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温柔、英俊、胸怀大志英勇无畏的温宥,也开始有这样寡淡的神色?
    我朝林放道:“盟主,仗打完了,我也不是将军了,我走了,我要退出武林。”
    林放猛然回头看着我,与我相握的手瞬间紧箍。我微微使力便轻易挣脱。不待旁人言语或动作,我几个起落,奔出公主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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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我推开屋门,屋内的炉火才让我感觉到自己一身清冷。小蓝正坐在灯下做女红,抬头见我,将刺绣胡乱塞到包袱里,面露欣喜:“小姐,我们现在可动身去找老爷夫人?”
    我点点头:“小蓝,要你暂时跟六师弟分开,你真舍得?”
    小蓝很有气势的拍拍胸膛:“小姐,我岂是重色轻友之辈!况且你不是说过,小别胜新婚呀!”
    我是说过,当初离开建康时说过。
    小蓝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小姐,走吧!”
    我接过她手上一个包袱,披上黑色斗篷,转身出门。
    夜极为清冷。积雪未化,上边只有我两个的脚印。我们从马厩牵出两匹骏马,踏入夜色中。
    回到建康后,已收到爹娘的信,他们在扬州昆宁郡。其实这些日子,我愈发思念爹娘。踏入江湖这两年,无一日不是腥风血雨。如今我的双手已经沾满鲜血。
    爹信中说:“你在外野了两年,该回战家了,真正接掌门主之位。”
    其实我猜,他们是猜出了我的变故。
    我二人行了数里路,已至建康城东郊。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个鄙夷的声音道:“作师父的,竟然想扔下徒儿么?”
    我和小蓝面面相觑,望着急急勒马停在我们面前的霍扬。
    “霍扬,我要引退了,你还可以在武林干一番大事业。”我诚挚的道。
    虽然夜色很黑,我还是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霍扬白了我一眼,道:“白痴。”见我们愣住,他不耐烦的道:“我记得我拜入的是战家门下,不是林家、夏侯家。”
    “但是……”小蓝为难道,“老爷不喜欢你。”
    霍扬看了小蓝一眼:“我也不喜欢他。”又看向我,“废话那么多,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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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春天到了。
    昆宁郡临海,此时冰雪初融、山峰尽绿,一派锦绣。爹索性在城中买下一间大宅,一副安居乐业的意思。
    说让我回来行使门主之责,其实却无甚事。一个月来,整日与小蓝、霍扬窝在宅中,渡过寒冷冬日。
    多日前,我已弃剑用刀。
    这的确是段痛苦的经历,尤其陪练是霍扬这个武林刀谱榜排名前三的刀客。
    刀不同,讲究凌厉和力量;剑讲究的则是速度和灵巧。刀的方向和力道对于我来说,比剑更难控制。
    起初几日,我与霍扬在庭院中练刀,被欺负得够呛。霍扬表面一声不吭,行为却极为小人得志,在连胜我十招后,换单手使刀,再换左手使刀将我斗得趴在地上。
    爹在一旁看了两天,没啥表示。过了七八日,却有战家门下一名洞主深夜求见,四十来岁的汉子,悄无声息的将背后的黑色包裹托上。
    娘“咦”了声:“什么东西?”
    爹拍拍娘的肩膀,看我一眼。
    我走上前,接过包裹。黑色布巾无声滑落,露出一柄黑色的刀。刀鞘是黑色的,雕刻蛇纹花枝。沉甸甸的一把,我虽不懂刀,隔着刀柄,却能感觉到一股温热之气。
    玦,是寒凉的。这柄刀却是微微的热。
    “此刀,名为帝流。”送刀人沉声道。
    刀应身出鞘,我浑身一震。刀身亮白,是最好的百炼钢所制。隐有暗红之色,似是血痕。
    心中怎会为之一痛?帝流、帝流……
    “此刀杀戮太重,原本以为你用不上的。”爹搀着娘起身,“好好用吧。这是二十年前天下第一刀客输给我的。”
    我奇道:“他怎将刀都输给你了?”
    爹脚步一顿,哼了一声道:“怎么?怀疑你爹的能力?”
    我立刻会意,以爹年轻时大闹武林的风范和一直排不进武林前五的武艺,这刀的来历,必定隐藏了一段年少张扬阴谋诡计。
    于是携了这刀,一脚踢开霍扬房门,将他拖起。
    十个回合,我依然不出意料的完败。但直到我扬长而去,霍扬依然一副渴求模样望着我的刀。
    甚爽!
    练了数十日,依然斗不过霍扬,可这刀却更加得心应手起来。
    一日在房中。
    “小姐,这剑怎么办?”小蓝捧着玦,笑道,“不如卖掉?”
    我端详着帝流,头也不抬的道:“放着吧,越放越值钱,好歹是上古名剑。”
    小蓝依依不舍的放下,又道:“听说这一个月江东所有江湖门派,都到建康拜见林盟主。”
    我点点头,迟早的事。江东本已大定,在朝廷正式表态撑腰后,加上林放威名赫赫,大小门派都再无迟疑和选择的余地。
    “小姐,我们今后如何打算?”小蓝叹了口气,“过惯了腥风血雨的日子,这样好无聊!”
    我忍不住挑眉看她:“腥风血雨?要这么说也是本小姐说好不好?”所以半夜醒来,有时还会看到倒下的尸体,看见满手鲜血。
    “哐当——”
    我们侧头看去,一向孤僻的霍扬竟然破门而入,抬眼看着我:“嗳!林放来了。”
    “哐当——”尊贵无比的帝流被我失手掉在地上,霍扬双目瞬间瞪圆,闪身到我身旁,身手如电却依然没来得及接住,只是恨恨拾起帝流,狠狠瞪着我。
    我一把抢回帝流,冲出房门,行出几步,停住,转身。
    “阿扬,他来做什么?”
    “不知——他与你爹在书房已谈了一个时辰。”霍扬打量我一番,“我说,你不换件衣服?”
    我低头,看到自己一身大棉服——棉服是厨娘的,娘命人给她做了套新的,这套旧的舒适的大红色棉服,便被我拿来做蜗居之用。
    而棉服之内,是亵衣。对了,方才是霍扬破门而入的。
    我一脚将他踢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找房子不太顺利
    找了一个多星期结果没有一套合适的房子
    最近1-2周都要努力找房子,因为现在的房子马上要到期了
    所以更新会受影响,实在没时间写
    每晚下班都要去看房子
    因此,大家原谅我哈
    四十九、林放
    昆宁这座宅子,其实颇为老旧。但娘偏偏爱极了这宅子里老旧的回廊檐壁,央爹买下。
    我从房间踱出,穿过一个小花园,过了一扇厢门,便是爹的书房。期间遇到秋水,这丫头有些拘谨的跟我打招呼。我扯出一个笑容。现下几个丫头,都是小蓝买来的。本让我取名,我没啥兴致,帝流一挥:“小甲、小乙、小丙、小丁。”
    小蓝大怒,不许!作为一个犯着相思病的怀春少女,她乐颠颠的自行给他们取名“春桃、夏蓉、秋水、冬雪。”
    哪有我当年给她取名水平高:“战小蓝”,多么清雅脱俗!
    秋水丫头小心翼翼退下,忽又折回,我看着她涨红的脸,她咬了咬牙道:“小姐,你要小心!”
    我看向她:“怎么回事?”
    我俯下身,十一二岁的小秋水凑到我耳边,颤声道:“刚才奴婢去奉茶,屋内的公子大声对老爷说……”
    我心中一动:“说什么?”
    小秋水声音带了哭腔:“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我一下子惊呆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做错了什么得罪了林放?还是……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小秋水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听蓝姐姐说,这个人是个大人物。小姐你哪里得罪他了?”
    我安抚的拍拍她的背:“你下去吧。有我爹在呢!谁敢得罪我?”
    目送小秋水快步离去,我心里百般复杂。印象中,林放虽然心狠手辣,但对自己人从不曾说这样的狠话。
    他不会放过我?他要怎么不放过我?
    还是,有什么……含义?我的脸一下子热起来,我能清楚的听到,胸膛中那颗心“扑通、扑通”折腾着。
    抬头,房门紧闭,屋内人的声音听不太清晰。我一把推开房门。
    雕花的木门洞开,屋内两人同时回过头。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跪着。
    我爹坐着,林放跪着。
    我大惊,脑子里还没清楚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已经冲过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大声道:“你干嘛给我爹下跪?”
    我可从未见过,林放给人下跪!我怀疑的转头看向爹——爹居然也瞪大眼睛看着我:“胡闹!为何不敲门就闯进来?”
    我正要反驳,却听林放道:“清泓不要误会,我正在聆听你爹教诲。”
    什么教诲要跪着听?我大为不信,可看着两人都面色自若,似乎又像那么回事。没等我发问,又听爹道:“我们说完了。你们两个许久没见,好好聊聊。一会儿来前厅一起吃饭。”
    目送爹走出厅门,我回头看向他:“老大,你怎么来了?你、你、你为何跟我爹说决不放过我?”
    他也回头看着我。
    他今日仅用帛巾束发,身着白袍,外面披了件镶金线青色锦服,倒衬得他清俊无比。他负手,低头,静静打量着我。薄唇边似乎噙着丝笑容。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你胆子不小,从建康跑掉。”
    “我……我已经退出江湖了。”我双手握紧。
    “小小年纪,谈什么退出江湖?”他摇摇头,“我若不来,你还真打算不向我交代?”
    “交代?交代什么?”
    他眸色一沉:“似乎有人向我承诺,终身忠诚于我。可是,以战家名义起的誓,原来随随便便可以反悔吗?”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收回手,目光投向厅外院落。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可我怎么老觉得,此时的他,如此光彩夺目?隐隐的,似有流光从他脸上、眸中、双手掠过。
    那句话怎么说,明艳不可方物?还是那句话,意气风发英姿勃发?
    可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静默而耀眼的气场。
    噢,是的,那是静静绽开的莲花,这两年来,这莲花曾经蒙尘,也会流血。可如今,依然宛如当年一般,安好无恙,寂静的流光溢彩。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建康。”我不得不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小声问道。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我:“我知道。”顿了顿道,“那我们不去建康,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我呆了呆。
    我记忆中,林放似乎从不会用如此轻柔的商量语气跟别人说话。就好像在说,今晚吃鱼好不好?
    好,当然好。可是,我又有些不敢。
    不敢就这样,跟着你就走。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他微微一笑道:“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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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厅,黑木桌椅上摆放淡菊几株。白墙上有三两副字画,皆是狂草癫狂之态。不才其中一副是我的涂鸦《忆沔州》,浓黑一片,极为夺目。
    爹娘端坐桌前,小蓝、秋水侍立桌旁。林放与我一前一后踏入前厅。
    刚一坐下,就听得娘欣喜的唤道:“阿放,这些吃食你可喜欢?”
    阿……放?
    爹咳了一声,我惊讶抬头。只见娘娇美如昔的脸上似有红光。我顿时呆住——林放在建康是便是公认的美男子,在广州时更是有一大批不同年龄段的拥护者,尤其以我娘这个无所事事的年龄段的无知妇女崇拜者居多。
    果然,连娘都被他迷住了!阿放,叫得多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