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开着暖风,父亲穿了一件淡绿的夏装衬衫,而母亲却裹得很厚实,歪歪的,斜坐在沙发上,手里捧了一盏热茶汶。
    他叫了声:“爸,妈,我回来了。”
    钟泽栋从报纸上抬起头,斜眼看了他一下,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啊?”
    立维抓抓头皮,不好意思,似乎好久,没进过家门了:“听说妈妈不舒服,我过来看看。婕”
    钟夫人欣慰地笑着,却顺着丈夫的意思往下说:“唉,这还没娶媳妇儿呢,就开始冷落老妈了……”
    立维厚着脸皮,摇手笑道:“不能不能,妈妈在儿子心里,永远排第一!”
    “哎呀嗬,瞧我这儿子,嘴巴真甜,不过落实到行动上,就差了那么点儿意思!”夫人宠爱地看着儿子,然后一招手:“过来坐。”
    立维坐在母亲身边,一手轻揽着母亲的肩,关切地问:“您感觉怎么样,好些没?”
    夫人笑:“没事,今儿好多了,这天气忽冷忽热的,你和安安,也要注意身体……对了,那个丫头,怎么样了?中午我还想着,得过去瞧瞧,可我这身体,再加上那个环境,就算了……听你肖叔叔说,没事了?”
    立维点头:“五点钟的时候,体温总算降下来了。”
    夫人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还好万幸呀……”没再说别的。
    立维撇撇嘴,也没接话茬儿。
    钟泽栋却在这时抬起了头,口吻是对着妻子说的:“我有阵子没见老陈了,这下子,老陈该糟心了吧?不过,前天老霍倒是看到老陈了,啧啧……模样儿不好看。”
    夫人接了话:“别说他了,我估摸着丽萍也够受的,再过两天吧,等我感冒好了,咱俩再一起过去瞧瞧。”
    钟泽栋丢了报纸:“真就没辙了?”
    “能有什么辙?摊上这种病,都不好说,奈何身份多么高贵,还是街边的乞丐,都一样。我看老陈吧,是干着急束手无策,换了谁也一样没咒儿念。”
    “安安那里,怎么说?毕竟她们血缘最近,安安要不行,那就更难办了。想找合适的,大海捞针一样。”
    立维轻轻一蹙眉,这一路赶过来的烦躁,和这些日子攒下的忧虑,仿佛一下子又浮起来了。
    夫人瞪了丈夫一眼:“你说什么呢?好不好的,提安安做什么?”
    钟泽栋也直眉瞪眼的,看着妻子,声浪不由大了很多:“我说的不对吗,她们是亲姐妹,以前再怎么闹别扭,谁对谁错,只能暂且搁置一边,总不该和这事儿搅和在一起吧?安安不能袖手旁观,眼下这是多大的事啊,人命关天的,该大度时就大度,该容忍时就容忍,这才是人品。”
    夫人面上微微变色,索性把茶盏放一旁桌上:“得了老钟,陈家的事,你清楚多少,你还没我知道的多呢!我也懒得跟你抬杠,粗人一个,你懂什么?虽然那是亲家,可有些事,咱们也不好评说……”
    钟泽栋执拗脾气也上来了,几乎是头一次,和妻子有了分歧:“我说的是一码归一码,单就这件事,安安有错,那是她亲妹妹,不能见死不救。没听咱家老爷子说过吗,抗日战争期间,咱中国的老百姓收养日本孩子的义举,那是被抛弃的,而且带有传染病的孩子,那得是多大一份胸襟和气度……反正,我是念这么个执正理儿!”
    立维挠了挠头,看了母亲一眼,心说这哪儿挨哪儿啊。但他不好插嘴。
    夫人也有些气:“得,我不和你分辨,安安不救她,理所应当的,他们根本挑不着;救她,我看他们就不止是感恩戴德了!无论安安怎么决定,我都支持她。”说着站起身,“儿子,跟我来一下。”
    钟泽栋嘀咕了句:“嗬,你这个老太婆,就是看着安安顺眼啊……亏的儿子指名要她,要不然,你还不跟儿子急喽!”
    立维随着母亲进了卧室,看着母亲翻找东西,心里还在想着父亲说的话。
    “妈,您甭生气,爸爸就那个急脾气,您不是不知道吧?”
    夫人反倒笑了:“你爸爸啊,脑筋简单,不过向来大事不糊涂,最是正直无私了,我才不跟他计较呢。”
    拉开一个又一个的抽屉,没有……她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中午还拿在手里看来着,一边想着安安,一边想着医院里那档子事……”
    立维就明白了,母亲在找什么,他说道:“我不急,您慢慢来。”
    “吃了饭再走?”
    “好。”
    ……
    从南池子出来,立维反倒心急如焚了,恨不能一步回到雅园。
    上楼,开门,屋子里一团漆黑,沉寂,他心里一沉,扭亮了客厅的灯。
    回头,他看了一眼,见门厅的鞋架上,她常穿的那双宝蓝色的拖鞋不见了。
    他直接奔向卧室,站在门口,推门,门不开,再扭,没动,从里面反锁了。
    他一颗心不由跳得急了,不对劲儿,有什么严重不对劲儿了?
    “安安……安安,你在里面吗?”他开始敲门,嗓音变调了似的,他喊了两声。
    半晌,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响起她的声音,“我在,我睡了……”
    他心下稍安,又追问了句:“怎么这么早就躺下了,还把门锁了?”
    “我今天累了,想早些睡。”
    立维闪了闪神,不由就笑了,是在防止他的***扰吗?那天早上……嗯,她很累的样子,眼皮都抬不起来了,精神也不济,但脸色盈盈透润,他看她从卧室一路走到卫生间,一边走一边打哈吹,还用手扶着后腰,又顺手捶了捶……是他让她累着了,他暗笑,象这样让她受累辛苦的日子,以后还有很多。
    立维脸上,不觉漾满了柔软的笑,他的手,伸进衣袋里,摸着那光滑细腻的物件。
    “安安,开下门好不好?”
    “我困,我要睡觉。”她也固执,声音透了冷意。
    但他没听出来,心情极好:“我保证不闹你,就看你一眼,我就走开,好不好?”
    半天没有动静。
    立维就在失望时,想转身离开,卧房门却开了,他顿时一喜:“安安!”他跨进来,里面没有开灯,他借着客厅的光亮,低头一看,不免吃了一惊,安安很累很憔悴的样子,而且还迷迷糊糊的。
    他不忍再看第二眼,今天的情形,仿佛一下子又摆在眼前,他一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在医院等待的每分每秒,他一面想着陆然,一面想着她,从小时的点点滴滴,一直到现在,他一路想,他的心,就一路疼着。
    他状似不在意地询问道:“今天逛街很累吧?”那个疯丫头,拉着他老婆一起疯,想想就有气。他还舍不得她这么累呢。
    “嗯。”她含混地应了一句,而心里,是极想推开他的,阮碧玉那双忽闪扑朔的眸子,在昏暗的剧院,仍然那么清澈透明,激得她心里发冷,激得她虚弱无力,显得自己多没理似的,仿佛抢了别人的男人。
    但她不会对立维说的。
    她就再给他一些时间。
    她的双手,抵在他胸口处,感觉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强劲有力……她想着,就在此时此刻,是为她一个人而跳的吗?这颗心里,曾驻过很多人吧,可这会儿,全是她吗?
    她一阵阵的反感。
    她推开了他,垂着眼帘:“我睡了,晚安。”
    立维被她这出其不意一推,闹得有些愣怔,他看着她上床倒下,拉好了被子。
    他的手,再次握了握衣袋里的东西,他总不能,在她这么困顿、这么没有情绪的时候交出去吧。那总归,不是一般的物件。
    他看重的,不是这个物件本身,而是物件代表的意义——他对她的爱和情。
    他走到床前,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情脉脉:“我的老婆,晚安。”
    她心尖一缩,任由自己在黑暗中,借了这掩护,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晚安。”
    他心满意足的,缓缓退出了房间。
    陈安在被子底下蜷起身子,冷,很冷。
    她把脸也埋进被子里。
    她没打算给他开门,但一想,弄得太过,立维会不依的,那样,只会让自己更累。
    她习惯了这样。
    ~明儿见。
    第三百八十章
    她习惯了这样。言唛鎷灞癹
    做一只鸵鸟,把头深埋进沙子里面。
    一夜无话。
    立维睡意正浓时,隐约听到隔壁有响动,他略微睁了睁眼,刺目的阳光从厚重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太阳已经老高了。可他不想动弹,今天的工作并不多,他不妨偷点儿懒,昨晚从公司出来前,他特意吩咐秘书少安排一些。私下里,他和安安有活动,而且他想多陪陪她。
    他又躺了一会儿沱。
    有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她这是,要出门?
    立维一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出去。
    陈安正把拖鞋往鞋架上放,放好了,她回身看了他一眼憬。
    “要出去吗?”
    明知故问,她“嗯”了一声,拢了拢肩上的包带,“先回公司,然后去一趟法院,提交材料。”
    立维看着她,穿戴得很整齐,也颇正式,深咖色的薄呢猎装,黑色的平底马丁靴,简洁大气,倒是符合她一贯的作风,脸上还化了薄薄一层妆。
    立维又看了看壁钟,刚刚八点,又适逢周日,她不休息,也不让别人休息吗?她这是……心里立刻有股子别扭钻出来。
    他说:“哎,中午一起吃饭吧,下午,去选试婚纱,昨天老太太还特意问起呢,我说没顾得上准备,老太太催我们抓点儿紧。”
    “哦。”她的大眼瞄过来,漫不经心的,“下午吧,下午好吗?我在婚纱店等你。”
    他走近两步,上前打量着她,她面上没有一点儿笑容,他心里不免有些浮躁:这两天还好啊,她对自己千依百顺、有说有笑的,眉眼间还带了少有的温存,似乎是,他们真象一对恩爱夫妻了,可今天,突然就不太一样了,不,昨天就不对劲儿……
    他黑黑的眼光在她身上逡巡几圈,最后落在她眼睛处,那青黑的眼圈,即便化了妆也遮不住:“中午一起吃饭,嗯?”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根本不是商量的口气。
    陈安一皱眉,他有时候,就是这么霸道,蛮不讲理。若在平时,她也就依他了,可今天不行,她不想顺从他,也不想多解释。
    “我和人约好了的,不好改变。”她平静地说。
    立维看着她的样子,她越平静,他越是急躁,不由嘴角一沉:“你约了谁吃饭?”
    约了谁?陈安一愣,他黑亮的眼光密不透风罩过来,网住她,令她无所遁逃。
    “方检。”她懒得再多说一句,转身旋开了门锁,拉开了门。
    “陈安!”
    “下午一点半,我在d.k.婚纱店等你。”她出了门。
    门又阖上了,立维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狠狠地挠着头。这究竟怎么了?分明在跟自己闹情绪,傻子都看得出来!
    他不介意她和谁去吃饭,他介意的是,她的态度,冷冷淡淡的,根本就没把他这个老公放眼里。
    这是一个妻子对自己丈夫应有的态度吗?想想就窝火。
    他气哼哼返回自己卧室,站在床边,一眼就看到了枕边的东西,他抓过来,攥在手里。
    立刻,冰凉细滑的感觉布满掌心,那是一块雕工细致的翡翠玉如意,通体碧绿,晶莹剔透,上面刻有一尊活灵活现的送子观音像,衣袂飘飘,怀中抱的胖小孩,还有那莲花宝座,也雕得巧夺天工的。
    昨晚在家里吃过饭,他陪着母亲在上房说了一会儿话,母亲就说,得了,你赶紧走吧,瞧你这坐不住的样儿!他笑着,索性和母亲道别,从上房出来,父亲就站在廊沿下散步。母亲跟出来嘱咐道,好好保存着,还得传给我孙子呢……他嘴里应着,和父亲说了再见,然后走到天井当中,就听到父亲嘟囔了一句:哎,你也真是的,这么早就给他们了,你着的哪门子急?母亲嗔道,这个主儿,我还做不得?我就说了,你粗粗拉拉的,有些事,你不懂……
    他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