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师兄,我倒是好运多了……如今想来,若非关清远对白冽予另有图谋,以海天门铁了心要将我除去的情况,当日出手的只怕便是这位纵横天下罕有敌手的海天门主了。」
    若出手的是关清远,西门晔自然绝无幸存之理……明白这点,凌冱羽虽十分担忧师兄和东方煜的状况,却也不由得为此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西门晔虽顺利逃过了追杀,却也因此给伤势困在了这林子里。若海天门之所以出手袭击,是打算在这之后做些什么……那么以现下的状况,西门晔虽然未死,却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的。至于凌冱羽么,他对京城不熟,又不放心让西门晔落单在此,几番思量后,结论也终究只能是继续于此同对方静心养伤。
    思及此,青年低低一叹,眸光瞥向身旁的男人,却有些讶异地发觉对方面上半点思量琢磨之意都无,而仅是用那双过于深邃的眼定定凝视着自己,专注得近乎沉迷……浮现于脑海中的词汇让凌冱羽面色一红,却也忍不住起了几分好奇:
    「你不担心外头的状况么?」
    「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可京城的状况十分复杂,不论闹得再怎么欢,十天便要翻盘也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与其费心思量那些鞭长莫及之事,还不如专注于眼下全力疗伤,争取早一日恢复实力入京查探。」
    说到这儿,见凌冱羽面上仍带着几分不解,思及青年于这京城不过是初来乍到,西门晔索性给他上起了课:
    「海天门意在『多嫡』,只是他们所支持的四皇子如今势力并不占优,要想成功夺位,自然得靠着谋算和对时机的精确把握……之所以意图将我除去,就是为了助西门阳取得流影谷,从而在夺位之时作为定天下的奇兵。换而言之,海天门就算想发动,也必须在彻底稳定了流影谷之后。可三月之约在前,我失踪之事又在后,就算有了替罪羊,西门阳要想取我而代之,就算只是地位上而非实质上的,至少也得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可要让流影谷在夺嫡之争中派上用场,光只有『少谷主』的名头也是不成的。」
    「原来如此。」
    凌冱羽虽对流影谷和朝堂乃至于皇室的关系不甚了然,却仍由西门晔的叙述中听明白了一件事儿——不论海天门究竟有何盘算,都是很难在短短一个月里成事的,自然不虞担忧。只是他这心一松,其他的疑问便又接二连三地冒了头:
    「对了,你先前提及的『替罪羊』,指的莫非是那个……西门昊?西门阳会将袭击你的罪名栽到他头上?」
    「多半如此吧……我出了事儿,嫌疑最大的便是他们二人。西门阳自个儿或许想不出太好的计策,可他背后那个满肚子坏水的景玄却非如此……回想起来,或许海天门那日设伏袭击存的本就是一石二鸟之心,一方面将我除去,一方面以此为由构陷西门昊……如此一来,流影谷内最有资格接手继承的,便只剩下他一人了。」
    提及自个儿那两个「对手」之时,向来以冷峻无情著称的流影谷少谷主才终于恢复了少许「本色」,沉沉眸光染上冰寒锐色,原先柔和的唇线也因而化作了冻人心骨的淡淡讽意。
    ——但却又带着足以令人心折的自信与魄力。
    凌冱羽上一回见着他如此表情,还是在彼此初识不久、自个儿尝试着敲开他心防的时候……伴随着脑海中浮现的回忆,难以分明的滋味瞬息涌上心头,让他终忍不住微微侧首、容颜微垂:
    「伤好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回流影谷上演一场王者归来的戏码?」
    「不……这么明刀明枪的来只会打草惊蛇。既然景玄已替我制造了这么个光明正大『失踪』的机会,借此化明为暗才是最好方式。示敌以弱,而后攻其不备,如此一来方能将海天门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你不担心吗?」
    「嗯?」
    「我知道你在流影谷的人望极好,但既然西门阳打了嫁祸西门昊的主意,难保他不会借着流影谷上下同仇敌忾之时团结人心……」
    「流影谷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就算少了我和西门昊,难保不会有更多的『有为青年』自认有戏而跑上台前……更何况流影谷本就不是这么好到手的。稍稍偃旗息鼓一阵,倒还真有人忘了流影谷真正当家作主的是谁。」
    「你是指令尊、流影谷谷主西门暮云?」
    「不错。」
    西门晔略一颔首,「南安寺之战的始末,白冽予想来不曾瞒你?」
    「嗯。」
    「家父的虚实,连我都难以猜透……但可以肯定的是,什么南安寺之战的旧伤分明是子虚乌有。家父佯作重伤移交权力,多半便是存着引诱海天门上钩的目的。可笑那些人眼见着我这『流影谷少谷主』手握大权,却忘了这权力不过是家父暂时交到我手里的。就算我真不幸身死,旁人要想得到流影谷,还有家父那一关得过——我与白冽予合作之事,以及之后调查出的诸般情报,都曾逐一禀报家父,无所遗漏。」
    这,才是西门晔之所以能安之若素的真正原因。
    有知晓一切的西门暮云镇场,西门阳闹得越腾,便只是越发暴露了自身的布置和弱点而已,却是说什么也动不了流影谷的——说实话,西门晔甚至怀疑父亲分明是想借此铲除流影谷内的沉痌流弊,这才刻意露了空隙引海天门上钩。如此做法,想来便与医道中用蛆来去除腐肉是一样的道理。
    问题只在于父亲知道自己遭袭后究竟会如何对应而已。
    回想起父亲那罕有一丝温情的面庞,饶是西门晔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心下却仍不免泛起了几分苦涩——只是这样的情绪才刚升起,身旁青年有些反常的沉默便已先一步攫获了他的心神。
    「冱羽?」
    见青年容颜微垂,神色变换不定,西门晔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怎么了?」
    「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凌冱羽轻声道,「这么和你相谈、听着你分析局势,然后心生钦佩景仰……这些,不都和那个时候十分相似么?可即便相似、即便我心底也不断想着要让一切恢复得有若初时那般……可听着听着,钦佩之余,心底弥漫着的,却总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悲哀。」
    覆水难收。
    曾经发生过的事,毕竟是无法磨灭的。即便心中已有所觉悟,甚至已无数次说服自己放下一切,曾有过的伤,却仍不断地提醒着他那日在滔天火光中亲眼面对的一切。
    凌冱羽的音声很平静,没有兵刃相对时的愤恨,也没有先前闹别扭时的恼怒,可那平静之中蕴有的一丝迷惘与茫然,却比任何激越的言词都更来得尖锐。
    尖锐得……足以划破西门晔才刚建立起的美好想望,而不得不再次面对自己曾重重伤了对方的事实。
    熟悉的黯然袭上了沉眸,不久前还带着讽意与自信的双唇如今却是微微轻颤着,足过了好半晌才得以勉强吐出一句:
    「我能……抱着你么?」
    会这么问,自然是先前那个承诺的缘故了……闻言,凌冱羽先是一怔,而在片刻思量后,缓缓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
    下一刻,他身子一紧,已然被面前的男人牢牢地锁入了怀中。
    环抱着周身的力道,紧得让人几欲窒息。
    「对不起。」
    伴随着这过紧的拥抱,熟悉的音声落于耳畔,却显得异常艰难而低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喃喃重复的字句,不曾说明道歉的因由,只是不断地在他耳边落下这简单却又沉重的三字,是面对,却也同样仍留存着逃避……这一声声的歉语令凌冱羽心神微颤,却终究没能抬起双手回抱住对方。
    他只是被动地任由对方紧紧拥抱着自己,而后静静地阖上了眼。
    ——正因为在乎,所以他能放下,他能忘却,却独独无法原谅。
    【第六章】
    兴许是心结已解,又或许是琴瑟和谐以致欲求不满,那日同东方煜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了一番后,白冽予本就惊人的进境竟又加快了几分,翌日便突破二层大关进到了那至关紧要的第三层……只是这等禁制手法本就是真气应用的手段之一,就如同掌法拳法之流,也是须得好生参研的——事涉东方煜,也由不得他掉以轻心——是以白冽予即便心急如焚,却仍逼自己耐着性子好生研读关清远给予他的功法图谱,同时进一步稳固自身境界以充分对应解除禁制时可能的消耗。
    正如同欲对症下药,就得先通晓病理,要想解除东方煜身上的禁制,首要之务便是懂得禁制如何作用——更精确的说,便是知晓如何下禁制、如何操控枯海真气在受制者体内生根落地、翻江倒海。白冽予精通医道,对人体穴位经脉等的理解极为深刻,学习起来自然是事半功倍,不过四天的光景便已通晓了这套据说是枯海诀高阶应用的法门。
    只是通晓归通晓,便如医术或武术,要想真正掌握这套法门,单靠理解是不够的,还须得经过实践才成——但眼下二人给软禁在船舱里头,连出去透风晒晒阳光都不成,又哪里找得到「实践」的对象?这船上虽也有几名负责打点杂务的仆役在,可以白冽予的性子,却是断无可能在同对方无怨无仇的情况下对人家施以这等阴损手段的。但要说连试都没试过一次便直接在**身上动手,饶是白冽予性子与「胆小」二字向来无缘,却也难免有所迟疑不安。
    看着手中薄若蝉翼的图谱,舱房内,白冽予眉尖微结,搁于案上的右拳时紧时松,却是怎么也没办法痛下决断。
    他知道自个儿的耽搁便意味着煜的痛苦,可这双炼的禁制手法极为繁复,若在解除的过程中出错,结果就算不致命,也可能会给煜的身子带来不小的损伤。可若想真正掌握这套法门,就意味着他必然得将一些个无怨无仇的人当成试验品,让他们尝到煜这些日子来所受的痛苦,同时面临解除禁制时可能的凶险。
    白冽予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闯荡江湖多年,手下的人命不在少数,因他的计策而葬送的性命更是多不胜数……但他向来有着自个儿的行事准则。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对眼前的敌人下杀手,可若是没有敌对关系亦非十恶不赦之徒,即便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他也会尽量不损及对方的利益、甚至变着法子加以补偿。以李列的身份也好、白冽予的身份也好罢,不论江湖上是如何评价他的,他都有着无愧于己、无愧于人的自信——直到现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和煜的安危相比,区区几名仆役又算得上什么?更别提几人还是隶属于海天门旗下了……况且他施以禁制,也不是真想着折磨对方,只是借此熟悉一应手法罢了。就算真在途中出了岔子,以他的医术多少也能挽回几分才是……只是以适当的财物作为补偿,想来不愁找不到自愿以身犯险之人。
    思及此,青年双拳一紧,当下几乎便想起身外出寻人——却又在臀部方离开下方椅凳的那一刻,有些颓然地重新落回了座位上头。
    今日若是遇上了危险而须得在煜和一群无怨无仇的陌生人中抉择,他当然能够毫不迟疑地做出决断——他本就不是什么英雄,自没有勉强自己背负他人生死的理由——可为了一己之私而伤害无关人等却是另一回事。就算对方当真是自愿的,也依旧过不了他心底名为「良知」的那一关……更别提煜知道此事后可能的反应了。
    换作是他,如果知晓自个儿的得救是建立在无数残酷的试验上头,即便身子恢复,那份罪恶感也必将取代身体的疼痛进一步摧折他的心神——又何况是行事向来宽仁温厚的煜?
    ——这样的两难,是否早落在关清远的意料之中?而他,又该如何才……
    「你既着于『情』字,又何苦为了区区几个下人而陷入两难?」
    乍然中断了思绪的,是房门开启的声响,以及继之传入的、长者冷淡中带着几分嘲弄的话音。
    白冽予虽不认为那扇薄薄的舱门能阻挡些什么,可见着半启房门前伫立着的不速之客时,青年秀逸的双眉却仍是瞬间皱了起,眸光亦随之一寒。
    他虽不认为自个儿的心思——或者说烦恼——能瞒得过关清远,可对方张口便是这么一句,却无疑代表着一切早落在了其算计之中……明白这点,青年心头一紧,却仍是强作平静地开了口:
    「前辈如此作为,难道便不惧下属寒心?」
    「心寒也罢,感恩戴德也罢……在老夫眼里,终归是没有差别的。」
    云淡风轻的一句,就好像他话中所言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琐事,可背后隐含着的,却是绝对的无情,以及在背后支持着这等无情的、绝对的实力所带来的强大威慑力。
    即便寒心,可不论是谁,要想背叛这么个以绝代魔头形容都不为过的强者,首先便得衡量那少得可怜的成功率与随之而来的代价——不说别的,便连他和东方煜、两个足以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人,不也被迫软禁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