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回紫衣帮我给楚寰带话之时,楚寰也让紫衣给我带了两个字:敛,忍。
    这几日我在细细品味楚寰给我的这两个字,总觉得别有他意。
    敛,是让我敛锋芒。
    忍,是让我忍小产之事吧。
    楚寰果然很聪明,我只是让紫衣交待他秘密囚禁陈御医,他便猜到其真正目的。又或者,他一早便知我小产之事并非意外?
    夜幕渐落,光影幽然。
    狂风大作,卷起满庭木叶,玉阶前尘土暑气四扬,潮湿的雨意充满了宫殿深深。大雨打在檐上噼啪作响。
    当紫衣匆匆奔进寝宫时,一身绿萝裙裳已湿了一大半,额前几缕刘海还淌着水珠,有些狼狈。 她也为管此刻湿哒哒的衣襟,附在我耳边轻声道:“楚将军让奴婢给您带来两个字:太后。”
    紧握帕子的手一僵,随机抬起为紫衣轻拭脸上残留的雨珠,她受宠若惊的看着我。
    我仿若没看见,依旧认真的将她脸上的残珠拭去,看着紫衣那张苍白秀气的脸,我的嘴角不禁勾勒出浅浅的弧度。
    “娘娘......奴婢自己可以。”她僵在原地,想拒绝,却又不敢动,只是呆呆的任我为她将脸上的残珠全数拭去。
    “五年来了,辛苦你了。”算算日子,时光竟一晃便是五年,记得那年大哥万箭穿心,我便被送至鸢王府。伺候在我身边的便是冰凌与紫衣,犹记得紫衣总是唯唯诺诺,性子内向,却聪慧过人。却没想过,这样一个胆小的奴才会伴在我身边整整五年,成为我最信任的一个奴才。
    “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气,何谈辛苦。”
    我莞尔一笑,收回帕子:“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主子?”
    “是个好主子。”她很认真的回答。
    “宫闱之中人皆畏我惧我,人前人后皆是奉迎着一张虚伪的面容,无人敢讲真话。我不希望紫衣你也对我讲假话。”
    “奴婢不知其他奴才如何看娘娘,但是奴婢对娘娘所说的每一句皆是真心。记得第一次在鸢王府见到娘娘时,您站在细雨霏霏的阶前,遥望着浮云惨淡的天空,目空很悲伤,很遥远,很空洞。那时奴婢就开始默默注意您,虽然您总冷着一张脸,但是奴婢对您却不害怕,只是很想亲近您,想让您笑一笑,因为您太孤单了。直到那一夜......看着您痛苦的翻滚在榻上,血,染红了被褥,触目惊心。您可知奴婢多么佩服您的勇敢,您为了殿下竟能牺牲如此......”说到此处她的眼眶已经泛红,哽咽着声音再也无法说下去。
    “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却只有紫衣你一人。所以本宫信你......”
    声音渐渐隐遁在唇中,后面那句‘就像信自己的妹妹一样’并没有说出口,轻轻的冲她笑了笑。
    如今我身边能信的人,似乎只有紫衣了。
    “替本宫梳妆。”伴随着殿外那清脆悦耳的雨声,我将肩上的披帛取下,朝那熠熠生光的妆台走去。
    这几日我未踏出寝宫一步,也免去了众妃请安之礼,独自依靠在贵妃椅上,常常望着紧闭的门扉出神。
    期待,期待那扇朱红的门扉敞开之后,一个明黄色身影能闯入我的眼帘。
    可是那扇厚重的门,开开合合,我在一次次的希望中找寻失望。
    七日的等待,等的我好生狼狈。
    “本宫,该去见王上了......”软软的坐在凳上,由金盒中取出花钿步摇,在宫灯的照射下竟是闪闪耀眼。浣纱素青朱囊,衬着我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雪白镶金丝贡锦纱罩月白罗翟 。
    眉匀深黛,额贴花钿。
    紫衣将最后一缕发丝勾起,以镂空凤凰簪斜绾入髻。
    今日我的着装打扮一色淡清雅不失高贵,比起以往的雍容冶艳今日却是少了那骨子妖媚,多了几分脱俗。
    可眼中的空洞却让人觉得身子如此纤弱单薄,苍白的脸色凭添了几分萧索。
    “许久未见如此冰肌玉骨,靥笑脱俗的娘娘了。”紫衣艳羡的瞅着我,不免一声赞叹脱口而出。
    赞过后却是轻叹,目光凄衰而深远。
    第四阙:夜翎归来,伤未央
    朱梁云阙,耸峙冗廊,华盖羽扇交颈。
    四下沉谧宁和,唯有私下巡逻的大内侍卫那整齐的脚步声。
    大雨依旧,点点雨珠溅在裙角,染上一层水渍。
    鬓角的流苏随着我的缓步而晃动,璀璨的宫灯浮动,恍惚间忆起他曾说在我二十一岁生辰那日要给我一个惊喜。想必……那个惊喜我已看不见了罢、
    紫衣随在我身侧,一路上未发一语,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想来也应该猜透几分。
    在御书房外两侧的侍卫恭敬的朝我行礼,头垂的很低,两腮的胡须蔓延了大半张脸,显得粗犷霸气,可身子却略显单薄。
    对着紧闭的门扉,我凝望了许久,迟迟未有动作。
    冰凉的指尖抚过我的小腹,嘴角勾起自嘲,不论如何,你都要给我与逝去的孩子一个交待。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双手一个用力,门扉便被我推开,带起一阵寒风,御书房内把守的几名侍卫戒备的朝我望来。
    “你们都出去,本宫有话要与王上谈。”我目不斜视,淡淡的对侍卫们下令,可我知道,夜鸢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几名侍卫相互对望了一眼,随后一齐看向龙案旁的男子,只听一声冷冷的:“都退下吧。”这才屏退了在场的侍卫,门扉咯吱一声紧闭,尖锐的钩划着我的心,隐隐有些疼痛。
    这才将目光看向那个依旧龙章凤姿的男子,眉目间仍是淡漠交杂着寒气,唯有眼底的颓废泄露了心事。短短七日未见而已,我与他之间的陌生与距离竟像是隔了七年。
    “王上可记得当初您对臣妾承诺过什么?”对着他发的眼瞳,我不拐弯抹角,不喜欢对他耍心机。“您说:若有人敢动,朕便是赔了江山,也要用其命偿我儿之血。”
    他目光微动,双唇紧抿,竟是为难!
    “王上知道臣妾的孩子是太后杀的。”
    他说:“慕雪,不要为难朕。”
    我笑:“臣妾想要的只是一个交待,这样便是为难你了吗?”
    “那是朕的母后。”
    “您的母后就有权利杀我们的孩子吗?这个孩子难道不是她的孙儿吗?”我的情绪隐隐有些波动,却还是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不想让御书房外的奴才与侍卫听见。毕竟这皇家之事容外人窥听了去,皇家脸面何存。
    “那卿嫔呢?卿嫔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那双眼睛,那么妖红深邃,却又遮蔓不明。
    我一愣:“王上是什么意思?”
    “朕说过,能包容你做的一切。你也答应过朕,可以包容朕的一切。”沁心的怒气,清晰可见。眼睛最深处,是不尽的凄冷萧索。
    他的话犹如在冬日里给我全身浇上一盆冷水,原本就冰凉的身子因这盆水愈发冷硬,那份寒气将我整个人冻僵,麻木的站在原地,用近乎于绝望的声音问:“你认为卿嫔的孩子是我谋害的?”
    他不说话,静静的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的看我,眼底那昭昭的冷意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终于明白夜鸢口中的包容指的是什么,原来是这件事。
    “王上认定是臣妾害了您的孩子,那么,证据呢?”
    “那个孩子朕可以不在乎,你所做的,朕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包容,所以,这次的事,你不要再追究下去。”他的声音徒然软了下去。
    “证据呢?”我双拳紧握,依旧不让步。没有做过的事,我不会认,更不会平白无故的遭人冤枉。
    夜鸢的目光俢然间变冷:“该死的都已死,你问朕要证据?”
    我的脸色逐渐苍白,张了张口,几次到嘴边解释的话硬生生还是吞了回去。只道“
    不是我。”
    “那还能有谁。”他毫不犹豫的截了我的末音,我一僵,他也是一僵。
    恍惚间我又忆起那日紫衣说:原来娘娘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上……太妃不能理解,王上一定能理解的。
    而我,则是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他一定能理解。
    原来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太过于信任。
    “原来,辕慕雪在你眼中是这样一个人。”
    他瞅着我,眼底有微微的动容,随即却又那样冷硬如铁:“卿嫔小产之事蹊跷,那个碧青说的话也极为奇妙,而你却以每人杖责八十草草了结此事。母妃要彻查此事,你却以摘下凤冠来威胁,你在怕什么呢?”
    我又怎会不知这样做会惹来后宫多大的非议,可是我不怕,嘴在她们身上,我阻止不了她们说。只要夜鸢相信我,我即使承受再多的流言蜚语又如何?
    可这件闹的满城风雨的事你却是一笑置之,不闻不问。
    我以为,你是理解我的,便没有解释。
    原来你只是掩去心中的怀疑,用你所谓的包容去隐忍。
    看着我的沉默,他却误认为是我的默认。于是便起身,绕过龙岸走至我身边,轻轻吐纳一口气,低声说:“朕不计较,朕依旧可以包容你,也请你包容朕的母后。你不是承诺过,会包容朕的一切吗?”
    紧紧握拳的手终于在他说这句话后彻底松开,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脑中却飞速闪过无数的灵光。记得,那日我与华太妃撕破脸,夜鸢便去了圣华宫,还与华太妃有了口角。再到雪鸢宫,用冰冷哀伤的目光看着我,后来……还要我包容他的一切。
    “从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的孩子是你的母妃所害!”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17
    声音脱口而出那一刻,竟是如此尖锐,响彻了御书房。
    伴随着外边的雨意深深,茜纱宫灯映在明黄的锦帘上。龙涎香,隐隐暗香浮动。
    御书房的门猛然被人推开,守在门外的侍卫急急的闯了进来,跪地垂首道:“王上,楚将军求见。”
    一直冷漠的夜鸢忽而一笑,可眼中却全然无笑,唯剩下那冰冷的疏离。
    “正好,今夜朕要与王后,楚将军好好谈一谈。传楚寰。”他龙袍一挥,蓦然转身背对着我,似有决然之意。
    那明黄的身影那样陌生,陌生到令我害怕,仿佛……他要做出什么决定。
    难道,他真的不信任我?
    他对我的爱,仅仅就因为那几句风言风语而消散?
    我无力的后退几步,却见那名侍卫起身,像是要出去召楚寰进来,可是他却探手摸向腰间。
    正在奇怪他的举动,却见一道锋利的银芒闪过,那是一条又细又长的剑。那剑如鬼魅,凌厉的逼向我的心脏。
    千思万绪瞬间闪过,也由不得我考虑,合身便扑上前,将夜鸢一把推开。
    剑气如虹,凌厉的逼向我的心脏。
    我仰首,寒气扫过,与持剑人眼神相撞。
    他眼底诧异,竟是立刻想收回剑势,无奈长剑出鞘必取其命。
    他几乎是费尽全力,将剑用力一偏,避过了我的心脏,只是狠狠插在了肩头。
    在长剑入肩那一刻,我也认出了这名刺客,是夜翎。
    身子徒然一轻,夜鸢将我揽入怀,眼中有震惊,还有不可思议。
    何止他不可思议,就连我都不敢相信,如此爱自己的我,竟会在生死一线推开夜鸢。原来,爱上一个人竟会连自己都迷失了。
    瞬间,我想起五年前,大哥何尝不是将我紧紧揽在怀中,独自承受那万箭穿心,保住了我的性命。
    这些年我一直对大哥留我一人独自在世上而耿耿于怀,今日此事发生在我身上许多疑问也就释怀了。当一个人将另一个人当作自己的生命在爱,那一刻,便能弃自己的生命于不顾。
    可做过之后,我竟觉得自己是这样好笑,为一个男人牺牲自己的性命,这实在……太好笑了。
    夜翎又是一剑,直刺夜鸢,身形如鬼魅。仓促间夜鸢为了护我,搂着我急退。凌厉的杀气无不充斥包围着我与夜鸢,夜翎的眼神是仇恨的,似要也夜鸢同归于尽。耳边掠过森冷的寒气,肩上的疼痛已经让我整个人瘫软在他身上,似乎成为他的包袱,一边躲避夜翎的剑还有保护我。
    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