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以为,他逼死了你!”
    “他没有逼我,是我自己决定要随他九泉之下,却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他放弃江山,携我归隐于山野。”
    “原来,不过是一场错…  ”
    银发男子长长叹出一口气,飘逸的银丝随着这一声叹息,有几缕拂过他冰灰的眸子,却拂不去眼底的一抹惆怅。
    绿衫女子蹲伏下身,素手略略颤着,轻轻抚到他的膝上,“你的腿  ——”
    他的手蓦地隔着衣袖覆到她的手上,就这样覆着,语音里,却是静若无波:
    “不过是废了。无碍的。”
    “矅……是我害了你……”绿衫女子,抬起眼眸,眸底,隐隐有雾气隐现。
    “不,是我愧对于你,那雪魄手镯若不是当初,我别有用心赠于你,你又怎可能,会失去无忆呢  …”
    “失去无忆?”绿衫女子的眉心稍颦,凝向他。
    “雪魄手镯为至寒之物,佩戴者,即不能受孕,若褪下,虽可受孕,然寒气久凝体内不散,所生胎儿,亦是活不过周岁。”
    银丝男子艰涩地说出这句话。话语里,满是深浓的愧疚。
    这种愧疚,使他最后对天烨一战时,宁愿牺牲自己,去换得天烨的生。
    因为,天烨,是她最爱的人。
    谁曾想,他大难不死,不过是牺牲了一双腿做为代价,这双腿的牺牲,使他必须依赖天圜玫瑰才能活到如今。
    这是历代北溟帝王的宿命,最强,也是最弱的宿命。
    不能受伤一旦受伤,没有天圜玫瑰,血,就止不住。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后悔,他唯一悔的,仅是他这一生亲手毁了不能爱,却爱上的女子做母亲的权利。
    “我的孩子——  ”
    绿衫女子的眸底,是不可置信,更湮出一种悲凉,以至于连这一句话她都没有办法问得完全。
    “是,你分娩后,望舒将你的孩子抱于摄政王时,那孩子就已气绝。只是我不允望舒告知于你,摄政王亦提议暂从民间收养一个孩子,让你以为,玄忆仍旧活着。因为彼时,那个孩子,将会是你生的希望。”
    是,彼时,玄忆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但,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希望,不过是最虚假的事实。
    她的玄忆,早在临盆那日就离她远去。
    原来,如此。
    她的身子一虚,他的手急揽住她的手臂:
    “宸儿,是我的错,是我害你失去做母亲的权利!”
    绿衫女子抬起眼眸,凝向他:
    “矅,谢谢你,彼时让舒瞒了我,我才能活到今天。”
    这么多年,她不会再有恨,即便,造成这一切的,是由于那只手镯,但,若不是冥矅,她恐怕根本连活到今天,都是不可能的。
    他予她的恩,她不会忘。
    一味地恨,除了让人失去理智,伤害到别人,其实,对已发生的事,做不了任何的弥补。
    “宸儿一一”
    “纵然他不是我的孩子,但,不管怎样,从小到大,我一直视他为我真正的孩子。看着他一直长到十岁,才离开他,随天烨隐居在民间,所以我还是要为那个孩子来求你,我想惟有你能救得了他。”
    “他怎么了?”
    “他中了毒,太医说,是一种名叫七草七虫的毒,但解药太医根本无法调配出来,所能做的,仅是替他续命,可眼下,这命,都再续不了,所以,当我看到有百姓传着通告栏里的玫瑰时,我想到是天圜玫瑰——  ”
    “你认为,天圜玫瑰,可以救他,是么?”
    “是。所以,我来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仅剩下这一株。”
    “天圜玫瑰,确实可以救他。但,这天圜玫瑰冰得太久,绽不开,就剩下枯败。花期需龙兽的血方能催生。”
    “矅——  ”
    “龙兽的血,我有。”银丝男子的手想要抬起,却还是垂下,只朗声对着石门外,道:“霄,进来。”
    石门再次开启,冥霄缓步进来,躬身:
    “主公。”
    “替我取龙兽的血来。”
    “是,主公。”冥霄领命退下。
    这六年,他一直奉命守养着墨池底的龙兽,纵然不知道,主公命他豢养龙兽的用意,可他仍旧恪守本职地去豢养着。
    银丝男子,转眸望向绿衫女子,语音渐轻:
    “宸儿,我对不起你……”
    是的,他对不起她,这么多年来,误以为,她真的被逼殉葬,而摄政王利用那个假冒的孩子,操纵着整个朝政。
    所以颠覆周朝,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夙愿。
    这一切,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错误。
    她,并没有殉葬。
    只是那个假冒的孩子,依旧成为了周朝的帝王。
    玄景,彼时是她所救,所以,他刻意用医书接近玄景,并最终培植玄景,希望,在颠覆周朝后,他会成为一代明君,可惜,不过是一场错误!
    不过须臾,龙兽的血就被取来,那是一碗墨黑深邃的血,冥霄端上后,就缓缓退出石室。
    冥耀手执着这碗血,掌心微用力,冰墙便咯咯地裂开一条缝隙,他将这血,悉数地浇在这最后一株天圜玫瑰之上,它的重瓣在接触到第一缕血时,微微颤抖了下,整个花瓣似波澜般舒展开来,漾起更妩媚的色泽,芬芳甜味萦着周遭的一切,丝丝嫣红染上纯白的花瓣,然后,渐渐渲漫吞噬所有的白色,在变为血色玫瑰的最后刹那,花蕊深处,涌起玄黑的星火,随着,最后一缕血的渗入,化为虚无。
    红色天圜玫瑰,带着最冶艳的光泽绽于她的眼前,冥耀的手一收,那朵玫瑰便从冰墙内骤然握入他的手心,他微一用力,整朵玫瑰悉数化为血色的粉末,悉数落进他另一只手已然拿出的瓷瓶内。
    做完这一切,他把这瓷瓶交给她:
    “拿去罢。”
    “矅……”她还想说什么。
    他已对着石门外道:
    “霄,带她走!”
    冥霄立刻进得门来,甫抬眼,已见冰墙内唯一一林天圜玫瑰消失不见,他怔立在那边:
    “主公——  ”
    ““带她出去  ”冥耀打断冥霄的话,毅然地道。
    “是!”
    冥霄的手心,全是沁出的汗,躬身:
    “请随我来。”
    她缓缓从地上起身,凝向冥耀,他对她轻柔地一笑,一笑间,犹如当年一样,晴霁瞾开。
    “谢谢! 我会再回来的。”
    玄忆的命,太医维持不了更多的时间,她这一次涉险进入北郡,再回平川,仍是一段不算近的路途。
    “嗯。”他轻轻点了一下头,不再多说一句话。
    她转身,随冥霄往石门外走去,石门重重落下时,她下意识地回转螓首,却看到坐在椅上的冥矅,身子骤然地瘫软下去。
    她停住往前走的步子,已然不顾石门重重落下,要奔回门内。
    冥霄迅速按动白璧,阻住石门的落下,她的身子,却是扑到地上,几乎是爬着,过了石门的那到缝隙。
    直到过了缝隙,她都没有再站起来,因为,冥耀已从椅上滑到了地上,他雪色的身影,匍在开启的冰墙后,一动都不再动。
    她不知道是怎样爬到他的跟前,她只知道此刻,连走一步都那么地艰难。
    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冰冷,再如何,都温暖不了的冰冷。
    “矅!”她只唤出这一字,其余的皆是说不出来。
    冥矅缓缓抬起脸,银丝覆住他俊美的脸,他低垂眸华,轻声:
    “宸儿…我不要你看到……我这样  …”
    “矅,刚刚的兽血到底是什么?!”
    “宸儿…能活着…再见到你…够了……”冥矅的手缓缓抬起,想要拭去她坠落的泪珠,可,终究还是差了那一点,他的手再够不到,再够不到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
    就如他和她这一辈子,其实,差的,终究,也是那么一点点……
    咫尺,天涯……
    作者题外话:这段是璃妃里的伏在此解开,也是本文的一大暗线,解释如下:
    冥耀和天烨皆爱安陵宸,冥矅为北溟国主,天烨为周朝国主,也是名义上,玄忆的父亲。冥矅虽爱宸,但知,宸心中爱的是天烨,故选择成全,但,当天烨因奉先帝遗诏,灭安陵十族时,冥矅终在十年后,起楔文,征伐西周。西周和北溟最后一战,天烨和冥矅决战雪山,然,恰逢雪崩,生死一线间,冥矅仍选择救出天烨,自己被压于雪山之下。结果,他仅被压断双腿,并未死去,因此,才有文里所说的误会。
    人生若只如初见
    冥霄站在缓缓抬起的石门后,望着,主上的骤然辞世。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世上,即便医术再高明的人,始终,仍是敌不过命运的残酷。
    主上的手,定格在临终前的那一幕。
    绿衫女子,在他的手陡然垂落下时,紧紧地将他握住,于是,主上的手,终于可以触到那女子的脸。
    主上,竟然,也曾动过情这般深地爱一个女子,甚至,不惜最后用天圜玫瑰为这段爱,划上终曲。
    这种爱,让他不能不动容。
    天圜玫瑰自北溟圣洞被水淹没以后,就仅剩下几株,所以,主上才会用冰墙将它们冰起来,倚靠着这千年玄冰,让剩余的这些天圜玫瑰,延长绽花的时间。
    因为,主上必须倚赖这药效方能活下去。
    十几年下来,慢慢地,冰墙内的玫瑰,终是渐渐地枯萎败落,最后,仅剩下一株,这一株上的花蕊,却因着年份太长,再绽不到第三季。
    而,天圜玫瑰惟有绽到第三季 ,方有药效。
    是以为了主上的命,他擅做主张,张贴通告,换来的结果,却适得其反!
    原来主上,知道催生天圜玫瑰的方法,或许,主上也早知道,世上再无天圜玫瑰。
    催生的方法,其实,一直都在眼前,却是带着破灭的催生。
    龙兽的血,在催生天圜玫瑰时最古老的属于北溟光神君主的封印就会破灭了。
    从此再没有光神君主。
    主上的命也会一并地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