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菲靖震惊地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太皇太后。
“这天,就要变了!或许就在今晚,或许就在明日,你们必须立刻从长乐宫的密道出去!否则,就是辜负了皇帝之托!同时,亦为了你们自个的命,现在,立刻走!”太皇太后说出这句话,广袖一挥,眉心颦成川字纹,更让人觉得事态的变化,恐怕真的不尽如人意。
“你们暂且退下,半个时辰之内打点好一切,但不得退出长乐宫,你们所要的东西,吩咐殿外的嬷嬷,她自会交代宫人替你们收拾。”
“是。”二人再无异议,齐声退下。
“太皇太后?”绯颜捂住小腹, 额际隐隐有汗珠沁出,太皇太后上得前来扶住她的手,示意苏暖暂退一旁。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宫中,恐怕再不是哀家所能控制的,无论皇帝或是哀家,都没有料到,这天变得这么快。”
“难道,摄政王 —— ”绯颜一念间已然清明。
“颜儿,”太皇太后止住她要说的话,遂道,“答应哀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回宫,要回,也是皇帝御驾凯旋时再回!否则,切莫再回宫!带着太子,沿运河一线下去,就是藏云,沿途,恐怕,战乱不断,但,哀家适才早用信鸽通知皇帝,相信,在平川,他就会留下兵马接应你们。”
“太皇太后,您呢?”
绯颜从这字里话间,已知事态的严重。
背后的阴谋缔造者,终于迫不及待地,要将这阴谋公诸于世,带来的,除了血雨腥风之外,不过是颠覆朝纲的狼子野心。
“哀家哪里都不会去,这后宫哀家待了四十年,即便是死,哀家也要留在这!”
太皇太后说出这句话,更紧地握住绯颜的手:
“好好休息一下,即刻准备从暗道离开,这一处暗道,是宫里唯一的一处,也是历代太后都必须居于长乐宫的原因。”
“太皇太后,臣妾想回合欢殿, 收拾一些东西,是否可以?”
“不,你哪里都不能去,就在这歇息,因为哀家并不知,宫门那边,是否已有了变数。”
这句话,让绯颜仅想起,彼时的南越破宫,那一幕幕的惊悚场面历历在目地于眼前闪现,她的手心更加地冰冷,包括小腹的疼痛也越来越让她无法忍耐。
对了,她想起来,太和殿还有冥霄让她去取的天母草,她一直都没有时间去,可如今,哪怕有了草,又有何用呢?
天下纷乱,而这一役,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止。
“太皇太后,烦请让人把合欢殿的那个妆匣替臣妾取来,好么?”
“嗯。”太皇太后应允,苏暖早会意退出殿外。
不多时,奕鸣被带往殿中他睡眼惺松,显然是被人于梦中喊醒,全然并不知道眼下的情形。
绯颜忍住腹痛,伸手揽过奕鸣 ,奕鸣乖乖地俯贴在她的怀里,殿外,苏暖早取来妆匣,绯颜打开妆匣,取出里面一对银制的龙凤纹镯子,戴到手腕之上,其余的皆置放在一旁。
“你们速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太皇太后冷静地复道。
一切甫定,菲靖和院正再次步进殿内,二人皆准备妥当,随身的宫人,只带了佟儿和果嬷嬷二人,及十名滴血盟的精锐。
一众人等,皆打扮成寻常百姓人家,除了绯颜容色倾城外,其余,并无不妥。太皇太后凝着绯颜的这张脸不仅皱了一下眉。
院正早会得意来,上得前道:
“太皇太后,微臣有一草方,可让皇贵妃娘娘暂时看起来气色不佳。”
太皇太后颔首间,院正呈上一瓶药膏呈于绯颜,绯颜甫打开,顿觉熟悉,正是景王彼时于她的蜡膏。
“这蜡膏,若停用,会有损容貌么?”她脱口问道。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这本是黄檀蜡膏,涂上可使气色不佳,用水洗去,就恢复容颜,定不会有损娘娘倾国之姿一分一毫。”
原来如此!
玄景,他所要的,无非就是让她甘心用息肌丸,魅惑之香,能诱得帝心,却亦会一步步地,失去生育的能力。
她的唇边浮出一抹笑唇,她竟然,还真的以为,停用蜡膏,必须用息肌丸,方能保得容貌。
只有她这么蠢的人,才会被他骗吧。
骗了一次,又一次……
强拢心神,她熟谙地将这蜡膏抹于脸上,亦遮去倾国的妹艳。
苏暖另把一包裹交于苏嬷嬷,里面是一路的盘缠。
“哀家就把太子和皇贵妃托付于你们了!”
一语甫落,太皇太后即刻转身,带着他们一众人往内殿行去。
她藏青的缎裙在鲛烛的映照下,只湮出一种无边的悲凉。
榻前的如意观音象在太皇太后手中轻轻转动,旋即,床榻下显出一条通道,这条通道黝暗深邃,似乎一眼望不到头。
“快下去罢,此密道通往城外的一条小道,这是开启出口石门的钥匙。”太皇太后从观音象下取出半环白璧,交于绯颜。
滴血盟,这次仅随行十人,毕竟,若带全部的亲兵上路,反会引人注意。
点燃火折子,菲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滴血盟的其余十人分别散于队形两侧。
绯颜由果嬷嬷扶着,走在中间的位置,甫下石梯,身后的床榻已然阖上,阖上的瞬间她恍愧地听到,似乎,有急急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而,这脚步声,并不是仅属于一个人的,听得声音,必是十多人以上。
她的心,瞬间被揪紧,可小腹的疼痛却是愈来愈烈,每走一步,都有支持不住的痛苦。果嬷嬷觉到手臂一沉,忙道:
“娘娘您怎么了?”
院正紧走几步,跑到绯颜身边,轻声道:
“娘娘得罪了!”
因时间紧迫,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做什么悬丝诊脉,果嬷嬷忙将一丝帕覆在绯颜的手腕之上,院正的手立刻搭于覆了丝帕的腕口,甫一搭,他的眉皱成川字。
脉相极为奇怪。
他行医这么多年,都辨不清,这究竟是何脉相。
“无碍的,是娘娘太过疲劳所致。”
既然没有办法断定,他只能暂时安慰皇贵妃。
绯颜轻点颔首:
“本宫没事,快走!”
果嬷嬷一手架起绯颜,奕鸣仍紧紧拉住绯颜的手不放,一行人迅速从地道内向前行去。
长乐宫。
太皇太后方把床榻阖上,已听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的将那观音象,碎然砸碎。
这一砸碎,千龙石下,通往床榻的这一门,终究是再进不去了。
唯一的出口,仅是城外的石门。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这么做,可如今她清楚地知道,她必须这么做!
此时殿外来的是何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清莲香,那么幽幽地在殿内萦绕开时,带于她心中的不过是一丝莫名的伤感。
他,还是走了这一步路。
抬起凤目,一瞬间,她似乎又苍老了些许,或许从当年入宫开始,她就已经苍老了。
“摄政王,,这么多人擅入长乐宫,难道是想逼宫不成吗?”
她的话说得极其云淡风清。
而,眼前的形势,却实是与云淡风清没有任何的关系。
“太皇太后,本王只是率兵保护禁宫的周全,以免别有用心之人,借着皇上御驾亲征在外,扰了宫内的清静。”
“哦,是么?”太皇太后的丝履踏过地上的观音象,一步一步走近摄政王,“可哀家却认为,是王爷扰了这禁宫的清静。”
“太皇太后,太子殿下呢?”摄政王问出这一句话,深暗的眼底,拂过一丝阴霾。
“太子殿下此刻早已歇息,王爷的护卫不包括惊醒太子殿下的清梦吧?”
太皇太后终于走到他的跟前,离得他这么近,有多少年,她没有离他这么近了呢?
“是么?本王刚从太子殿下的偏殿而来,伺候太子的嬷嬷告诉本王,太子殿下半个时辰前就被太皇太后叫到了这里,难道,是那嬷嬷诳了本王不成?”
“王爷,这句话,怎么让哀家听起来觉得,别有用心之人正是王爷您呢?”
太皇太后看着眼前这名男子,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子,全然在今晚褪变得,让她瞧不出本来的样子。
或许,这才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刻意隐忍住的样子罢。
从当年安陵羽熙自尽那晚开始,他,早就变了。
而她,因着对他的爱,才刻意不去面对这份褪变。
可,这份爱,其实早在时光的流逝中悄然地变质,惟独她,终是不愿意承认的逃避到了现在。
“既然太皇太后如此说,那本王也不与太皇太后多说无益的话。”摄政王眸光将周遭的一切悉数收入眼底,“太子殿下总不至于在这殿内,凭空消失了吧?”
“王爷,哀家想安置了,请王爷还是带着你这些忠心的亲兵们,退到殿外去罢。”
太皇太后的手,悄然地握到袖底,那里有一柄峰利的匕首,碧澄澄的匕首,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防身的利器。
没有想到第一次用,却是在今晚,这样一时刻。
摄政王并不退下,唇角勾起犀冷的弧度:
“太子殿下究竟去了何处?本王不想再问第二遍!”
话语甫落,太皇太后双臂微张,飞扑入他的怀里。
藏青的翟衣裙裾拖拂过光亮如镜的金砖地,如同云霞流转过属于她的这片天际,翩然扑入他环中。
“嗤!”
低微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那么地轻,却带着一种绝决……
终章1:但曾相见便相知
她,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倚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怀里,有着清莲的馨香亦有着这么多年,她一直希冀得到的,来自于他的温暖。
可,第一次,蕴贴在他的怀里,却是在这样的时刻。
生离死别的时刻。
碧绿的匕首握于手心,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朝他的胸前刺去,她以为她的手会颤抖,但,竟然一点点的震颤都没有。
哪怕,心,早蜷缩成一团每一瓣,其实早碎成了粉,所以,惟有蜷缩起来,这样,表面看上去,仿佛,还是完好的。
她凝向他,看到他紧抿的唇际勾出一道轻浅的弧度,随着这道弧度,锋利的匕首刃尖,似乎亦阻在弧度之外,再刺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