妈妈因为坚持生下他,让家里赶出来,被人指指点点;为了养他,双手满茧,积劳成疾,他想帮忙减轻重担,却碍于年幼,根本无能为力。
那个人如果真是他的爸爸,早干什么去了?
温舜的手不停地顺着他的背,给他无言的支持和勇气。
心里却感慨万分,他和她,都是渴望亲情而不得的人,这也许也是一种缘分吧。
那天过后,许锋只要一有时间就到学校找靳少哲,可是偌大的校园,光校门就有东南西北四个,要截一个人也是很难的。慢慢地,许锋也摸索出来,只要去花店,几次中总有一次能碰到他,于是就改变了方法。而且依温舜的善良也做不出赶人的事,少哲就默许了,只是依旧对他冷嘲热讽,从没给他个好脸色。
许锋也不在意,自觉是自己亏欠他们母子太多太多,与人无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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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锋谆谆相劝,“少哲,你不妨再考虑考虑,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放弃了多可惜啊!”要不是他到j大探望老朋友,还不知道这个傻孩子居然放弃了保送出国留学的名额。
靳少哲凝着眉,不耐烦地侧过身说,“我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了,我待会还有讨论会,先走了。”他至今还没有能放下心防接受许锋,无论是什么苦衷,无论谁对谁错,他抛弃了他们母子是实情,这是他怎么补救也改变不了的,所以他不需要一个凭空出现的“父亲”来教导自己怎么选择。
许锋见劝说不成,急急地拉住他的手臂,脱口而出,“你不想走是为了温舜那个女孩子吧?”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就这些天的观察,他也看出些端倪,少哲对温舜关怀备至的模样可不是朋友那么简单。
靳少哲脸上一热,恼羞成怒地挣开许锋的手,语气冰冷,“一件事归一件事,你别东拉西扯到别人身上!”
本来许锋还只是猜测,现在看他闪烁言辞,心里就信了七八分。他也知道当年多亏了温舜这个善良的女孩子扶了儿子一把,他才有今天的成绩,所以他并不是想反对什么,只是觉得机会难得,怎么说也不该放弃的。
许锋耐心地分析,“我不是阻止你谈恋爱,只是这次你们林教授说了,英国那边的史提芬教授也很欣赏你,他轻易不收弟子,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说远的,就说近日设计界新贵谭昊,也是史提芬教授的学生,才回国就已经有多家大公司招揽,待遇条件随他开。他都没有接受,反而自己开了个工作室自立门户,那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许锋心里盘算着,虽然自家不是什么大财团,可是也可以帮少哲开一个工作室,愧疚也好补偿也罢,总之他只希望儿子能过得好就行。可是那时他没想到,靳少哲认为的“好”跟他定义的“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你有空理这些闲事,还不如花点时间搞定你太太,别让她三天两头跑来这里烦我,你告诉她,我对你们家的财产没有兴趣,不会争也不会要,你让她少费这个心吧!”靳少哲像想起什么不好的事,咬牙切齿的冷哼着。
许锋大惊失色,紧张地追问,“什么?你说方梅来找过你?什么时候的事?”
当年他父亲用病危的消息骗他回家,结果他完全脱不开身,等他发现这不过是一场骗局的时候为时已晚,素兰已经离开了。后来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人,过了两年才被硬逼着娶了现在的妻子方梅,还生了一个女儿。
靳少哲讥讽地弯起嘴角冷笑,“总之你管好你的家事就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还有,推荐的事别跟小舜提起,无风起浪。”说着也不再理会许锋就往教师楼走去。
许锋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低低一叹。
他们谁都没有看到,温舜在榕树的另一隅安静地站了很久。她本来只是想把少哲落在店里的手机给他送去,没想到却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去英国留学吗?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呢?
晚上。吃完饭以后,温舜旁敲侧击地问,“少哲,你明年就毕业了,有没有什么计划啊?”
靳少哲收拾好碗筷,抬头睨了她一眼,“怎么突然这么问?”
温舜属于那种一心虚就会脸红的人,赶紧把目光转到电视机上面掩饰尴尬,随口说,“没啊,我今天看新闻说上周末的大型招聘会,有上万大学生进场参加招聘呢,金融危机工作不好找,那场面很恐怖。所以想看你有什么打算,总得未雨绸缪一番吧?”她自以为这番说辞很完美,暗暗地对自己竖起大拇指。
哪知靳少哲反将一军,笑着调侃她,“你觉得……我会找不到工作吗?”
温舜顿时语噎,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吞掉,她完全忘记了少哲从大三得了个设计大奖以后,多的是公司邀请他加盟,哪里需要跟别人挤破头去应聘?这完全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嘛……她不得已嘿嘿傻笑两声,“那倒是,我纯粹是瞎操心。”其实她心里是希望他说出关于留学那件事的,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靳少哲走到她跟前,盘腿坐下,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放心,我都计划好了,等做完这次的课题我就开始做毕业设计,有几家公司的条件都不错,等明年一毕业,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温舜望着他湛亮如星子的黑瞳,嘴张嘴合想再说点什么,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等少哲离开以后,她早早洗完澡躺倒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想起了那天雅蕙意味深长的话,你们家的过儿,是真的过儿啊。
现在,她似乎真的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蓦地手机响了起来,是思贤,“丫头,在干什么?明天有没有空?”
“明天少哲一天的课,我得留在店里啊,哪里有空?”
“那你舍身为友一回,明天休业一天,陪我去趟婚纱店。”
“去婚纱店做什么?”温舜还想着少哲的事,脑子转不过弯来。
思贤没好气地说,“真没意思,难道还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今天鹏宇跟我求婚了,我们打算元旦的时候先订婚,所以我想打铁趁热,明天就去看看最近流行什么样的婚纱。”
温舜惊呼,“啊?啊……求婚?你们要结婚了?”
“嗯嗯。”思贤在电话那头眉开眼笑,一整晚就没合过嘴。
“恭喜你们!好,那明天就不做生意了,我陪你去!”
“好,就这么说定了哦,明天我到你家楼下接你,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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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舜陪贺思贤试了一下午的婚纱,看着好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她也跟着开心,毕竟要携手步入婚姻,相守一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小舜,小舜?”思贤站在温舜直挥手。
温舜回过神来,看了看她身上那套曳地珍珠白婚纱,直赞道,“这套不错,很漂亮,趁得你的皮肤很白。”
“我也这么觉得,比前面几套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