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友告诉我,我们要去车站接几个朋友时,我迟疑了一下,仍是很矛盾的跟
    去了。
    我要印证一些事情,在我印证之前,其实已很了然了。因为那不是似曾相识的
    感觉,那个车站,虽然今生第一次醒著进去,可是梦中所见,都得到了解释,是它
    ,不会再有二个可能了,我真的去了,看了,也完全确定了这件事。
    我的朋友,为什么我说著说著又回到梦里去了呢?你知道我下一站是维也纳,
    我坐飞机去奥国,行程里没有坐火车的安排,那么你为什么害怕了呢?你是怕我真
    的坐上那节火车吧!没有,我的计划里没有火车呢。
    在瑞士法语区,除了我的女友一家之外,我没有相识的人,可是在德语区,却
    有好几家朋友已有多年的交往了。
    对于别的人,我并不想念,住在哀庭根的拉赫一家却是如同我的亲人似的。既
    然已在瑞士了,总忍不住想与她通一次电话。
    电话接通了。歌妮,拉赫十九岁的女儿听说是我,便尖叫了起来∶“快来,妈
    妈,是echo,真的,在洛桑。”
    拉赫抢过话筒来,不知又对谁在唤∶“是echo,回来了,你去听分机。”
    “一定要来住,不让你走的,我去接你。”拉赫在电话中急促的说。
    “下一站是去维也纳哥哥处呢!不来了,电话里讲讲就好!”我慢慢的说。
    “不行!不看见你不放心,要来。”她坚持著。
    我在这边沉默不语。
    “你说,什么时候来,这星期六好吗?”
    “真的只想讲讲电话,不见面比较好。”
    达尼埃也在这儿,叫他跟你讲。”
    我并不知道达尼埃也在拉赫家,他是我们迦纳利群岛上邻居的孩子,回瑞士来
    念书已有两年了。他现在是歌妮的男朋友。
    “喂!小姐姐叀酴ォァ币痪渎掏痰奈靼嘌牢拇矗业奈嘎砩仙恋缢频慕?
    痛起来了。
    “达尼埃━━”我几乎哽咽不能言语。
    “来嘛!”他轻轻的说。
    “好!”
    “不要哭,echo,我们去接你,答应了?”
    “答应了。”
    “德莱沙现在在洛桑,要不要她的电话,你们见见面。”又问我。
    “不要,不想见太多人。”
    “大家都想你,你来,乌苏拉和米克尔我去通知,还有希伯尔,都来这儿等你
    。”
    “不要!真的,达尼埃,体恤我一点,不想见人,不想说话,拜托你!”
    “星期六来好不好?再来电话,听清楚了,我们来接。”
    “好!再见!”
    “喂!”
    “什么?”
    “安德列阿说,先在电话里拥抱你,欢迎你回来。”
    “好,我也一样,跟他说,还有奥托。”
    “不能赖哦!一定来的哦!”
    “好,再见!”
    挂断了电话,告诉女友一家,我要去哀庭根住几日。
    “你堂哥不是在维也纳等吗?要不要打电话通知改期?”女友细心的问。
    “哥哥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在台北时太忙太乱了,没有写信呢!”
    想想也是很荒唐,也只有我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准备自己到了维也纳才拉了箱
    子去哥哥家按铃呢!十三年未见面,去了也不早安排。
    “怎么去哀庭根?”女友问。
    “他们开车来接。”
    “一来一回要六小时呢,天气又不太好。”
    “他们自己要来嘛!”我说。
    女友沉吟了一下∶“坐火车去好罗!到巴塞尔,他们去那边接只要十五分钟。
    ”
    “火车吗?”我慢吞吞的答了一句。
    “每个钟头都有的,好方便,省得麻烦人家开车。”女友又俐落的说。
    “他们要开车来呢!说━━好几年没来洛桑了,也算一趟远足。”
    ━━我不要火车。
    “火车又快又舒服,去坐嘛!”又是愉快的在劝我。
    “也好!”迟迟疑疑的才答了一句。
    要别人远路开车来接,亦是不通人情的,拉赫那边是体恤我,我也当体恤她才
    是。再说,那几天总又下著毛毛雨。
    “这么样好了,我星期六坐火车去,上了车你便打电话过去那边,叫他们去巴
    塞尔等我,跟歌妮讲,她懂法文。”我说。
    ━━可是我实在不要去上火车,我怕那个梦的重演。
    要离开洛桑那日的早晨,我先起床,捧著一杯热茶,把脸对著杯口,让热气雾
    腾腾的漫在脸上。
    女友下楼来,又像对我说,又似自言自语∶“你!今天就穿这身红的。”
    我突然想起我的梦来,怔怔地望著她出神。
    午间坑点那班车实在有些匆促,女友替我寄箱子,对我喊著∶“快!你先去,
    六号月台。”
    我知道是那里,我知道怎么去,这不过是另外一次上车,重复过太多次的事情
    了。
    我冲上车,丢下小手提袋,又跑到火车踏板边去,这时我的女友也朝我飞奔而
    来了。
    “你的行李票!”她一面跑一面递上票来。这时,火车已缓缓的开动了。
    我挂在车厢外,定定的望著那袭灰色车站中鲜明的红衣━━梦中的人,原来是
    她。
    风来了,速度来了,梦也来了。
    女友跟著车子跑了几步,然后站定了,在那儿挥手又挥手。
    这时,她突然笑吟吟的喊了一句话∶“再见了!要乖乖的呀!”
    我就是在等她这句话,一旦她说了出来,仍是惊悸。
    心里一阵哀愁漫了出来,喉间什么东西升上来卡住了。
    难道人间一切悲欢离合,生死兴衰,在冥冥中早已有了定数吗?
    这是我的旅程中的最后一次听中文,以后大概不会再说什么中文了。
    我的朋友,你看见我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的梦中去,你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吗?这不过又是一次心灵与心灵投契和感应,才令我的女友说匣梦中对我的叮咛来
    。事实上这只是巧合罢了,与那个去年大西洋小岛上的梦又有什么真的关连呢?
    车厢内很安静,我选的位子靠在右边单人座,过道左边坐著一对夫妇模样的中
    年人,后面几排有一个穿风衣的男人闭著眼睛在养神。便再没有什么人了。
    查票员来了,我顺口问他∶“请问去巴塞尔要多久?”
    “两小时三十三分。”他用法语回答我。
    “我不说法语呢!”我说的却是一句法语。
    “两小时三十三分。”他仍然固执地再重复了一遍法语。
    我拿出唯一带著的一本中文书来看。火车飞驰,什么都被抛在身后了。
    山河岁月,绵绵的来,匆匆的去。什么?什么人在赶路?
    不会是我。我的路,在去年的梦里,已被指定是这一条了,我只是顺著路在带
    著我远去罢了。
    列车停了一站又一站,左边那对夫妇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好似只有我,是驶向终站唯一的乘客。
    身后有几个人走过来,大声的说笑著,他们经过我的身边,突然不笑了,只是
    盯住我看。
    梦幻中的三个兵,正目光灼灼的看著我,草绿色的制服,肩上缀著小红牌子。
    看我眼熟吗?其实我们早已见过面了。
    我对他们微微的笑了一笑,不怀好意的笑著。心里却浮上了一种奇异虚空的感
    觉来。
    窗坍流过一片陌生的风景,这里是蜂蜜、牛奶、巧克力糖、花朵还有湖水的故
    乡。大地挣扎的景象在这儿是看不见的,我反倒觉得陌生起来。
    难道在我的一生里,熟悉过怎么样的风景吗?没有,其实什么也没有熟悉过,
    因为在这劳劳尘梦里,一向行色匆匆。
    我怔怔的望著窗坍,一任铁轨将我带到天边。
    洛桑是一个重要的起站,从那儿开始,我已是完完全全地一个人了,茫茫天涯
    路,便是永远一个人了。
    我是那么的疲倦,但愿永远睡下去不再醒来。
    车厢内是空寂无人了,我贴在玻璃窗上看雨丝,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能休息。
    好似有什么人又在向我传达著梦中的密码,有思想叹息似的传进我的心里,有什么
    人在对我悄悄耳语,那么细微,那么缓慢的在对我说━━苦海无边……
    我听得那么真切,再要听,已没有声息了。
    “知道了!”
    我也在心里轻轻的回答著,那么小心翼翼的私语著,你好在交换著一个不是属
    于这个尘世的秘密。
    懂了,真的懂了。
    这一明白过来,结在心中的冰天雪地顿时化作漫天杏花烟雨,寂寂、静静、茫
    茫地落了下来。
    然而,春寒依旧料峭啊!
    我的泪,什么时候竟悄悄的流了满脸。
    懂了,也醒了。
    醒来,我正坐在梦中的火车上,那节早已踏上了的火车。
    不飞的天使
    ━━迷航之二
    往巴塞尔的旅程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火车每停一个小站,我从恍惚的睡梦中惊
    醒,站上挂著的总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藏身在这飞驰的巨兽里使我觉得舒适而安全,但愿我的旅程在这单调的节奏里
    永远晃过去直到老死。
    对于去拉赫家做客的事情实在是很后悔的,这使我非常不快乐。要是他们家是
    一座有著树林围绕的古堡,每天晚餐时彼此才见一次面,那么我的情况将会舒坦得
    多了。
    与人相处无论怎么感情盯,如果不是家人的亲属关系,总是使我有些紧张而不
    自在。
    窗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