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转头返身回客厅,看到劳小哈已经蹦蹦跳跳地爬上了二楼。
    我慌忙追上去。
    劳小哈直接朝着二楼尽头房间跑了进去:“叔叔!”
    劳家卓应声出来。
    他穿了黑色西裤白色衬衣,清锐白皙脸孔,身体单薄得让人暗暗心惊。
    劳小哈糯糯软软的童音朝他撒娇要他抱抱,劳家卓笑着蹲下来抱起了他。
    劳家卓站起来,身子却有些轻轻打晃,只好将身体倚在了二楼走廊的旋梯上。
    他明显有些虚喘,仍是微笑着说:“宝贝,怎么了?”
    劳小哈赖在他的肩头不肯动:“叔叔,我想你。”
    劳家卓待他一直都宽纵宠爱:“前几天爸爸不是还带你见过叔叔?”
    劳小哈大声否决:“那是电脑,是爹地和叔叔开会,不算!”
    劳家卓还想说话,却忽然侧过头低声咳嗽,但咳了一声,马上皱着眉头忍住了。
    他一动不动地靠在旋梯的扶手,整个人站得笔直僵硬,我看着他微微合了合眼喘了口气,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小哈的身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承受起手上的重量。
    我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了劳小哈。
    我瞪着他的粉嫩脸蛋,扮鬼脸吓唬他说:“别吵你叔叔。”
    我对劳家卓道:“我带他下去。”
    劳家卓一手撑住了楼梯,勉强对我点点头。
    劳小哈开始闹我:“小婶婶,你最近去哪里了?”
    我直接将他抱起,劳小哈在我怀里哇哇大叫:“小婶婶,我要龟龟,你带我去你家好不好?”
    他把脑袋拱进我胸前用力地蹭:“小婶婶,为什么叔叔不肯带我找你了,你是不是不要叔叔了,呜呜……”
    我将劳小哈交给保姆,一根棒子一颗糖把他哄住了,保姆喜笑颜开:“映映小姐,小哈少爷同你真亲近。”
    劳家上下个个把他宠上天,只有我不怕他敢揍他,他不同我亲近才怪。
    我转身上楼。
    劳家卓的房间门虚掩着,熟悉的喑哑空洞的咳嗽声低低传出,我推门进去,看到佣人正扶着他躺下,他一手掩着嘴角轻轻地咳,一手从床边柜子拿过药瓶,佣人倒了水端上去。
    我看着他倒了数粒药片,就着手边的清水吞了下去。
    他挥手让佣人出去。
    他抬眼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我,并没有说话。
    我说:“你还好吧?”
    劳家卓半躺在床上,敛着眉头,衬衣领子烫得笔挺,衬得他苍白的一张脸更加没有表情:“咳咳,没、没事。”
    口气虽然很强硬,但是人已经撑不住身上的疲惫,他倚在枕上,一句话就带起了低低喘咳,手不自觉地按住了胸口的左侧。
    我见他喘得辛苦,走近他身旁低声问:“难受吗,要不要吸点氧?”
    劳家卓抬头望了望我,目光饱含尽力忍受着的痛楚,口气却越发的平寒漠然,他摇头说:“你下去吧,不必理会我。”
    只是这么强提了口气跟我说话,他额头瞬间沁出薄薄一层汗,不知身体上何处的疼痛得逼迫得他深深地咬住了唇,搁在被上的手已经把锦缎被面揉成了一团褶皱,整个人气色更加的衰败下去。
    劳家卓深深吸了口气,声音虚弱到微不可闻,传到我耳中却分外清楚,他说:“出去。”
    他永远有本事拒人千里。
    我下楼来,一楼的餐厅灯火通明。
    绮璇邀我坐下来,她马上和我说:“映映,晚上不办派对了。”
    我疑惑看看她。
    绮璇笑笑说:“家卓身体要静养,他在家我就不吵他了,本来也是几个朋友聚聚,改天就好。”
    我点点头:“这也好。”
    绮璇对我说:“freddy方才有约先走了,改日再邀请你们来玩。”
    晚餐是西式,奶油蘑菇汤和烟熏三文鱼都做得非常美味,琦璇中意白酒蛤蜊意面,餐后的甜点也是异常绵软可口。
    可是我食不知味。
    天很快就黑了。
    花园里的灯早早亮了起来。
    我告辞出门。
    我走出客厅,在大门廊下时,正碰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匆匆拾阶而上。
    迎面而来的男子见到我,原本略有愁容的脸色顿时一喜,他如获大赦地叫了我一声:“江小姐,你在真是太好了。”
    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他已经主动自我介绍说:“我是劳先生总裁室行政助理,我姓姜,姜柏声。”
    我客气点点头:“姜先生。”
    姜柏声问我:“江小姐,劳先生现时有没有空?”
    我说:“他在楼上。”
    姜柏声明显徘徊不前:“我现在上去,会不会打扰到他休息?”
    我委婉地答:“他是不是刚刚出差回来?可能有些累。”
    姜柏声脸垮了下去:“劳先生批下来的一个重要文件,今日我们发现做错了一个数据,算了半天找不出来,要请劳先生调阅他电脑中的原文件,梁先生今晚人在应酬走不开……
    他充满期盼的大眼望着我:“江小姐,麻烦你帮我跟劳先生说一声好不好?”
    我无法忽略楼上那个人今晚衰弱的气色和精神,有些想阻拦他,对姜柏声说:“一定要现在吗?”
    姜柏声大约年纪略轻,性格不像总裁室梁丰年之流的稳重持成,他表情丰富许多,一张年轻脸庞上愁眉苦脸:“他这段时间本来梁先生就勒令底下人不许打扰,谁知道现在出了这样的纰漏,我现在不找他,文件明天一早开会要用我会死得更惨,江小姐,救我一命。”
    我只好说:“我让佣人替你通报一声。”
    姜柏声露出笑容猛的点头:“拜托你,我在楼下等。”
    我返身走回大屋,从楼梯走上去一路非常安静,一个佣人都不见,我直接走到他房间。
    劳家卓换了件舒适的灰色羊绒线衫,正坐在沙发中出神,什么也没做。
    我敲了敲门。
    他低低咳嗽一声转过头,征询的目光看着我。
    我说:“下面有个下属找你,姓姜,梁丰年手下的助理。”
    他点点头:“让他上来。”
    我站到走廊的旋梯处唤了一声。
    姜柏声答应着走上来。
    劳家卓从房间中起身,慢慢走到外边的一个会客厅。
    姜柏声丝毫不敢怠慢,立刻抽出文件袋,简洁地阐述了实情,躬身站在一旁等候。
    劳家卓并不说话,只接过文件翻着看了一眼。
    他目光在纸张上面停留了一刻,随即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
    我就知道他会不高兴,真是君王作派。
    劳家卓忽然开口:“映映,把我房间的电脑拿出来。”
    我正悄悄地往楼下走,只好停住脚步,回头给他取电脑。
    我替他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他动手掀开盖子,按亮电源。
    劳家卓一边滑动鼠标,头也不抬对着姜柏声说:“在这站着做什么,下楼去喝杯茶。”
    姜柏声得了吩咐下去了。
    他没让我走。
    我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
    劳家卓揉了揉眉心,然后又专注看屏幕。
    他只看了不到十分钟,就合上了文件夹。
    劳家卓忽然对我说:“映映,麻烦你下去,跟柏声说,让他先回去。”
    我纳闷:“不是说明天开会要用……”
    他不容置疑地打断我的话,冷冷地说:“让他先回去。”
    我终于发觉他不对。
    我走到他身前:“怎么了?”
    劳家卓按着额角,声音微弱不堪:“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他做,让他先回去,晚点我再处理。”
    我心里的惊恐一阵阵地涌上来:“家卓,你怎么了?”
    我浑身发抖着握住他的手。
    我忽然之间害怕得不得了:“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劳家卓默默地看着我的神色,好一会儿,他终于出声安抚我“没事,我只是有些眼花,看不清楚字。
    听到他和我说话,我一颗心终于跳回胸腔,说:“头昏是不是?是不是低血糖……”
    劳家卓对着我点点头。
    我心里疼痛难受。
    他精神越来越差,也没有力气说话,只淡淡地说:“你下楼去吧。”
    我起身下去,请姜柏声先回,然后去厨房替他泡了一杯温糖水。
    他静静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柔声说:“晚餐没有吃,厨房给你留着鲍鱼粥,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缓缓摇头:“没胃口。”
    劳家卓打电话:“映映,帮我个忙。”
    他用电脑连视讯,找苏见处理。
    我按照他的指示,替苏见调出文档。
    他坐在一旁和苏见说话:“你打电话问丰年。”
    “嗯,有点累。”
    “没什么事,医生来过了。”
    “嗯。”
    我帮忙点击文件发送了过去。
    劳家卓收了线,脸上白得如纸一般,鬓角被沁出的冷汗染湿。
    我取过纸巾替他轻轻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
    伺候着他勉强喝了半杯水。
    他略略动了身体。
    我慌忙动手将他扶起来,他身上虚弱无力,一站起就轻轻地喘起来。
    扶持着他躺入床上,替他重新换了件干净衣裳,拉过被子帮他盖好,调好室内温度,他已经有些神思昏茫。
    我守着直到他真正睡了下去,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绮璇在客厅等我:“家卓怎么样?”
    我笑笑:“睡了。”
    绮璇也忍不住露出忧色。
    我从沙发上拿起手袋:“我回去了。
    绮璇送我出去。
    绮璇边走边同我倾诉:“映映,你不在这几年,他真的不容易,家骏就除了北美分行事务,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绮璇也抱怨着说:“家骏也不看看,就这么一个弟弟——就为了赌气看着他这样劳瘁,去年冬天到开春,我见了他没几次,可是每次见他他都病着,底下人除了加倍小心地顾着他身体,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他现在外出,都有医生跟着,也的确是因为身体不好。”
    绮璇挽起我胳膊:“他今年春节前夕太忙碌,累到病倒在医院里住着,除夕夜勉强出院回家来,饭都吃不下两口,老太太心疼得都哭了。”
    我轻轻地别过脸,不敢再看她。
    绮璇说:“不过前段时间家骏问我,家里要不要再请一个家庭医生,我就知道他再多荒唐,终归也是担心老二。”
    她将我送到车上:“映映,快点回来。”
    (六三)
    弥敦道到浪澄湾的那一路,灯光和夜色都非常迷人。
    在我的眼睛因为酸涩刺痛没有办法再在晚上写字的时候,我拿了车钥匙下楼,然后慢悠悠地在那一带的道路兜圈子。
    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心里会比较好受一点点。
    整整两天,我收获都是一整片漆黑的一层顶楼,没想到第三天的晚上,我却见到牡丹灼灼天香夜染的良辰美景。
    我将车泊在道路旁的三十分钟之后,我看到那辆熟悉的香槟色车子从另一侧的车道行驶过来,然后停在公寓楼的下方。
    心扑腾一下。
    我撑着驾驶盘支起身体,只是间距太远,我不得不眯起眼睛看过去。
    我看到车上先下来的是一个女子,面容我看不清楚,只见得到一袭水绿色长裙摇曳生姿。
    她比司机更快地拉开另一侧车门。
    劳家卓瘦削修长的身影,从车中跨出。
    她伸出手搀住他的胳膊。
    劳家卓扶着车门,掩嘴轻轻咳嗽了几声,马上推开了她的手。
    他率先往楼里走去。<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