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刻在她心底的东西,一直没有消失过。就算,时间在流逝,就算,父母已离婚,它却还在那里,平常不痛也不痒,想起来时,却存在的那么的真实。
    洗漱间的门被打开,苏旭将换下的衣服提在手里,看她还在敷眼便走过去。
    “怎么样,好些了吗?”
    顾语撤下毛巾,虽然眼睛还有些肿,眼底却已恢复一片清明。
    她笑笑,将毛巾冰块分好收拾起来,“已经没事了,走吧,我请你吃饭。”上次说好请吃饭的,却是韩子正买的单,这次,是该认真谢谢他。
    苏旭挑了下眉,了然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从善如流地点头,“好,那就不客气了。”
    天已经黑了,正是吃饭的时辰,小区里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夜色正好,苏旭提议,“不走太远了吧,附近有没有什么小吃,我们去坐坐?”
    “这附近?”顾欲微诧,“这附近的东西,苏总确定吃得下?”这周围确实有小吃店,但东西非常平民化,她真的不确定他接受得了。
    苏旭笑,“怎么,阶级歧视?”
    “……哪敢,我明明是在自贬。”
    “呵……”苏旭被她逗笑,“那就走吧。”
    “嗯……”好吧。
    苏旭没有开车,两人就这样肩并肩走出小区。
    这里的位置较偏,相隔很远的地方才会出现一盏路灯,道路显得昏暗而幽静,好在转过一个转角便是小吃街,像一个小型的夜市,人不多,勉强算得上热闹。
    两人最后在拉面馆和馄饨店中间站着,做最后的拉锯战。
    “吃馄饨吃面?”问话的是顾语,因为她比较信奉主随客便,她请客,是主,他吃饭,是客,因而看他的喜好。
    然而苏旭却把皮球踢了回来,“你决定吧。”他……不太有研究。
    顾语细细看了他一会,了然点头,“那吃馄饨吧,怎么说也是请苏大少吃饭,别太寒酸了。”嗯,馄饨可比拉面贵。
    苏旭哭笑不得。
    两人最后进了吉祥馄饨店,顾语将“不能太寒酸”这一宗旨执行得非常彻底,嗯,要了两碗最贵的馄饨。
    苏旭还真是第一次进这种小店,但环境比他想象中好的多,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突发奇想要来这吃饭,有一种荒唐的想法在他脑子里浮现,他却很不愿去承认。
    他上瘾了,为看到这个女人更多的真实面而上瘾了。
    简单的吃过晚饭,苏旭将她送上楼,临了末了,却仍旧有些不放心,有些犹豫地问,“你自己可以吗?”
    顾语愣了一瞬,才明白他的意有所指,顿了顿点点头,“嗯,我没事,今天……谢谢你了。”那一刻的温暖,她记得。
    苏旭沉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很久,确定她真的不会有问题,才勾起唇角,点点头,“嗯,好好休息。”她也该累坏了,爬山,哭泣,这一系列下来,趴在床上,应该很快便会睡着。
    顾语趴在窗户那目送苏旭的车离开,才缓缓转过身,沉静的眸子覆着一层水润的光,像夜晚月光下的湖面,平而静。
    ###
    这份平静,却在第二天,顾语接到一个电话后,被彻底打碎。
    “喂,你好,这里是xx公安局……”
    顾语的眼睛,随逐个传入耳朵的字句而渐渐失去焦距。
    电话在最后从手里滑落。
    公安局
    “你父亲在银行取钱后,被抢劫惯犯盯上,在一偏避的角落被抢,据目击者称,因他不肯舍弃怀里的钱财,和歹徒扭打在一起,被歹徒在怒急之下连捅六刀,我们赶到时已经死亡,歹徒在两小时前落网,这是他的遗物……”
    顾语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破旧的皮包,脸色苍白地坐在走廊冰凉的座椅上,整颗心脏都被冰封,瞳孔无焦距地凝着某一点,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刚刚警官说的话,过滤到最后,她只得到一句话的信息。
    他死了。
    他死了……
    他、他……
    顾语微张着唇,感觉有什么堵着她心口,呼吸不畅。
    她为什么会呼吸不畅,为什么喘不了气……
    他死了……
    他死了……
    他竟然死了……
    他、他昨天还……他怎么会死了……
    她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呼吸啊,呼吸啊,你为什么不呼吸,你为什么不呼吸……好闷,好痛……
    手机自定义的铃声在唱响,一遍又一遍,顾语没有听到,只微张着唇,荡着脑里的那句话。
    路过的一个女警官看不过去,提醒她,“姑娘,你的电话响了,可能是家人。”
    家人?
    顾语迷迷茫地抬起头,眼底很干涩,她哆嗦着手掏出手机,张着唇,颤着,抖着,却始终没有哭出来。
    “喂……”声音很低很嘶哑,她用尽了全力才从干涩的嗓子里吐出这个字。
    那边静了静,迟疑地开口,“顾语?”有种不安在苏旭心底升起。
    顾语眼睛动了动,似想细细辨别是谁的声音。
    “顾语,我是苏旭,你……出什么事了。”
    苏旭拿起桌上的钥匙,拎起外套大踏步走出办公室,面色前所未有的沉冷“顾语?”
    “苏旭?”顾语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嘴里发出近似聋哑人才会发出的那种“啊”的声音,却说不出下一句话。
    “是我,顾语,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苏旭……苏旭……”她重复着相同的发音,在最后抽搐着脸部的肌肉,终于说出那句不断在脑子里转的话,“苏旭……他死了,他死了……”
    苏旭大踏的步子猛然顿住,瞳孔一瞬间的缩小,在问出她的地址后,挂断电话,车,飞速地行驶出去。
    奔跑的脚步声在空静的走廊里响起,紊乱的呼吸声渐渐逼近,顾语抱着怀里还沾着血的皮包,如破碎的娃娃般坐在冷冰冰的座椅上,好似失去了一切感知。
    苏旭猛地停下来,胸腔在剧烈的起伏,额上蓄满了汗液,盯着她的目光一瞬不瞬。
    他缓了呼吸径直走近她,在她面前半蹲下。
    “顾语?”诱/哄的声音,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
    顾语定住的眸子动了动,焦点渐渐聚在他脸上,神情却依旧淡漠,似冰的淡漠。
    她看着他,喃喃地重复,“苏旭,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呢……”
    苏旭突然觉得嗓子一阵干涩,他费力地咽了咽喉咙,点点头,“来,顾语,哭出来,哭出来……”双手同昨日一样抚上她的脸,却说着和昨日截然相反的话,“顾语,哭出来。”
    顾语转着眼球,迷茫地看着他,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顾语,哭出来!”他用近乎呵斥的声音唤她。
    顾语依旧迷茫。
    闻讯而来的路景跑进来,看到的刚好是这一幕,男人半蹲在地上,捧着女人的脸,用心呵斥着让她哭出来。她看了眼看上去比座椅还冰冷的顾语,张了张口,却骤然哽咽。缓着步要靠近,看到完全蹲下去的苏旭,突然又不知该怎么走过去。
    “顾语,我们哭出来好不好?”苏旭双手抱着她的脸,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地诱/哄,“顾语……哭出来,我们哭出来好不好?”
    顾语看着那双眼睛,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眼底渐渐清亮,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张了张嘴,“苏旭……怎么办,这里,”她指着胸口,“这里好闷,它呼吸不了,怎么办?”
    “顾语,顾语……”苏旭的喉咙在艰难地滚动,“我在这里,不怕,我在这里,哭出来好不好?”
    路景骤然捂住嘴,呜咽起来,眼泪唰唰地落下。双肩突然多出一双手,她向后看,是跟在后面进来的尹晔。
    “苏旭……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顾语情绪逐渐激动起来,看着苏旭眼泪终于从眼底流了出来,“苏旭,他竟然死了……呜……他竟然死了……”
    苏旭抱住她,轻抚着她的背,“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路景转过身,趴进尹晔怀里,呜呜低哭。
    作者有话要说:
    ☆、倾诉
    尸体停放在顾语身后的停尸房里,苏旭、路景、尹晔在最后陪着顾语走进去,由法医掀开白色的帆布。
    顾语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在看到白布下那张熟悉的脸时,心脏仍忍不住重重抽了下,难以呼吸的感觉骤然袭上来。
    路景在一边扶着她,捏着她的手给她支持的力量。
    顾语眸子转过看了她一眼,路景对她点点头,她又红着鼻头眼眶看过去,却始终没有伸手抚上去。
    葬礼在a市办的,很简单的一个葬礼,连参加葬礼的人都没有几个,苏旭在葬礼上看到了顾语的母亲,这时他才知道,她的父母原来早已离婚。
    他站在后边,看着最前边一身黑衣,身形憔悴的顾语,心中滋味百杂,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落下了。
    这一日晚上,顾语的妈妈住在了外面,路景在陪着顾语,而苏旭——
    他站在自己公寓的阳台上,抽了一整晚的烟。
    他是个自律性很强的人,除了必要的应酬,很少抽烟,而今晚,这个不眠夜,他对着雾朦的夜色,抽了一整晚。
    ###
    第二日一早,苏旭出现在顾语房门前,给他开门的却是路景。
    苏旭并不意外,朝她点点头,将顺路带来的早餐放到客厅的茶几上,视线向主卧方向扫了一眼,房门紧闭,转回首时,目光带着一抹忧思,“她怎么样?”
    一贯的吃货小白路景脸上难得的出现一抹忧愁,听到他问却点了点头,“嗯,已经睡着了。”
    苏旭刚想点头,便听“咔嚓”一道开门声,看过去时,顾语正走出来。
    她表情很静,没有再哭过的痕迹,看到他时似乎有一点意外,却没太大的表情变化,淡淡朝他点了点头,“你来啦。”
    苏旭点点头,看她衣服都已换过,思绪动了一下,“你要出门?”
    “咦?去哪?”路景跳出来,以为她要去买早餐,“苏旭带了早餐来的。”
    顾语目光看向茶几上的早餐,略朝苏旭点点头,抿了抿唇角,“我想去市里的孤儿院看看。”
    苏旭与路景很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路景马上跳过去,挽起她的手,“那我陪你去。”
    顾语转头看她,拍拍她的手背,送上一记让她放心的微笑,“不用了,你不是要上白班?”
    “我可以换班的。”路景立刻表明态度。
    顾语刚要拒绝,便听站在一旁的苏旭说,“我陪她去吧。”
    顾语看向他,却见他一笑,“我翘班不扣工资的。”
    孤儿院
    偌大的孤儿院内,半大的孩子在场地上做着游戏,欢笑洋溢,他们无父无母,却有着稚嫩有朝气的笑脸,顾语在场地中央站着,看着,却没有走过去,苏旭一直安静地陪着。
    在看到她带着那日一直抱着的染血皮包,他就猜到来此的目的,她将公安局缴还的钱全部捐给了这座孤儿院,没想到的是,她用的是父亲的名义。
    “我从没想过,那些钱会要了他的命。”她突然开口,目光却一直看着不远处玩着滑梯的孩子们。
    苏旭看她一眼,依旧静静地站着。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也会像他们那样笑,会抱着玩具跳上他的背,玩骑大马,”她似陷入某种回忆,淡淡说着,唇角却有向上弯起的痕迹,“他也会背着我转圈,让我像所有孩子一样咯咯地笑,那时候我以为,爸爸是世界上最高大的人。”
    苏旭看着她,看着她的表情渐渐归于落寞,“可是后来,充斥在我耳边的,只剩下父母不断的争吵声,他再也没有抱过我,早上很早出去,晚上很晚回来,再从隔天回来一次渐渐地变成几天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那种近乎相同的争吵声便会响起来,我趴在外间愣愣看着他们,先是看着他们争吵,再是看着他们动手。”
    “起初我还会怯怯地问他‘爸爸,你为什么和妈妈吵架’,渐渐变成‘爸爸,你又要出去赌了?’,最后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