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列阿的盘子来。
    “你就服侍他一个人。”达尼埃在对面说。
    “他没有手拿刀子,你有拐杖走路呢!”
    达尼埃仍是羡慕地摇摇他那一头鬈毛狗似的乱发。
    我们开始吃冰淇淋的时候,安德列阿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我去城里跳舞。”他说。
    我们停住等他走,他竟也不走,站在那儿等什么似的。灯光下看他,实在是一
    个健康俊美的好孩子。
    “你怎么不走?”歌妮问他,又笑了起来。
    “有谁要一起去?”他有些窘迫的说,在他这个年纪这样开口请人已很难得了
    。
    “我们不去,要说话呢!”我笑著说。
    “那我一个人去啦!”他粗声粗气的说,又看了我一眼,重重的拉上门走了。
    我压低声音问拉赫∶“安德列阿几岁了?”
    “大罗!今年开始做事了。”
    “不搬出去?像一般年轻人的风气?”
    “不肯走呢!”拉赫笑著说。
    如果我是这家的孩子,除非去外国,大概也是舍不得离开的吧!
    “以前看他们都是小孩子,你看现在歌妮和达尼埃━━”我笑著对拉赫说,那
    两个孩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在分冰淇淋呢!
    “再过五年我跟歌妮结婚。”达尼埃大声说。
    “你快快出来赚钱才好,歌妮已经比你快了!”我说。
    “孩子们长得快!”拉赫有些感喟,若有所思的凝望著这一对孩子。
    “怎么样?生个火吧?”奥帝问我们。
    其实这个家里是装了暖气的,可是大家仍是要个壁炉,我住在四季如春的迦纳
    利群岛,对这种设备最是欢喜。
    对著炉火,我躺在地上,拉赫坐在摇椅里织著毛线,奥帝伸手来拍拍我,我知
    道他要讲大道理了,一下子不自在起来。
    “echo,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好再痛苦下去。”
    被他这么碰到了痛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拿起垫子来压住脸。
    “迦纳利群岛不该再住了,倒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来瑞士?”
    “不想。”
    “你还年轻,那个海边触景伤情,一辈子不可以就此埋下去,要有勇气追求新
    的生活━━”“明天就走,去维也纳。”我轻轻的说。。
    “箱子还在车站,明天走得了吗?”
    “火车站领出来就去飞机场。”
    “票划了没有?”
    我摇摇头。
    “不要急,今天先睡觉,休息几天再计划好了。”拉赫说。
    “西伯尔还要来看你呢!”达尼埃赶快说。
    “谁叫你告诉他的?”我叹了口气。
    “我什么?乌苏拉、米克、凯蒂和阿尔玛他们全都没说呢!”
    达尼埃冤枉的叫了起来。
    “谁也不想见,我死了!”我拿垫子又蒙住脸。
    “echo要是你知道,去年这儿多少朋友为你们痛哭,你就不会躲著不肯见
    他们了。”拉赫说著便又拿手帕擦眼角。
    “拉赫,我这里死了,这里,你看不见吗?”我敲敲胸口又叹了口气,眼泪不
    干的流个不停。
    “要不要喝杯酒?嗯!陪奥帝喝一杯白兰地。”奥帝慈爱的对我举举杯子。
    “不了!我去洗碗!”我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这是一个愉快又清洁的卧房,达尼埃去客厅架了另外一个小床,别人都上楼去
    了。
    我穿著睡袍,趴在卧室的大窗口,月光静静的照著后院的小树林,枝丫细细的
    映著朦朦的月亮,远天几颗寒星,夜是那么的寂静,一股幽香不知什么风将它吹了
    进来。
    我躺在雪白的床单和软软的鸭绒被里,仿佛在一个照著月光的愁人的海上飘进
    了梦的世界。
    “小姐姐!”有人推开房门轻轻的喊我。
    “谁?”
    “达尼埃!已经早晨九点了。”
    我不理他,翻过身去再睡。
    “起来嘛!我们带你去法国。”
    我用枕头蒙住了头,仍是不肯动。如果可以一直如此沉睡下去又有多好,带我
    回到昨夜的梦里不要再回来吧!
    我闭著眼睛,好似又听见有人在轻唤我,在全世界都已酣睡的夜里,有人温柔
    的对我低语∶“不要哭,我的,我的━━撒哈拉之心。”
    世上只有过这么一个亲人,曾经这样捧住我的脸,看进我的眼睛,叹息似的一
    遍又一遍这样轻唤过我,那是我们的秘密,我们的私语,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名字
    ━━撒哈拉之心。
    那么是他来过了?是他来了?夜半无人的时候,他来看我?在梦与梦的夹缝里
    ,我们仍然相依为命,我们依旧悄悄的通著信息。
    ━━不要哭,我的心。
    我没有哭,我很欢喜,因为你又来了。
    我只是在静静的等待,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答应过,你将转回
    来,带我同去。
    拉赫趴在窗困上看了我好一会儿我都不觉得。
    “做什么低低的垂著头?不睡了便起来吧!”她甜蜜的声音清脆的吹了过来,
    我望著她微笑,伸著懒腰,窗坍正是风和日丽的明媚如洗的五月早晨。
    我们去火车站领出了行李便往飞机场开去。
    “现在只是去划票,你是不快走的罗!”歌妮不放心的说。
    “等我手好了带你去骑摩托车。”安德列阿说。
    “就为了坐车,等到你骨头结起来呀!”我惊叹的笑起来。
    “这次不许很快走。”达尼埃也不放心了。
    在机场瑞航的柜台上,我支开了三个孩子去买明信片,划定了第二天直飞维也
    纳的班机。
    那时我突然想起三岁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片中的母
    亲叫孩子去买大饼,孩子回来母亲已经跳江了。
    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联想呢?
    我收起机票对迎面走来的安德列阿他们笑。
    “喂喂!我们去法国吧?”我喊。
    “车顶上的大箱子怎么办?过关查起来就讨厌了。”安德列阿说。
    “要查就送给海关好罗!”我说。
    “又来了!又要丢掉箱子了,那么高兴?”达尼埃笑了起来。
    “放在瑞士海关这边嘛!回来时再拿。”我说。
    “那有这样的?”歌妮说。
    “我去说,我说就行,你赌不赌?”我笑说。
    “那么有把握?”
    “不行就给他查嘛!我是要强迫他们寄放的。”
    于是我们又挤上车,直往法国边界开去。
    那天晚上,等我与维也纳堂哥通完电话才说邪日要走了。
    “那么匆忙?”拉赫一愣。
    “早也是走,晚也是走,又不能真住一辈子。”我坐在地板上,仰起头来看看
    她。
    “还是太快了,你一个人回去过得下来吗?”奥帝问。
    “我喜欢在自己家里。”
    “以后生活靠什么?”奥帝沉吟了一下。
    “靠自己,靠写字。”我笑著说。
    “去旅行社里工作好啦!收入一定比较稳当。”歌妮说。
    “写字已经是不得已了,坐办公室更不是我的性情,情愿吃少一点,不要赚更
    多钱了!”我喊起来。
    “为什么不来瑞士又不回台湾去?”达尼埃问著。
    “世界上,我只认识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是我海边的家,还要什么呢?我只想
    安静简单的过完我的下半辈子。”
    火光照著每一张沉默的脸,我丢下拨火钳,拍拍裙子,笑问著这一家人∶“谁
    跟我去莱茵河夜游?”
    炉火虽美,可是我对于前途、将来,这些空泛的谈话实在没有兴趣,再说,谈
    又谈得出什么来呢,徒然累人累己。不如去听听莱茵河的呜咽倒是清爽些。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发觉又是新的旅程放在前面,心里无由的有些悲苦,就
    要看到十三年没有见面的二堂哥了,作曲教钢琴的哥哥,还有也是学音乐的曼嫂,
    还有只见过照片的小侄儿,去维也纳的事便这样的有了一些安慰。在自己哥哥的家
    里,不必早起,我要整整的大睡一星期,这么一想,可以长长的睡眠在梦中,便又
    有些欢喜起来。
    虽然下午便要离开瑞士,还一样陪著拉赫去买菜,一样去银行,去邮局,好似
    一般平常生活的样子,做游客是很辛苦的事情,去了半日法国弄得快累死了。
    跟拉赫提了菜篮回来,发觉一辆红色的法国“雪铁龙”厂出的不带水小铁皮平
    民车停在门口。
    这种车子往往是我喜欢的典型的人坐在里面,例如《娃娃看天下》那本漫画书
    里玛法达的爸爸便有这样一辆同样的车。它是极有性格的,车上的人不是学生就是
    那种和气的好人。
    “我想这是谁的车,当然应该是你的嘛!希伯尔!”
    我笑著往一个留胡子的瘦家伙跑过去,我的好朋友希伯尔正与达尼埃坐在花园
    里呢!
    “怎么样?好吗?”我与他重重的握握手。
    “好!”他简短的说,又上去与拉赫握握手。
    “两年没见了吧!谢谢你送给荷西的那把刀,还有我的老盆子,也没写信谢你
    !”我拉了椅子坐下来。
    希伯尔的父母亲退休之后总有半年住在迦纳利群岛我们那个海边。跟希伯尔我
    们是掏垃圾认识的,家中那扇雕花的大木门就是他住在那儿度假时翻出来送我们的
    。
    这个朋友以前在教小学,有一天他强迫小孩子在写数学,看看那些可怜的小家
    伙,只是闷著头在那教室里演算,一个个屈服得如同绵羊一般,这一惊痛,他改了
    行,做起旧货买卖来,再也没有回去教书。别人说兵是逃兵,我倒觉得只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