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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出生半年的小女婴还没有名字,睁着一双乌黑大眼瞅着他,握拳的小手挥舞着,咿咿呀呀地对他绽出小小的笑容。
    苏父霎时落泪。这眉,这眼,这笑……多像妻子。
    他想到妻子偎在他怀里,疼惜地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笑着对他说:「老爷,若是儿子,我希望他能像老爷你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是女儿,我不求她荣华富贵,只愿她平安幸福,事事顺心,最重要的是像我一样,嫁个好夫君。」
    妻子逝世前,还不忘叮咛他好好照顾女儿,可他却没有遵守对妻子的承诺,忽视她为他生下的女儿整整半年……
    他紧紧抱着女儿,几乎痛哭出声。手指颤抖地抚过女儿的眉、眼……那小小的、软软的手突然圈住他的手指,红润的小脸对他发出咯咯的稚笑。
    那纯真无瑕的笑容抚平了他心中的哀痛。
    「曼睩。」他为女儿取了名,含泪的眼疼惜地看着女儿,轻轻地说着:「蛾眉曼绿,目腾光些。麇颜腻理,遗视曦些。」他的女儿呀,有一双动人的眉眼,还有那白皙莹润的纯真笑颜,一被那双无瑕乌瞳信任地凝视,他的心瞬间就融化了。
    他相信,未来有一天,也会有另一个男人融化在女儿的眉眼里,就如妻子希望的,他们的女儿会嫁个好夫君。
    「曼睩……你是你娘亲留给爹的宝,你的愿望爹都会为你达成,爹不只要你享有荣华富贵,还要让你永远顺心平安,幸福快乐。」他对怀里的女儿承诺,而他的宝贝则对他绽出无邪的笑餍。
    自此,苏父对唯一的女儿可说是疼在手心里,呵护极了。
    苏曼睩可说是在苏父的纵容下长大的,她的要求苏父从来没有拒绝过,苏父也从来不相信什麽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小时候就为女儿请私塾,教导她所有东西,知道女儿对商场的事有兴趣,私底下也任由她玩,反正苏家有得是钱,而且他这个老子会赚,不怕女儿玩穷。
    苏曼睩倒也颇有经商才能,几个提议都让苏家赚进大把银子,也让苏父直乐呵,说就算他没儿子又怎样,他的女儿一点也不比男人差。
    苏曼睩可说是天之骄女了,虽说只是商贾之女,可拥有的荣华富贵和宠溺一点都不输给当今公主,毕竟公主有那麽多个,苏家的千金却只有一个。
    两年前苏曼睩嫁到北方,随身的陪奁几乎长达一里路,苏父还宴请全城,为女儿的出嫁庆贺。
    那时人人都看到迎娶苏家女儿的男人长得不只高大,而且俊美过人,一身蔚然风采让围观的姑娘们又妒又羡。怎麽所有的好事都让苏家女儿占上了,不只家世好,还嫁个好人家-听说男方也是世家,在北方名声可是很响亮的。
    这也就算了,反正苏家是首富,找的亲家也不会是一般人。可怎麽这苏曼睩连嫁的丈夫都长得那麽好看呢?
    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城里的人不禁摇头叹息。
    这场婚宴让人闲谈了好久,直说这苏家千金大概天生福泽殷实,注定命好。
    谁知道苏家千金才嫁了两年却被人休回来了,这可让城里的人震惊,一些流言碎语就传出来了。
    有人说这苏家千金不守妇道,也有人说是苏家千金肚子不争气,也有人说是善妒惹怒夫家……反正什麽流言都有,当然看笑话的、幸灾乐祸的也不少,毕竟哪有什麽好事都让苏家千金占了,看吧看吧,这不就被休了。
    谁知更震撼的在后头,在苏家千金被休回家三个月后,苏当家突然宣布以后苏家的产业都归苏曼睩打理,苏家各个管事都需听苏曼睩吩咐,从今以后,苏曼睩就是苏家的头。
    这这……哪有让女人当家的呀!这苏当家是不是因为女儿被休的事而气昏头了呀?
    他就不怕苏家财产被苏曼睩败光吗?再说了,一个女人哪懂怎麽做生意,女人就是该待在家里呀!看来这苏家注定要完了!
    每个人都在等着看苏家的笑话,当然也有人放话说不跟女人谈生意,而苏曼睩的做法也很简单。
    不跟苏家做生意?那好,她就真的切断对方跟苏家的一切合作,反正没了这家店,也有别家货,再不然就买下来,由苏家自己经营。
    苏曼睩的做法可让那些店家错愕。她甚至跟那些拒绝合作的老板约在苏家经营的茶楼,手端着白玉茶碗,端庄温婉地微笑,吐出的话轻轻柔柔的,像呢哝的江南小调。
    「各位老板仍是坚持吗?若是的话,曼睩也不勉强,毕竟苏家不缺这点钱,有些生意苏家也是可以自己做,顶多这些日子让手下的人辛苦点罢了。可是苏家行,你们行吗?」
    她的声音轻轻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也没有任何讽刺,就像在平铺直述一件事实,而唇畔的浅笑自始至终都轻扬着。
    这些店家老板则面色铁青,却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这段时间苦的可是他们。原以为她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没想到手段可一点也不输给苏当家,甚至比苏当家还狠。
    她不只买下他们的一些分铺,还自己开铺子跟他们竞争,几个月下来他们的经营十分凄惨。
    自此,再也没人敢跟苏曼睩做对,这些老板都尝过苏家丫头的厉害,也明白苏当家为何会把一切交由女儿管理。
    两年下来,苏曼睩倒也把苏家管理得有声有色,不只守戍,还将苏家营运拓及各地,让苏家一干管事都心悦诚服。
    这也让苏曼睩的名声更难听。这麽强悍的媳妇难怪会被休,这种媳妇哪个男人敢娶……
    这些流言蜚语到处流传,苏曼睩则是充耳不闻,反正嘴巴长在人身上,她也管不了。
    可她不在乎,护着她的碧落却受不了,每每听到那些乱传的话,都会气得脸红脖子粗。
    像这会儿,她边帮小姐梳理头发,一边报告一些重要的事,说到最后面时却是吞吞吐吐,脸上有着怒气。
    「怎麽了?」从镜里看见碧落不高兴的模样,苏曼睩不禁有趣地勾唇。「谁惹我们碧落生气了?」
    碧落手指灵巧地编好辫子,再将梳好的发辫绕到左侧盘成圆髻,以红榴凤尾簪别任,垂落的珠玉闪烁着鎏金光彩,再拿起象牙梳轻梳着垂落的乌发。
    这是未嫁姑娘的打扮。小姐从北方回来后就不再梳理妇人的发式,就像是想遗忘那段日子的事。
    想到这,碧落脸上的怒气又沾上心疼,她赶紧垂下眸,就怕小姐看出来,让小姐又想起那些讨厌的事。
    「就明天……」她停了停,偷觑一下小姐的脸色。
    想到明天是什麽日子,苏曼睩心口轻抽,脸上却是淡然,唇边的笑仍勾着。「明天怎麽了?」
    「那个钱老板竟然约小姐在花吟楼谈事情。」说到这,碧落拾起头,脸上尽是怒火。
    「谁不知道花吟楼是什麽地方,小姐怎麽可以去那里?那钱老板摆明是故意想让小姐难看,真是不识相的家伙,小姐一定要给姓钱的好看……」
    「什麽时候?」
    「老爷要是知道也一定会……啊?」碧落愣了愣,继而张大嘴。「小姐该不会……」
    「花吟楼吗?」南曦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她倒还没去过。苏曼睩微微笑着,不恼也不怒,「跟钱老板说我会准时赴约。」
    「什麽?这怎麽可以?」碧落差点跳起来,急嚷着:「小姐,那种地方你怎麽能去?要是老爷知道的话……」
    「你不说的话爹就不会知道。」苏曼睩仍是从容温婉,镜子里的眼神却是坚定,让碧落知道这事她已决定了。
    碧落只得呐呐住嘴,不敢再多说什麽。「是,碧落知道了。那明晚……」
    「你就跟爹和莲姨说我要和人谈生意,不跟他们过元宵了。」苏曼睩淡淡吩咐,在说到那两个字时藏在袖口的手却是紧握,垂下眸,脸上仍宁静地不露一丝情绪,只是指甲早已陷入掌心。
    一股痛从心里深处蔓延,这疼她不陌生,甚至可说是习惯了。
    唇畔的笑容隐约泛着轻嘲。都两年了,竟然还是忘不了,每当接近这时候,她的心绪总是难以平静。
    元宵……真快,又一年的元宵到了……
    做为南方大城,南曦城的繁荣自是不在话下,加上南方文人骚客多,让南曦城又多了股清雅之风,常有书生在茶楼吟诗作对,写下许多文雅之作。
    而南方姑娘也是婉约多情,不知是否因地理水质的关系,南方姑娘娇小纤细,皮肤白皙,加土南方气候温暖,衣裳以薄衫轻纱为主,寒冷的冬季也只是加上短袄披风,披风下的罗裙仍是轻盈,微风拂过,万种风情。
    元宵夜,南曦城也是热闹非凡,色彩鲜艳的灯笼高挂,小贩叫卖声不绝於耳。
    秦河上泊着几艘挂着红灯笼的船只,红色薄幔随风轻扬,隐约飘出丝竹歌声,船里头是城里有名的歌妓,靠近秦河的东城街则是南曦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其中又以花吟楼最为出名。
    一名男人坐在二楼,手执酒杯,抿着醇酒,黑眸懒洋洋地注视楼下。
    淫靡的乐声和送往迎来与男人调笑的鸭儿,偶尔还能听到从房里传来的撩人呻吟,这地方可是男人的销魂窟。
    「公子,一个人喝酒多无聊,让惜儿陪你嘛。」一抹温香偎进男人怀里,酥胸半露,美丽的脸蛋是挑逗的笑,美眸着迷地望着男人。
    男人长得极俊,五官是属於异族的深邃,她想男人该是北方人,颐长高大的身型跟南方人的修长瘦弱截然不同,紫色直裾锦缎下的肌理结实有力,乌发只以一支青玉簪松松地绾着,浑身透露着慵懒又迷人的气质。
    这样的男人她在欢场多年也没见过,不只她,这男人一出现就引起楼里姑娘的注意,总是忍不住将目光移向二楼。
    「不用,好好伺候唐公子吧。」好看的唇瓣仍是噙着笑,拉起惜儿,示意她好好招待坐在桌边左拥右抱的男人。
    「过来过来,别吵他,让严公子自己喝酒。」唐吟风向惜儿勾手,一边往右边姑娘的脸上重重亲一口。
    惜儿心里实在不甘愿。这个唐公子虽然也长得英俊,可还是比不上严公子呀。
    可再不愿,她也得柔顺的走向唐吟风,还不忘娇滴滴地抛个媚眼。「严公子若想要人陪,借儿就在一旁。」
    对惜儿的调笑不置可否,他仍独自饮酒,对一旁好友的调笑作乐视而不见,略长的狭眸无聊地看着四周。
    他的瞳眸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茶褐,淡色的薄唇在酒渍下泛着水光,俊美的模样直勾得楼里的姑娘脸红心跳。
    他对那些偷观的目光似是早习惯了,也没任何反应,只是喝着酒,消磨着时间。
    南曦城,这地方他是第二次来。他还真没想过自己会再次踏进这个城镇。
    他的脑海里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女人……应该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