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蹲坐在这树干上,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等得我就要睡着了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这个人的衣角翻飞,青丝飞散,紧抿着唇,一双杏目稍稍垂了,恭敬地说:“公子说了,当初约定未能陪着姑娘完成委实遗憾,接下来一段时间,便由我陪同姑娘一起在江南游玩。”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那么,咱们下一站去金陵吧。”
    婉兮大概觉得我顺台阶下的能力太强大了,忍不住提醒我:“公子都抛弃你了,让我陪着你玩。”
    她这话说得把我当小孩子似地,我撇撇嘴道:“其实没你陪着,我自己也能玩。”
    婉兮将我从这树上弄下来,我用腿软的理由将她绊住,非得歇歇脚才肯走。
    她皱着一双秀气的眉毛瞧着我,好似在分析我这话里的准确性。
    我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咱们这般不打个招呼就走的行为不太好,夏半生的娘亲刚刚过世,怎么也得送走了她老人家,你说是不是?”
    婉兮的眉毛拧地更紧了。
    我继续道:“虽然说是你帮夏半生解了燃眉之急,可这么多天来,夏半生也从未亏待过你,况且他还是药王谷的神医,你作为一个杀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受重伤需要他医治,又或者你不在乎自己的命,可万一你家公子,出了什么事情呢?”
    说到这里,婉兮目光忽然凌厉地看向我,话里带着威胁:“你知道了什么?”
    她这话相当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正怀疑傅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才要离开,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告诉我,若是不采取一些方法弄清楚也忒不给这姑娘面子:“我知道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
    婉兮从没能有一次在言语上胜过我,无论她有多么不情愿,还是跟着我回到了夏府。半夜离开半夜归,那封留在桌子上的信,仍旧在原来的位置。
    我把那封信收起来,眼珠子一转,立即有了主意。
    “你不会是想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跑吧?”刚要出门的婉兮忽然折了回来,坐到椅子上道,“今晚我就守在这里。”
    我立即垮了一张脸,心里却在偷笑。正担心她会趁我休息的时候去找傅钰,如此一来,正和趁了我的心意。
    第二日一早,我便吩咐了婉兮穿上了孝衣,她做了夏半生这两个月的媳妇,自然需得有始有终。刚刚打开门,就看到做敲门装杵在我门口的夏半生。
    他的目光往婉兮身上一转,紧缩的眉心忽然舒展开来,冲她颔首一笑,道了声:“谢谢。”声音是隐忍着悲痛的暗哑。
    婉兮也被这种伤感的情绪传染,她从我身后走出来,站到夏半生面前说:“应该的,伯母生前待我很好。”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而后相携而去。
    两个人都是一身素白,风吹过撩起他们的衣衫,飘飘欲仙。若非染上了这一层的悲伤气氛,我会觉得这是一对才子佳人。
    梨花的棺木被送走了,夏半生没有请哭丧的人,许是见惯了生老病死,即便是沉痛,也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而没有表现在脸上。
    我望着那素白的队伍渐行渐远,没有跟上去的打算。
    我是个已经死了的人,这样的场合并不太适合到场,因为不知道亲临葬礼的时候会不会产生类似于“我的葬礼应该也是这样的吧”的错觉,委实不吉利,还是憋在屋子里的好。
    正好夏半生离开,我可以去他那个药房偷一些类似于迷药的东西。婉兮的功夫高强,我打不过她,那只能将她迷倒。
    幸好夏半生有在瓶瓶罐罐上标注用法的习惯,若是拿错了给婉兮下了毒药,一来显得太罪过,二来还得麻烦夏半生这个伤心人为婉兮解毒,万一他失手,可就真的大大不妙了。
    我瞧着那一柜子的白底印蓝花瓷瓶,一瓶瓶地翻找过去,发现除了类似于生肌活血这种药丸之外,居然还有春|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有这东西也就罢了,他也不至于在柜子的一横阁里全摆上这东西吧?什么春风一度,什么如隔三秋,什么除却巫山不是云,一瓶比一瓶的名字文雅。
    原来夏半生真的如同傅钰所说,那些温文尔雅全都是装出来的。我摇摇头,迅速找到了需要的那瓶神仙醉,关上了柜子,从他房间溜出来。
    傍晚夏半生同婉兮一起回来了,小厨房里已经做好的饭菜,我亲手做了一道八宝鸭送上了桌,又相当殷勤地往夏半生碗里夹了一筷子,安慰他说:“我专门做了这个,希望你能喜欢。”
    他勉强同我笑了笑,给我面子将那菜吃了。
    然后我将筷子在面前小杯子里涮了一下,又夹了筷子送到婉兮碗里。她先愣了一下,同样对我笑了笑后相当给我面子得将菜吃了。
    我盯着她咽下去,这才移开目光,偏巧对上了夏半生若有所思地眸子,他瞅瞅婉兮,又瞅瞅我面前那个杯子,最后瞅向我,我便确定他发现了。
    可他并没有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吃饭。
    有些东西忽然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异常难受。
    甚至当婉兮一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夏半生都只是冲我淡淡一笑,他正要离开,蓦地转过头来对我说:“以后你想要什么同我说一下就好,神仙醉这迷药太厉害,婉兮姑娘怕要睡上三日才能醒过来。”
    我干干笑了两声。
    他陪着我笑了下,想了想又道:“我明日就会启程回药王谷,这几日就不能照顾你与婉兮姑娘了。”顿了顿,“你照顾好自己。”
    于是好好的哀曲换成了离别曲,我心中忽然涌上了一层血气,朝前走了两步问:“你,为什么走这么急?”
    他浅浅笑着,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虽然走了,这夏府还是随你住的。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他说最后这句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因为前天飘了一阵的小雪,树林子的地面比较湿,枯叶都蔫巴巴地浸了水,走在上面也听不见擦擦的声音。
    傅钰不让我见到的人,我偏要见到。
    任性这东西多少年都没来拜访过本姑娘,难得她想起来到我这里走访一圈,怎么也得好好招待一下。
    于是我在小树林等了整整一天。秋风啊那个萧瑟,树叶那个飘零,奈何本姑娘感觉不到冷热,否则如此境地便更显得凄惨了一些。
    待到太阳落下了山头,月亮也落下了山头,傅钰都没有出现。
    我甩了甩结在发丝上的白霜,站起来对着朝阳喊了一声:“傅钰你个乌龟王八蛋——乌龟王八蛋——王八蛋——”顿时,心情舒畅了很多。
    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大步朝前走。
    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一道黑影立刻闪到了树后面。
    我走到那棵树边,侧耳倾听,甚至都能听到刻意压制下来的呼吸声。
    “我说傅钰,是你自己走出来,还是让我过去逮你?”
    静等了一会儿,不见树后面的人出来。
    “嗯,不出来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还是没人。
    “傅钰你别是毁容了吧?没脸见人了?”
    “我只是觉得,捉迷藏很好玩。”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开学后还在上补习班的孩纸异常苦逼……小蝉求虎摸求安慰求支持各种求……
    ☆、37第二十章(2)
    我猛地抬头,傅钰正一副似笑非笑地模样靠在树上,伸手拨弄了下我额前的头发,笑道:“我小时候从没玩过这个游戏,玉儿,你捉到我了。现在换你去藏,我去捉你。”
    我打掉他的手,很不屑地瞥他:“我藏整整一天,你都不一定捉到我。”
    他的手顺势放在我的肩膀上,摇摇头道:“不会,你别藏得太隐秘,我一会儿就捉到你。”
    我冷了脸色:“你不来捉,这辈子都捉不到我。”
    他收回了手,神色有些黯然,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家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很,很棘手,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来见你。”
    这话就说得萧瑟了一些,我别开了脸笑得没心没肺:“不能活着,那我将你做成魅生好了。”
    他忽然弓腰打了两个喷嚏,拿出帕子擦了擦才回应我:“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要与我不死不休了。”
    我将视线落到他额角垂下来的发丝上,上面也沾上了层层白霜,若非陪着我在这小树林吹了一夜的冷风,哪里有这样白的效果。我冷着一张脸,动手解自己的外衫。
    他倏尔瞪大了漂亮的双眼,双手挡在前面连连后退:“玉儿,我口味真没这么重,就算我救了你的性命,也没打算真的让你以身相许……”
    衣衫蒙住了他的头,他很是无奈地扯了下来,略微自嘲地笑笑:“我一个大男人,哪能要女人遮风挡雨?快些穿上吧,让清晨来林子里打猎的猎户瞧见你衣衫不整的样子,名声可就没了。”他将那身外衫往我面前一送,见我不动,便主动帮我穿起衣服来。
    我声音有些哽咽:“给一个甜枣,然后打一棒子的行为真的很可耻。”
    他弯着腰帮我系腰间的带子,鼻子里嗯了一声:“没有下次了,这次家里的事情来得太突然,若是你仅仅因为感动,我又何苦连累你。”他直起腰来,眼睛亮亮地盯着我,“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找我,玉儿,我很高兴,你能来找我。”
    这欲拒还迎的小计谋,被傅钰用得炉火纯青,我心里虽然生气,可又忍不住担心他的身体。还有写在纸上的那句“千万不要忘了阿衡”,如鲠在喉的滋味并不是很好受,我牵住他的手,很真诚地望着他的眼睛问:“以后,让我和你一起怀念阿衡,好不好?”
    他眸内有流光一闪而逝,反握住我的手道:“好。”
    傅钰还是离开了,他说回家里处理一些事情,三月为期,三月后还不见他来寻我,我便随同婉兮上京寻他。
    他这般神神秘秘地离开,并叮嘱了婉兮陪我好好玩,我自然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心意,马不停蹄地感到金陵,已经是小半月以后。
    一路上婉兮一直在询问我去金陵做什么,我觉得她打小报告的这个习惯不太好,所以一直闭口不言,她又不能对我动手,话语间也只能拿公子的话来震慑我,可惜她家公子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吩咐她,因此在言语对阵中,婉兮姑娘就显得吃亏了一些。
    好在我是个懂得体谅人的好姑娘。
    除了来秦淮河的理由,其他都说与她听。比如她问我:“金陵有什么好的?”
    我便很诚实地告诉她:“听说那边繁华,歌楼画舫到处都是,漂亮的姑娘也到处都是。”
    她又问我:“你作为一个姑娘,难道不应该喜欢漂亮公子吗?”
    我很含蓄地告诉她:“漂亮公子没有长得与我相似的。”
    如此这般地谈话,这婉兮姑娘都没有意识到我去金陵的目的,不得不说傅钰教育属下的方法有些不太妥当,只顾着体力发展不顾着脑力发展,是没办法适应这个与时俱进的社会发展形势的。
    巍峨绵延的城墙上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用隶书写了两个大字——金陵。
    我同婉兮站在不远处瞧着这些来来回回进城出城的人,免不了感慨几句这金陵城的热闹与繁华,甚至不用进城就能想象得出那此起彼伏地叫卖声。
    我比婉兮多想了一点,我觉得这金陵的歌楼画舫应该更加热闹。
    进了城,婉兮就提议先寻个客栈住下,我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便由着她带路。结果路过了一家又一家的客栈,她都没有进去的意思。
    我忍不住问她:“究竟要住到哪里去?”
    她忽然顿住脚步,眼前一亮,指着一座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建筑说:“就是这里了。”说完就要往里面走。
    我连忙一把将她抓了回来,很委婉地告诉她我的钱袋子比较干瘪的事实:“咱们还是换一家吧。”
    她反握住我的手腕,带着我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道:“不需要你付账,公子已经订好房间了。”
    我脚下一个踉跄。
    傅钰能猜到我会来金陵,这个可能我并非没想过,但是让我承认他比那算卦的都能预知未来,也着实为难我了。
    进了这留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