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的时候,皇榜周围已经围满了人,他往前挤了挤,一抬眼他便瞥见了自己的名字,心口一悬,只怕自己看错了,他瞪着眼望着魁首之位,端端的“邵寂言”三个大字,可不正是他的名字吗。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一时有些发怔,直到身边传来相熟之人的道贺之声,他才回过神来,再细细看了皇榜上自己的名字,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时已有三五个人过来将他围住,赞叹道贺这声不绝,他顾不得与众人还礼,便匆匆忙忙挤出人群走了,他知道家里还有个人在焦急的等着他。
    邵寂言一路狂奔回家,推开门,气还没喘匀便大叫道:“如玉!我中了,头名!”
    “是吗!是吗!太好了!”屏风后面的花瓶里传出了如玉兴奋的叫声,“我就知道你会得第一的!我说什么来着!你肯定能中头名!我早就想到了!”
    邵寂言冲到墙角,从屏风边上挤了进去,望着花瓶傻笑,若非还留了一丝理智,他现在真恨不得抱着眼前这花瓶转圈儿。
    在花瓶里的如玉也是恨不得冲出去,只急得抱怨:“太气人了!干什么非要辰时发榜,哪怕是卯时呢,那会儿太阳还没出来,我就能跟你一起去了!”
    邵寂言笑道:“卯时太阳都快出来了,你要跟我去看榜还没回来呢就得被太阳晒了。”
    “我可以跑快一点啊!”如玉道,“或者,你可以抱着花瓶去啊,我看好了就钻回来,也不用急着往回赶。”
    邵寂言大笑,道:“抱个花瓶去看榜,若那样儿纵是考了第一怕也不让我入殿试,只得说我是个疯子了。”
    罐子传来如玉闷闷的哼声。
    邵寂言莞尔,靠着墙根儿席地而坐,歪头道:“头先咱们说好了,若我能入了三甲你就告诉我你练得是哪路邪门儿功夫,如今我得了头名,可要告诉我了吧。”
    如玉嘻嘻笑道:“现在还不行,等我晚上出来就告诉你,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现在透露一点点也不行?”
    “不行,透露了就没有惊喜了啊。”
    “其实你不透露我也知道……”
    “啊?啊?你知道什么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告诉你。”
    “告诉我呗……你知道什么了啊……”
    “那咱们交换吧,你告我你的秘密,我就告诉你我知道了什么。”
    “唔……你当我是傻子吧……哼!”
    邵寂言坐在墙角对着花瓶和如玉说了半天儿话,待过了午时才想到她其实是需要睡觉的,正巧又有人登门道贺,他只怕屋中吵闹影响了如玉,便邀请友人到酒楼吃饭饮酒。走之前还听得如玉大声在花瓶里喊:“不许太晚回来啊!我有惊喜给你!”
    邵寂言这一去,只当吃了午饭便能回来,没想却被七八个人绊住,直在酒楼中耽误了半日,申时过后才得回家。然待他拐进巷口,却远远地见了院门口站了几个人并一顶小轿子,来人见他出现便忙不迭地赶了过来,却是王丞相府上的管家,只说是奉王丞相之命请他过府一叙。
    邵寂言有些吃惊,当日他将陈亭焕的罪证交给王丞相后,就再没登过门,及后的朝堂震动,他似乎也成了个局外人,王丞相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的表示。其实他也明白,尽管他当日给王丞相带去了搬倒政敌的机会,但到底只是一个会试成绩不甚起眼没甚前途的考生,毫无笼络的价值。如今他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并非平庸之辈,王丞相在这个时候向自己招手,再正常不过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他回去换了身衣裳,出门之前还想要不要与如玉说一下,但又想她怕是正睡着,再者他应该也不会在王丞相府上待太久,便与管家匆匆上轿走了。
    *
    晚上,邵寂言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才一进院,便见如玉从屋里迎了出来。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都说好了不许晚回来的!”如玉抱怨道。
    邵寂言道:“对不起……下午的时候去王丞相府里拜见,他留我吃了晚饭,所以回来晚了……”
    如玉不关心什么王丞相,并不接他的话茬,只一边往屋里飘一边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
    邵寂言跟着如玉进屋,但见如玉一脸掩不住的兴奋,故作神秘道:“我说了给你惊喜的嘛,现在你准备好了没?”
    邵寂言笑了笑,道:“准备好了。”
    如玉道:“站好,把手伸出来,两只手。”
    邵寂言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只站在屋子正中把两只手在身前摊开,见如玉飘到他面前,眨了眨眼,低下头伸出两只食指。
    邵寂言玩笑道:“你可是要对我使你那邪门儿功夫不是?可厉害不?万万手下留情啊。”
    如玉不应,只专心地凝着邵寂言的手心,伸着指头凑过去,在掌心之上顿了片刻,落下,手指一弯,挠了挠。
    邵寂言心口一紧,愣住了。
    如玉抬眸:“感觉到了没?”
    邵寂言有些发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再抬眸看着如玉,一脸的错愕。
    如玉嘻嘻的笑,伸开手,将两只小手放在邵寂言的手掌之上。
    邵寂言看着自己与如玉掌心相对的手,那感觉实实在在,凉凉的,软软的。
    如玉看他发怔,笑道:“吓一跳吧,哈哈。”
    邵寂言道:“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你这些日子就是在练这个?”
    如玉点头,道:“其实我几天前就能摸到了,本来想马上告诉你的,可是一开始念力控制得不好,怕失败了你笑话我……本来我想好了,练成的时候要好好吓唬吓唬你,就把你叫到河边儿,趁你不注意把你推到河里去,看你今后还敢欺负我了不!不过你还要殿试,掉河里着凉就不好了,所以我就大发慈悲的放你一马啦,我好吧……”
    邵寂言没在意如玉说什么,只凝着她的手,才要将她握住,她却忽地转身飘走了。
    如玉飘到桌边,拿了一本书放在桌上,全神贯注地一页一页地翻,边翻边道:“你看到没,我现在能翻书了,我往后就用不着你了,我可以自己翻……我翻一页……我再翻一页……再翻一页……再一页……”
    邵寂言慢慢地靠到如玉的身边,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到了她的侧脸,她弯着嘴角,喃喃自语翻得很专心,眸中闪着异样的光彩。邵寂言看得有些痴了,不自觉的抬手去拨她的头发。指尖一点点的靠近,心口突突跳得厉害,他以为他会摸到了,结果仍是什么也没碰到,失落伴着心酸,他的停在了半空。
    正专心翻书的如玉这会儿才发现状况,转头一看,急道:“不许偷袭啊!我还没准备好呢,要集中念力才行的!”说完转过身面着邵寂言,凝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现在好了,我准备好了,你可以摸了。”
    邵寂言收了手,没有动作。
    如玉着急:“真的好了!刚刚那不算,你偷袭的,你现在试试,试试看啊!”
    邵寂言无奈的笑了笑,抬手去抚她的脸颊,然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又不免想起了王丞相与他说的话,滞了一刻,到底还是没有抚上去,只伸出食指用力点了她的脑门儿。
    如玉揉揉脑门儿,气呼呼地道:“讨厌,不是要摸脸的吗,怎么戳人家脑门儿,你又发坏,这可是欺负我吧,哼,亏得我还大发慈悲放你一马的,我不该改变主意的,就该把你推到河里去,让你喝一肚子凉水!哼!”
    邵寂言淡淡地笑:“你现在也可以啊。”
    “可以什么?”
    “可以把我推下水,我给你这个机会。”邵寂言道,“走,我们现在就去。”
    “诶?我说笑话的……”如玉认真地道,“现在这么冷,掉下去你会着凉的。”
    邵寂言叹笑道:“那咱们只在河边儿走走。”
    如玉道:“这么晚去河边儿做什么?你这回考了头名,不用跳河了。”
    “屋子里闷,我想到河边走走,你陪陪我好吗?”
    “哦……好……”
    27
    27、第二十七章 ...
    如玉跟着邵寂言离了家,因怕被街上的小鬼儿看见,她并不敢跟得太近,只远远的在他后面装作逛街看景儿的样子,待出了城不见什么鬼影,方紧赶着跟了上去。两人沿着河边儿散步,一直走到了上次如玉找到邵寂言的地方。
    邵寂言靠着大树坐下,望着如玉在身旁拍了拍,如玉凑上去坐在他身边儿,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又四周漫无目的地看了看,这会儿已入深秋,树叶儿都掉光了,也没什么好风景,她不明白邵寂言大半夜的跑这儿坐什么,只觉得他好像心事重重不太开心。
    邵寂言抬手指了指河边,如玉好奇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就在那儿。”邵寂言道。
    “哪儿啊?”如玉伸着脖子张望,“有什么啊?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邵寂言淡淡的微笑:“就在那儿,上次你来找我,就是站在那边那棵大树底下,哭得跟个泪人儿似地喊我的名字。”
    如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邵寂言扭头望着她,笑道:“其实我早看见你了,看着你顺着河沿儿一边儿抹泪儿一边找我,不知道的真得以为我寻了短见呢。”
    如玉脸上一红,气道:“那你不早叫我,可是成心的吧!”
    “嗯。”邵寂言点头,“是成心的。”
    如玉一瞪眼,捶了邵寂言一拳:“你怎么这么坏!”
    邵寂言笑,揉了揉胳膊,转回头望着前方,好似自语地开口道:“我家村口也有条小河,我小时候常爱去那玩儿,夏天就跳到河里洗澡,冬天就凿个冰窟窿捉鱼。有时候回去晚了,我娘也会像你那样儿沿着河边儿叫我的名字,找不到了就着急得掉泪,生怕我被河水冲走,或是掉到冰窟窿里去……”
    如玉歪着脑袋:“那你也老是故意躲起来让她着急吧。”
    邵寂言笑道:“怎么可能呢,哪有做儿子的故意惹娘着急的?”顿了一下又道,“我娘养我不容易,我还不记事儿的时候爹就死了,家里只剩了奶奶和娘,奶奶年纪大腿脚不好,虽是没少疼我,但家里的事儿都是娘一个人操持……”
    提及往事,邵寂言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长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会儿不太懂事……只知道自己傻读书,没想着帮娘分担些,等我意识到了,我娘身子也垮了……就是我十六岁考中秀才那年,我奶奶和我娘前后脚儿都走了……”
    如玉听了心酸,又怕掉了眼泪惹得邵寂言难受,只咬了咬唇忍住,抱着自己的膝盖,歪头静静地听着。
    邵寂言也不看她,只平静地道:“我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我勉强把奶奶和娘安葬了,家里也就没钱了。我长到十六岁,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我原还以为考中了秀才就能让奶奶和娘过好日子,那会儿我才发现,中个秀才其实什么也不是,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邻居家的大爷看我可怜,想介绍我给地主家打短工,我不愿意去。我只想自己是个读书人,是个秀才,总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失了文人的气节……结果那年冬天我过得很惨……有一次饿昏在家里两天两夜没起来,若不是邻家的大爷发现我那会儿就得死了……”
    “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跟着邻家的大爷给地主刘老爷打短工,当地一些读书人都暗地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堂堂秀才去给地主家干活儿,丢了读书人的脸面,我一开始听了心里也难受,后来也就看开了……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谁肚子饿谁知道,骨气当不了饭吃,不管你读过多少书该饿死还是得饿死。”
    邵寂言说着往后一靠,转头望着如玉笑道:“你看我现在这模样,定想不到我十五六的时候又瘦又小,比同龄的孩子都矮了半头,都是后来那两年下地干活儿才壮实了些。现在已经撂了好几年不做了,原先比现在要黑,下地干活儿又不讲究什么仪容,整日里泥里滚出来似地,人家只笑话说没见过我这样儿的秀才,又糙又黑,一点儿也没个读书人的斯文。”
    如玉道:“才不是呢,白白嫩嫩跟个大姑娘似的才不好。再说了谁说读书人就不能下地干活儿了?躺在家里吃白食的才没资格笑话你,你自己卖力气养活自己是好样儿的。”
    邵寂言浅笑道:“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想……我在刘老爷家做了几年,一边读书一边干活,勉强能养活自己,可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