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镇魂塔百年,妖魔未起,碧玺也根本没有求助于仙界,是因为你已经拥有混沌之力,再炼化一座镇魂塔根本不是难事,对不对?”
    说到这里,已经不是质问,而是肯定,天启的声音越来越沉:“古君呢?古君是不是知道所有事,当年他自毁神脉是不是也另有原因?”
    “古君是唯一知道的人,我在北海沉睡的八千年,便是他替我守住了渊岭沼泽,我并不知晓上古的本源在他体内,也没料到他会在苍穹之境上突然唤醒上古,你如今应该知道,上古界能开启,炙阳能苏醒全赖上古的混沌之力归位,古君他……”
    天启眼底划过了然:“古君自毁神脉,唤醒上古,是因为他知道只有如此才能救上古界,唤醒炙阳,让一切回到当初,他之所以等到六万年后才将本源之力还回,是因为舍不得丢下后池。”
    “白玦,到如今你才把一切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混沌之劫你已经压不住了。”见白玦沉默不语,天启疾走几步,抓紧他胸前的袍领,嘴角挂起嘲讽的弧度:“你既然已经伟大牺牲到这种地步,又为何不带着这些该死的秘密和混沌之劫一起化为虚无,到最后还要把所有事告诉我!”
    “因为最后的秘密我需要你代替我继续守下去。”白玦一点一点掰开天启的手,眉宇郑重:“天启,这是我的选择,六万年前就已经注定了。”
    从他拦下上古殉世,和混沌之劫化为一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注定,再也不能留在上古身边。
    他不能让上古知道这一切,绝对不能。
    见天启脸色沉郁冰冷,白玦垂眼,掌中突然出现一个水晶冰盒,里面银色的神光若隐若现,封印在上面的金色神线却黯淡无光。
    天启神色一僵,脸色难看的望向白玦,眼中闪着怒火。
    这是上古的神识,混沌之劫降临前上古丢失的三百年记忆,居然在白玦手中!
    “天启,当年上古在最后三百年也发现了混沌本源可以由仙妖之力化成,所以我只能在她还未启智之前便封印她的记忆,否则她一定能从清穆身上发现我的意图,我希望你能将这三百年记忆封存,永远也不要让上古记起。”
    如果他和混沌之劫一起毁灭,就无力再封印这三百年的记忆,而世间除了沉睡的炙阳,便只有天启能做到。
    这就是他在最后才说出一切的原因!天启怒道:“你还打算一直瞒着上古?阿启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就算再好,也不是他亲爹!”
    “如果迟早要失去,还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看着白玦眼底的淡漠,天启脸色数变,眼睛气得发红。
    水晶冰盒被放在天启手上,白玦金色的眸子里清冷褪去,袭上了淡淡的恳求,他转过身,掩下眼底的情绪:“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走吧。”
    手中的冰盒灼热烫手,天启沉着眼看着白玦决绝的身影半响,终是转身准备离去。
    “天启,我一世都没有求过你,唯此一事,在我和混沌之劫一起消失后,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告诉上古真相。”
    一定要让她好好的、平安的活下去。
    离去的脚步声微微停顿,然后悄无声息的消失。
    黄沙滚滚,炙火滔天,仿若无间地狱。
    白玦伸出手,向虚无抓去,只是手中终究什么也握不住。
    他不是一个尽职的真神,为了掩埋混沌之劫的秘密,他不惜让仙妖两族百年征战,生灵涂炭。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阿启自出生之时起,他便没有陪过他哪怕一日光景。
    可是,他又怎会不想守在他身边,那个孩子是他最大的骄傲,如果可以,他只想像个寻常的父亲,看他一世无忧,足矣。
    只是终究,失去不如从来不得。
    他花了六万年时间,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费尽心神布下这一切,只是为了在他消失的那一日,上古不会如他当初一般,纵使荣华千世,却生死绝望,万丈倾颓于一夕间。
    那种痛苦,他尝过,才会终其一生,都不愿上古面临如斯境地。
    六万年了,他守着沉睡的上古界,守着上古破碎不堪的魂魄,守着三界苍生,所有的生命,沉寂得只剩下孤独。
    世间万物俱在,一人永生的孤独。
    到最后他已经什么都不再祈求,只愿上古能平安归来,能再见她展颜,便是极好。
    雪白的长发飞舞,血红的身影一步一步朝血祭中走去。
    上古,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能以清穆的身份,曾经名正言顺的陪在你身边,光明正大的爱过你。
    至少,我千万年的生命,再也没有遗憾。
    不知岁月,无关风景。
    那身影停在岩浆深处,金红交错的神力一点一点化为银白,浩瀚威严。
    逆光之中,他微微回首,望向虚无的天际,唇角浅浅勾起。
    只是那眼中到底带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遗憾。
    上古,万载时光,我待你归来,伴你长大,候你重生,将三界重新奉于你手,却惟独不能告诉你,我爱你。
    比三界亘古,比苍天永寿,比千世万世更长久,从你轮回之时开始,却不会在我死的那一刻结束。
    这才是,我最后还能为你做的事。
    96、回溯(上)
    回溯(上)
    渊岭沼泽即便再大,也不过千里之地,身后暗沉的气息堕于虚无之中,一点一点沉寂,恍若那片能令神魔俱陨的天地从来不存在一般。天启握着冰盒,足足三个时辰,行在荒芜的沙漠中,步履艰难,回回转转竟不能踏出此地半步。
    有很多话他没有问出口,可并不意味着不懂。六万年荒芜岁月岂是如此简单的言语可以道尽,他即便愤慨难平,可对着封印尽头和混沌之劫化为一体的白玦,还能如何?
    六万年前,他为了上古选择灭三界,而白玦,却花了六万年光景为上古救下三界。
    他不是不爱,不是不绝,不是不狠,只是终究敌不过白玦。
    脚步无知觉停下来,天启抬头,看见几米开外的数十座石像,苦笑一声,月弥,若你还在,此般光景,你会如何选择?
    解开上古尘封万年的记忆,告诉她真相,让她之后千万年的岁月在后悔和自责中渡过,还是花不知光景的时间,用无数个谎言把白玦布了六万年的局走下去?
    尘封六万年的女神君面容模糊,只能从她依稀斑驳的眉眼里观出曾经拥有的风采神韵。
    这两年来,他以为当年的岁月都已寻回……只是,在这苍穹深处,几近化为尘埃的石像旁,天启才堪堪明白,何为沧海桑田,再难复还。
    当初肆意谈笑的挚友已不再,上古亦多了后池数万载岁月,白玦更是……
    天启慢慢走近,停在月弥的石像前,神色寂寥,良久之后,终是缓缓叹息一声,握上了女神君微微探出、伸向天际的手。
    月弥,你能告诉我,我执着了六万年,到底是对还是错?
    荒漠深处只剩下悠远单薄的风声,沉默凝望苍穹的石像再也不能告诉他答案,天启苦涩的摇头,准备离去,突然手背一凉,他神情一怔,不可置信的抬头。
    凝着石沙的眼泪从石像眼中一粒粒滴落,溅在手背上,散开冰冷荒芜的温度。
    天启嘴唇轻抖,猛然死命的抓紧石像的手:“月弥,是你,你还在对不对……?”
    悲怆的声音戛然而止,极浅极淡的灵力自石像手心逸出,缓缓将天启拢住,灵力触到他的一瞬间,六万年前上古界繁盛的光景在他眼中一点一点涌现,天启陡然明白……这是月弥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抹记忆。
    他只是不懂,到底是什么过往,竟然能让她固执的候在这里六万年,不得解脱。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夜幕沉下,繁星耀空,仿若过去了亿万年光景,那缕淡淡的灵光最终消散在夜空中。
    僵硬的人影兀然睁眼,天启抱着水晶冰盒,半跪于地,双手握紧,眼神空洞茫然,喃喃自语:“月弥,你想告诉我的,便是如此吗?”
    女神君静静的望着他,模糊的面容似是透过洪荒的岁月映过淡淡的欣慰,手中握着的石像如流沙般开始消散,从指间滑落,天启猛然惊醒,看着空荡荡的荒漠,眼落在手中的冰盒上,复又转向荒漠深处,一时明灭不定。
    “不行,上古她必须知道。”
    天启陡然起身,握着冰盒的手因为用力显出轻微的颤抖来,他猛的挥手,浑厚的神力划破苍穹,空间被撕裂,上古界门突兀的出现在荒漠上空,天启狼狈的朝界门冲去,身影消失在苍穹之境。
    擎天柱下,凤染一身素服,在半空中和森鸿遥遥对望,两人觉察到这股强大的神力波动,看着消失的上古界门,俱都皱起了眉。
    但再大的惊讶也在他们抬眼一瞬间沉寂了下来,半空中,擎天柱上印着的白玦之名逐渐黯淡,仿佛预示着,这位千万年昂立于世间的神祗即将消失一般。
    上古界乾坤台上,错综交杂的神力汇聚在半空,勾勒出绚丽璀璨的神光,上古虚站台外,望着里面即将苏醒的炙阳等人,眉角轻扬。
    神力笼罩的百米之外,数百上神静静守候一旁,眼底俱是分明的喜悦和激动。
    六万多年的光景,终于等到了上古四位真神齐聚一堂的时刻!
    ‘咔嚓’声响,细细的裂缝在光圈上徐徐蔓延,在众神的期待中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碎裂。
    乾坤台上,位于最中心、一身藏青古袍的男子眉角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一点一点舒展开来,然后猛然睁开眼,升至半空,足以映照半个上古界上空的巨大青色古龟印记浮现在他身后,恢弘古朴。
    在这之后,接连数位古老神祗一一醒来,含笑站在炙阳身后,望着一界盛景略带感慨。
    “恭迎真神归来。”整齐激动的声音在乾坤台外围响起,等候的上神弯腰行礼,神色恭敬。
    “无需多礼,劫难已过,诸位可尽安心神,这六万年,炙阳多谢诸神全力相守。”炙阳手微抬,声音深沉威严,平凡的容貌,却有种震慑人心的信服感。
    众神再行一礼,见上古神君看着觉醒的几位老上神神色略微不安,反观炙阳神君冷着一张脸,俱都识相的退后了数里。
    四位真神中最尊贵的是上古真神,可在祖神消逝后,真正执掌一界、积威甚重的却是炙阳真神,其他三位真神自来便奉其为长,即便是性子狷狂的天启神君,在炙阳真神手里都翻不过天。
    当年混沌之劫下,上古神君悄然殉世,引得天启真神大战上古界,致使上古界险遭灭界之祸,累得满界神祗不得不以本源之力供养界面,沉睡六万载,想必此时上古神君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炙阳真神了……
    几步远的距离,上古眼角酸涩,嘴唇动了动不知如何开口。
    炙阳的眼落在数米之外一身红袍的上古身上,脸仍是冷着:“上古,这六万年,你可还好?”
    他声音不急不缓,却在那‘好’字上用的格外字正腔圆,上古神色一顿,期期艾艾,难得的有几分尴尬沉默。
    她当初殉世,虽是唯一的法子,可终究对这个兄长隐瞒到了底,生死之际,连告别都不曾有,想来他是真生了气。
    场面一时沉寂下来,炙阳身后的御琴和云泽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正准备上前相劝,一声清脆的童音却突然响起,在此等庄严肃穆的场景,着实有几分突兀意外。
    “娘亲,这就是你说的炙阳大伯?”一个小脑袋从上古身后伸出来,墨黑的小碎发在额头上落下几缕,打着旋,他探头探脑的睁大眼望着炙阳等人,小手扒拉在上古身上,眼珠子骨碌碌的不停转。
    这声称呼实在太有杀伤力,再加上那张脸带来的冲击,即便是以冷静淡定享誉上古界的炙阳和御琴也不免怔了怔,刚睡醒的小老头云泽便没有这等定力,一口气没顺好,差点又给背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