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灵儿已有好几日不理会阿叶了,每每阿叶欲解释,灵儿总是那两句话:“你没良心,小垂是好姑娘,不该死的,你却要杀她……”
    阿叶无奈,便也懒得解释,随她去了。
    小垂便是在今日行刑的,刽子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砍下了她的头颅,血溅午门刑场。
    鹏儿心中仍存着疑虑,他所熟识的阿叶,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垂受死却不相救的,虽这次的案件确是有些难办,可他看着如以往淡然悠闲的阿叶,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便是:小垂仍活在世间。
    “懒鬼,你是不是瞒着我?”鹏儿直起身子,满脸认真地望着阿叶,语气也比以往严肃了几分,“那个小垂,真的死了吗?”
    阿叶半眯着眼望向幽暗的夜空,一抹随意的淡笑浮上嘴边,语调平静而慵懒:“呵,你今儿个不是亲眼看见了吗?”
    鹏儿微微有些迟疑,想了想,心中之话不吐不快,终说道:“可是,我觉得你一定救了她,因信你,我便不信自己的眼睛了……”
    阿叶挑了挑眉,心中浮起一丝温暖,歪头朝向鹏儿,淡淡一笑:“怎么这么说?”
    鹏儿毫不迟疑地答道:“因为你是阿叶。”
    他懒懒别过头,顺手将桌案上的酒杯捏起,杯倾酒下,他又将酒杯重放回桌上,将手覆在炉上暖着。
    两人都不再言语了,夜下的小院静得出奇。
    轻微的脚步声缓缓踱来,阿叶觉得此声停在了自己身后,也不睁眼,只随声道:“是时候了啊……”
    鹏儿朝后望去。
    一身着长袄的美貌女子,朦胧月色将她清淡妆容映得恰到好处,脸上是温和的淡笑,颈上挂着一只青翠色的竹哨子。
    鹏儿忽见这院里多了位陌生姑娘,只伸手推推阿叶,问道:“喂,你何时又在院儿里藏了一位小姐?”
    阿叶不答话,那女子却轻轻一笑:“阿叶,想必这便是你口中那位憨厚的友人,鹏儿少爷了吧。”
    “嗯,就是他。”阿叶仍眯着眼睛,懒懒地答话。
    她朝鹏儿微微欠身,问候一声:“小女名为小垂,想必鹏儿少爷也听过我的事了。”
    鹏儿一愣,随即又是满心欢喜,斜眼望见阿叶嘴边那一抹淡笑,只忙着答道:“听过了,听过了,你真没有……死啊。”
    小垂回以一笑:“是阿叶用瞒天过海之计将我救下的,今日在刑场斩首的并非小垂,而是另一被判死刑的重犯。”
    鹏儿听罢摇摇头,“原来又故技重施。”
    阿叶动了动身,睁眼道:“时辰差不多了,你趁着夜里快快逃去吧……回到漠国,见着漠良王子,替我问候一句,嗯……你就说‘署京一叶少,馒头结深缘,兄弟别多年,翠竹系挂念’。”
    小垂听得一惊,诧异问道:“阿叶竟识得漠二殿下?”
    阿叶但笑不语,小垂随即接着问道:“那夜,在宅堂中吹了驯犬哨子的,必是你吧。”
    “哦,”阿叶摊了摊手,只随口哼了一声,朝小垂轻轻一笑,“你还要去见一人吧,她的房间在走廊南处数起的第三间屋子。”
    “好。”小垂转过身子,朝着廊下灵儿的房间走去,走了两步忽地停下了脚,回转过脸,眼神怔怔地望着摇椅上那抹懒散的殷红身影。
    心中没来由地酸涩起来,腾起一阵感激。
    阿叶,谢谢。
    院深,星稀。炉火飘香。
    坐榻蒲团上,鹏儿仍盘腿坐着,不停地往嘴里塞着咸豆子,嘎嘣嘎嘣的声响从他的口齿中传入阿叶的耳中。
    当然,不时还会用那红色的衣袖抹抹嘴。
    阿叶心里头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件袄衫,还是送给鹏儿吧。
    他久久回味着鹏儿那句话,心中的暖意迟迟不退。
    因信你,我便不信自己的眼睛了……
    冬夜,似也融入了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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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祭长·心惶惶 18
    晨雾微散,冬阳一如既往地朦胧,雾中透着丝丝缕缕的晨光。
    若与往常阴霾的天气相比,今时还算晴朗。
    廊下,从阿叶的睡房中飘溢出丝丝缕缕的炉火熏香。气味虽淡,闻起来却让人惬意不少。
    小奴在廊下屋前静静地站着,阿叶习惯在辰时三刻起床,今日却迟迟不见阿叶唤她,思量一番,觉着该是阿叶又赖床了。
    院子里,鹏儿满脸带笑,左手拎着一串刚从街中买下的香鱼,右手拎着一小壶清酒,鼻子凑在香鱼边上不时地闻着那惬人的美味,嘴里哼出“咿咿呀呀”变了调子的小曲儿。
    走过小奴身边,他将香鱼往小奴跟前一凑:“来来来,看看我这香鱼新鲜不。”
    小奴俯下身子轻轻一闻,脸上露出乖巧的淡笑,“王伯香鱼做得真好,味儿正啊。鹏儿少爷不是只买了这一串吧。”
    鹏儿一听这话,脸上顿露遗憾之情:“莫说了,今儿个王伯生意好,我给银子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么一串儿了,明儿个得早些去买呢。”
    小奴应和着轻轻一笑,鹏儿接着哼起快活的小曲,顺着回廊走远了。
    一阵静默过后,屋中传出一声懒懒的、略带些嘶哑的声音:“小奴吗,进来吧。”
    小奴心一喜,回了声“是”,便迈着小碎步子推门进了屋。
    阿叶在床榻上裹着被子半躺着,身子懒懒地倚着墙,披着一件薄袄,隐隐可以见得胸口微微起伏着。
    小奴进房见着阿叶这般随意的样子,脸一下子羞红了,低头诺诺地道:“叶主人,小奴为您披衣。”
    阿叶温和一笑,抬手揉了揉额间,清了清声音,淡淡说道:“好,我就起身。”
    小奴抬眼望见阿叶的脸色比以往显出几分倦意,声音也是哑着,说话显得有些吃力,小声问道:“您……不舒服吗?”
    “有些头痛。”阿叶说着,朝小奴淡淡一笑,“不碍事,许是昨儿个夜里头跟鹏儿饮酒的过。”
    小奴的语气中竟带了些许责备:“您呀,老是随性子,也不顾着自己,酒多伤身,哪能跟您和鹏儿少爷似的,拿酒当水喝?”说到此,小奴自己觉出语气有些过,失了主仆的身份,忙改口道:“小奴多嘴了,您莫怪小奴。”
    阿叶笑着摇摇头,起了身,小奴忙过去为其穿戴,又是披衣裳,又是扣扣子。阿叶站在原地看她为自己忙活着,也插不上手,只随口笑道:“小奴,以后啊,别总是称我主子,就叫阿叶吧。你这一口一个您的,叫得我都老掉了。”
    小奴也禁不住笑了一声,“嗯,待过了年您就十九了吧。小奴小您两岁,跟灵儿小姐一般大。”
    阿叶轻蹙眉头,听她还是改不过称自己为“您”的习惯,便也就作罢了,淡淡言道:“小奴也到婚嫁之龄了呢,有中意的就去跟灵儿说吧,不能在这院儿里白白耽搁了。”
    小奴心一紧,半晌没做声,面带淡笑为阿叶扣上最后一粒布扣,过了许久才抬脸回话道:“莫要您费心了,小奴心里边儿有人。”
    阿叶听罢也露了笑脸,懒懒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玩味:“哦?”
    “不过呀,小奴这辈子嫁不了他,也没想过要嫁他。”她话语中杂着一丝失落,眼神也黯淡了,不过这分落寞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随和的淡笑,“我呀,定了心了,这辈子都留在咱们院里头,不走了。”
    阿叶也不再应话了,倚着窗懒懒地坐下,黑发随意地披散下肩。
    小奴从桌案上拿起木梳,轻轻地为阿叶梳着发,嘴边浮起甜甜的笑意。
    “叶主人,其实小奴最喜欢给您梳头了。”
    “怎么?”
    “没怎么,就是喜欢。”小奴随意地说着,静默半晌之后,笑着放下木梳,“梳好了。”
    此时听得屋门咯吱一声响,两人一并歪头望去。
    淡青小袄,清丽的妆容,脸上是温和的微笑,眉间一点朱砂。她怀抱着蓝狐,迈着轻盈的步子推门而进,声音中也透着温和的笑意:“阿叶。”
    小奴朝她微微欠身,问候道:“钟离姑娘好。”
    阿叶轻轻颔首,淡笑着应了一声:“今儿这么早啊。”
    钟离伸手逗着怀中的小蓝狐,挨着阿叶身边坐下:“今儿个布坊里头的活不多,我就偷偷闲,交给伙计们做了。不过爹爹昨儿个接了一大活,你猜猜是什么?”
    阿叶微微蹙眉,故做一副凝思状,终还是摇摇头:“想不出,你照直跟我说吧,钟伯伯接了什么活?”
    钟离将蓝狐放下,故作神秘,附在阿叶的耳边轻声言道:“是宫里头的活儿……”
    阿叶一惊,原本懒散的目光瞬时透出一丝锐利,他抬眼望着钟离,原本微微嘶哑的声音此时更显出一丝担忧:“说清楚些,宫里头的事怎么找上你们了?”
    钟离见阿叶的神色自己也紧张起来,却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回想了一番便说道:“给宫女做五百件宫服,说是年后选秀用,给了爹爹一大箱子做衣的赏钱,传旨的公公我还见过呢,就是有次来你这请你进宫陪皇上下棋的那位。”
    “许公公亲传……”阿叶斜靠着窗子,喃喃道,“皇上就这么心急吗?”
    小奴往暖炉中新添了几块炭木,也加了些香料,屋中熏香之气微浓。少时,小奴奉上两杯茶盏:“灵儿小姐刚泡开的莲桔,说是给钟离姑娘润润口。”
    钟离朝小奴道了声谢,举杯一抿,口中茶香弥漫。
    钟离放下杯,望着阿叶若有所思的神色,忍不住问道:“怎么?”
    阿叶歪头,触到钟离那关切的目光时,眼神忽地就柔和下来。
    “钟离,今年是你的命年吧,按着钟伯伯的讲究,命年是不可成亲的……”
    钟离不解阿叶怎说起了成亲之事,眼中显出些许茫然,想了想回道:“今年是不能成亲,可你不是说年后吗?”
    阿叶“嗯”了一声,继而飘忽的眼神透过窗,望向院中方桌旁那正吃着香鱼,饮着小酒的鹏儿,嘴角浮起懒懒的淡笑:“呵,那家伙有香鱼吃都不叫我呢。”
    随意的语气,淡淡的笑意,让钟离再也看不出他心底的风起云涌。
    冬祭长·心惶惶 19
    居菱布坊,算是京城商巷纺织界的大户。
    此坊之所以受市井百姓的喜爱,其缘由有三:布料好、做工好、图样好。而这三者中,百姓最爱的还是布上的图样。彩花绣蝶一类得了姑娘小姐们的心,狮虫鸟兽一类又称了王侯公子们的意。图样画得好,绣活做得好,便成了这布坊的招牌。
    而设计图样的人,便是这布坊钟老板的爱女——钟离。
    居菱布坊的后院是此起彼伏的机杼声,大大小小的雇工们手里拿着梭子,伴随着嘎吱的声响,忙不迭地忙着手里头的布活儿。
    阿叶同钟离挽手走过,笑望院中这一派生机,钟离不时跟雇工们打着招呼。
    燕子歪头望见钟离,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站起身子道:“小姐您回来啦。呀,叶主人也过来了啊。”
    钟离望见燕子冻得微微发紫的小手,一阵心疼,忙为她搓着手,道:“这大冷天儿的,可真是苦了你们。”
    燕子甜甜地一笑,眼睛微微地眯起来,回道:“这有什么呀,小姐可别往心里去,对了……”说到此,燕子忽地想起了什么,扭头小心翼翼地朝周遭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昨儿个见的那位公公刚又来了,后边还跟着几个小太监,可够摆场子的。”
    钟离与阿叶对望一眼,见阿叶不言语,便朝燕子问道:“怎又来了?他们现在何处?”
    燕子指了指远处深院里的一间大屋子,回道:“刚进去,该是就在正堂里头呢。”
    “成,你先忙着吧,我们进去看看。”钟离朝燕子应了这一句,便拉着阿叶朝客堂走去。
    燕子望着他们的背影,钟离的淡青裳纱宛若一波湖水,阿叶的殷红裘袄恰似一团焰火,虽言“水火不相容”,可是他们携手而行的背影,却并无丝毫的怪感,只让人觉得一阵羡慕。
    燕子心生感叹,这便是郎才女貌吧。
    可是……
    她念起曾在雨雪中不期而遇的男子,那般温和的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