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错觉,在月色中,那苍白的发色也泛起了久违的银光,流丽宛转,漂亮极了。
    林池一点点从陌轻尘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唤他的名字:“陌轻尘。”
    对比陌轻尘的语调,甚至显得更加冷硬。
    夜风停滞。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和不久前林池见到陌轻尘问出的问题一模一样。
    陌轻尘轻咳了一声,漂亮的睫羽覆盖住眼帘:“……你问吧。”
    他的回答也一模一样。
    “是你吗?”
    “很多年前,杀了江南蔺氏满门的人,是你吗?”
    那么答案呢?
    “林池……”陌轻尘轻道。
    “回答我,回答我啊。”
    林池反握住陌轻尘的手,指尖颤抖,看向陌轻尘的眼睛里闪烁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急切希冀,“说不是你,只要说不是你就好。”
    垂下眸,陌轻尘沉默不言。
    空气里的氛围越发叫人窒息。
    ……为什么要沉默,为什么不说话。
    世界倾覆的感觉再度来袭。
    林池只觉得唇间苦涩无比,大脑内轰鸣作响,几乎是哀求着开口:“……说话啊,陌轻尘。”
    陌轻尘的手指冷得像冰,寒意直逼进心房。
    “对不起。”
    林池听见自己在问,那已经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了:“……什么叫对不起?”
    陌轻尘合眸,苍白而菲薄的唇微微抿了起来,不知是汗还是水,沿着他漂亮到完美的脸蛋滴落下来,此时的他看起来是这么的陌生。
    林池松开他的手,倒退了两步。
    像是从不认识他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会是你。
    这个人从咫尺的距离瞬息间变作千里之外,不再是那个她依赖着安心着的存在,以往的一切都变成了罪恶。
    林池紧紧握着袖中的匕首,好像那块冰凉的铁器能带给她一丝力量。
    她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什么是可以依靠着的了。
    陌轻尘发现她退后,仿佛下意识般的伸出手想要阻拦。
    指尖从林池的衣襟边划过,林池已退出去,陌轻尘的手悬在空中。
    他抬眸,空旷的视线她的方向,水墨色晕染的眸子看起来是那么的悲伤,可林池已经感觉不到了。
    在陌轻尘伸手过来的瞬间,林池抬手,那柄匕首猛然刺了过去。
    “噗嗤。”
    匕首入肉的声音,清晰而干脆,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接着便看见鲜血四溢,从陌轻尘的身体里涌出。
    然而,愣住的却是林池。
    也许是陌轻尘留给她的固有印象,她从没想过会这么轻易的伤到陌轻尘,事实上,最初是他伤害她比较多,她根本连他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可此时此刻,那柄匕首是真的伤到了陌轻尘。
    它重重地插了进去。
    陌轻尘似乎是没料到,又似乎是料到了而没有反应,他迟钝地用手指触向自己的伤口,唇无意识翕张,吐露出两个无声的字。
    血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想站起来,但撑着墙柱,身形摇摇欲坠,无焦距的眼睛看向林池。
    林池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已虚弱至此。
    身体虚软无力,脸色惨白,连呼吸都显得那么微弱。
    她只要握住那柄匕首,再往里深入几分,刺穿心房,陌轻尘就会死。
    死。
    死,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呼吸,不会再有任何反应。
    林池抬起手,握住匕首柄。
    匕首上沾满了陌轻尘的血,粘稠温热的触感有些恶心,但这种液体还是不断涌溅到她的手上。
    刺进去。
    刺进去一切就可以了结。
    父母的仇怨得报,她也可以忘记仇恨不用再背负那么多的东西,可以过上她想过的简单生活,可以像师父师姐一样随性而为。
    可是——
    “轻尘,你摸摸看摸摸看,这只鸡生蛋了!真的生蛋了!好圆好大!看起来就好好吃的样子!”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歪头看向小院落里简单的鸡窝,同时火速把刚生出来的蛋递到陌轻尘的手上。
    陌轻尘接过,摸了摸,很认真的下定论:“不是圆的,有点扁。”
    “总之大概是圆的嘛!不要计较啦!晚上给你做鸡蛋羹!”林池抢过,一蹦一跳的朝着厨房走去,“对了,我们要不要再养点别的,如果要是能养头母牛的话,还可以喝牛奶!啊啊,我也好久没吃羊肉了……”说着,口水好像都快滴落下来了。
    “羊肉……?呃,你刚才说的是牛。”
    “喂喂,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关注这些不重要的部分啊!”
    晚上。
    林池扛着打好的柴,准备回院子里生火,一进院就看见倒在院子里死得异常悲壮的母羊一只。
    “这羊……哪里来的?”
    “你说想吃。”
    “哪里弄来的?”
    陌轻尘以手掩唇,微微咳嗽了一声道:“出门右拐第三间。”
    林池抓狂:“啊啊啊啊啊啊,笨蛋那是刘二哥家的羊!要是被他娘知道我们就完蛋了啊!”
    陌轻尘正直脸道:“我有注意没被发现。”
    林池:“……”尼玛,你是明知故犯!
    陌轻尘扭过脸。
    叹了口气,林池掂量了一下荷包,扛起羊丢进厨房大卸八块。
    第二天,她打了一个羊肉饱嗝,带上银子到刘二哥家赔礼道歉,刘二哥的娘亲正在院门口破口大骂,得知之后边忙不迭收下银子,边对着林池噼里啪啦教训起来,直到陌轻尘推着轮椅过来接她,才两眼发直气势弱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
    陌轻尘平淡道:“她好讨厌。”
    林池丧气道:“没办法啊,我们理亏嘛,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啊,我给了她三两银子,都够买一只半的羊了……”
    “没关系。”陌轻尘抬手,丢了个东西到林池手上,“顺手拿的。”
    林池接过一看,刘二哥娘亲的钱袋。
    “……”林池瞪着某个完全没有犯罪自觉的人,继续抓狂,“陌—轻—尘,武功不是用来做这个的啊!”
    ——以后就不再有陌轻尘。
    所有设想在一瞬间粉碎。
    林池想哭,但是眼睛已经涩痛的连泪水都流淌不出来了。
    为什么是陌轻尘,为什么偏偏是陌轻尘。
    如果注定要报仇,那么……赤红的血色染上林池的眼眶,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充斥着血腥味和杀戮的夏夜。
    林池握紧匕首,像是为了记住什么深深地看了陌轻尘一眼,而后用力捅进陌轻尘的心口。
    陌轻尘闷哼一声,瞳孔瞬间散乱,整个身体毫无支持的向后仰去,放空的视线迷茫着没有着落。
    一刻也不迟疑,林池把匕首从陌轻尘的心口□,手指灵活地调转匕首,而后引刀刺入自己的心房。
    很痛,身体一下子冰凉,似乎连意识也渐渐远去。
    死亡的感觉,忽然有些想告诉陌轻尘这是什么样的,可她好累,好像已经开不了口。
    疲惫的眸子扫到了陌轻尘。
    她伸手想够住他,但是指尖探出,却被一指的距离阻隔。
    手掌虚环,捞空。
    她看着陌轻尘的脸颊,忽然反应过来之前嘴唇翕动时他说的两个字是……
    好痛。
    陌轻尘也能感觉到了么?
    林池勾起一侧唇角,缓缓合上眼眸。
    抱歉,如果注定是这样的结局,那不如……一起死好了。
    耳边似乎还有喧嚣的声音,但林池已经听不到了。
    63、六三章
    这是哪里?
    我死了么……
    林池想要起来,只一动就全身上下牵绊着痛,但最深的还是来自胸腔绵延不绝的隐痛。
    ……原来,鬼魂也会痛的么?
    不,不止痛,她还饿。
    腹中熟悉的空空旷旷的感觉不是饿是什么?
    有只手轻轻抚摸着林池的脸颊,延伸直额头,轻轻撩开她的额发,一个淡漠的吻落在上面。
    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也曾经发生过。
    背部被人抬起,温热的药汁透过瓷碗壁涌入口腔,虽然不怎么可口但到底填补了些胃部饥饿的感觉。
    瓷碗被搁下,但那人并没有放开林池,手臂环住,他将林池揽入怀中,温暖而宽广的胸膛透过衣衫传来阵阵暖意。他用手指揉着林池的头,同时连续不断的轻吻着林池的发,像是抱着什么珍宝。
    小心而怜惜,力道轻柔。
    这种温柔的对待让林池的警惕心一点点消退,她原本也没有多少力气抵抗。
    不知多久之后,在暖洋洋的坏境中林池又再一次陷入沉睡。
    “殿下。”
    被称作殿下的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才把视线从怀中女子的身上移开,压低声音冷淡道:“人找来了么。”
    来人看着眼前堪称有伤风化的画面,欲言又止了一会,才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谏言压下去,只道:“那位大夫就在外面。”
    红颜祸水,美人误事。
    更何况他实在没看出这个脏兮兮血淋淋的小丫头有什么好的,甚至让殿下冒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