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朔放下他,盖好被子,抱着他软软的身子,本以为会难以入眠,不曾想,刚沾到枕头一会,就也睡了过去。
    ***
    正月十五元宵节,又叫上元节,一大清早,就可以见到灯楼开始搭起,还有舞狮的人在排练,酒楼饭铺都开始卖汤圆,油锤,粘糕,糟羹。
    梅朔抱着林绰从板车上下来,“老马,多谢。”
    “不客气,反正也是顺路。”
    辞了马英,她拉着林绰的手,“我说还太早吧。”
    他低下脑袋,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睡不着。”
    “新鲜的汤圆了,细面做的汤圆,刚出锅,滚烫的馅料,芝麻,豆沙,核桃,山楂……”
    吆喝声一阵阵传来,“珍珠圆子,金桂圆子,南瓜圆子,酒酿圆子……”却是两家门对门的小饭铺子,一个叫了声,另一个就硬要压过去。
    “要去吃点吗?”
    林绰点头,两人走到其中一家坐下,那伙计立马利落地擦干净桌子,“两位要些什么?凡是对门有的,我这里全都有。”
    “我怎么知道对门有什么?”梅朔好笑道。
    “这么说吧,凡是上元节的小吃,我这里都有。”
    “那就来两碗糟羹,两个油锤。”
    “好了,我马上现做,很快就能吃了。”
    林绰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软面中包上馅料,揉成了锤子状,做了两个放入沸水中,不一会锤子团浮起来,她立马捞起来扔到边上一盆冰冷的井水中,同时在锅里倒入油,沸腾后把锤子团扔进去煎炸。
    噼里啪啦的油星沫子溅起来,没多久,炸得金黄锃亮的油锤被放在小碟里送上来,还有两碗用番薯粉和藕粉一起拌的甜味糊状点心,加了莲子,桂圆,红枣。
    林绰没吃过糟羹和油锤,好奇地咬了一口,又脆又香,带着一点点山楂的酸甜,满口生津。他跟着舀起一口糟羹送进嘴里,香甜的软黏糟羹的几乎要把嘴唇粘起来。
    梅朔看着他,一脸满足的笑意,自己也舀了口送进嘴里,刚咽下去,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女子愤怒的声音,“凭什么她要搭个灯楼我们就得把地方全让出来,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大婶,你消消气,这块地本来就都是齐家的,是人家租出来给收租婆,收租婆再租给我们的。”
    “这是怎么了?”梅朔问那伙计,她擦着一边的桌子,“齐家大小姐要在前面那大片空地搭灯楼,那些地方原来的摊子就都得收走。这不是那些不愿意的,都在闹着呢。不过这地本来就是人家的,闹有什么用呢?”
    她话音刚落,一顶轿子停在那群人前面,刚刚的女人大声道,“齐明珠,你这算是什么?”
    两边各一个小侍掀开轿帘,一个年轻的锦衣女子走出来,金环束发,扫了面前的人一眼,“这是我家的地,我要在这里搭灯楼,有问题吗?”
    “那你还让不让我们做生意了?”
    “少做一天,会死吗?”
    “今天是上元节,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一天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那就不知道呗,反正这块地,今天我是用定了。”她放完话,回身进到轿子里面,几个轿娘抬起轿子,两个小侍跟在轿边,朝前走去。经过那饭铺前面,林绰突然出声道,“哥哥。”
    “嗯?”
    “我看到哥哥了。”
    “看到就看到吧。”她推了推他面前的碗,“要凉了,快吃吧。”
    第 25 章
    “苏朝,你不许动。”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花园里划破苏家一天的宁静清晨,女子的身影一顿,回身讨好地笑道,“小公子,有事?”
    “今天是上元节。”
    “我知道。”
    “我要兔子灯。”
    “那,找人买去?”
    “你给我做。”
    苏朝苦着脸,“我又不会。”
    “我教你。”
    “小公子,你都自己会做了,要我做干什么?”
    “我不管,我就要你做。”苏锦微微仰起头,嘴巴撅着。苏朝叹气,经过的小厮小侍们见怪不怪地笑着走过去,老管家突然跑进来,“苏朝,外面有人找你。”
    “什么人?”苏锦问道。
    “不知道,她说什么,什么期年不听朝,元朔逢端月。”
    苏朝眉间一凛,突然闪身瞬间不见了踪影,苏锦追着朝门口的方向跑去,“你要去哪里?”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黄昏后,夜色渐临,林绰仰着脑袋看着那足有百尺高的灯楼,大红灯笼在密布的粗麻绳上垂下,灯火辉煌。
    街道上不论酒楼茶肆,都是灯烛齐燃,锣鼓声声,一曲笙歌,乐音十里不休,千门灯火夜似昼,小摊铺上更是彩灯齐聚,他从未经历过这等场景,一双眼怎么都看不过来。
    上元节的热闹,可以说是一年所有节日之最,也就七夕还能稍稍与之媲美。梅朔在他身边小心地护着他,抬眼看到街边人头拥挤处的一大排弹壁灯,笑道,“想不想去猜灯谜?”
    “我不会。”
    “我保证你会,信不信?”
    林绰摇头,她拉着他走过去,所谓弹壁灯,灯笼一面靠壁,三面粘贴谜条,凡猜中者自有彩头相赠,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小贩们也是为了吸引人过来买彩灯。
    梅朔本来就长得高,也不用挤,站在人群后面,双手搭在他颈间,眯着眼一个个扫过灯谜,林绰看不见,只是向后仰着脑袋看着她。
    她突然笑着侧身上前,在角落里转过一只花灯,就在花灯下面的小贩冲她笑道,“小姐,可以取下来看。”
    她点头谢过,拿下来对着林绰念道,“听着。八只脚,抬面鼓,两把剪刀鼓前舞,生来横行又霸道,嘴里常把泡沫吐,是什么?”
    “螃蟹啊。”
    “所以我说你会猜吧。”
    那小贩取过一个红绳穗子塞到他手里,对梅朔笑道,“最容易的都能被你翻出来,小姐你自己要不再猜一个?”
    “好啊。”刚说完,正好边上的人吵吵嚷嚷地在争一个字谜,“‘灵台方寸,斜月三星’。方寸不是有方寸山嘛,三星就是三点,肯定是个‘汕’字。”
    “那斜月呢?要我说,斜月就是弯月,肯定是‘湾’字。”
    “‘心’,是个心字,”一道清雅的男声□来,“斜月如勾,三星在上,灵台方寸便是心的意思。”
    “没错没错,小公子猜中了。”那小贩取下一盏莲花灯,那男子身后带着两个小侍,其中一个接过来,他转身离开,人群中突然有人道,“这不是邱家的小公子嘛,西河镇的第一才子,难怪了。”
    “嘿,我听说齐大小姐今晚搭了灯楼就是为了他,怎么他倒是上这里猜谜来了?”
    “这不是天还没黑嘛,不如我们倒灯楼那边看好戏去。”
    推推攘攘走了几个人,梅朔看着边上的花灯,心里暗想着要不要给林绰买一个玩,那小贩循着她的视线,笑道,“小姐,我这里有几个难猜的灯谜,你若中了,便送你花灯如何?”
    她来了兴致,“有什么?”
    她取下最高处的一盏走马灯,就见上面密密写着好些行的字,“这是最难猜的一个,你来看看如何?”
    梅朔接过灯细细看去,就见上面用小楷端端正正写着:
    下楼来,金簪卜落
    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孙,一直去了
    詈冤家,言去难留
    悔当初,吾错失口
    有上交,无下交
    皂白何须问
    分开不用刀
    从今莫把仇人靠
    千里相思一撇消
    梅朔笑着把走马灯还给她,那小贩以为她猜不出来,她却又道,“我再替你写份灯绢怎么样?”
    那小贩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点头,拿出灯绢,梅朔取了笔饱了墨,也用小楷写下:
    好元宵,兀坐灯光下
    叫声天,人在谁家
    恨玉娘,无一点知心话
    事临头,欲罢不能去
    从今后,吾当决口不言他
    论交情,也不差
    染成皂,说不得清白话
    要分开,除非刀割下
    到如今,抛得我手空力又差
    细思量,口与心儿都是假
    那小贩看着先是愣了下,接着惊讶地连连点头,对林绰指着边上的花灯,“这些花灯,喜欢什么,随便挑吧。”
    林绰怔了一下,拉着梅朔的衣角,“真的?”
    她点头,他指了指一盏小小的兔子灯,那小贩拿下来,对梅朔道,“你家夫君也真是不贪心,我这么多华丽的折桂灯、走马灯不要,倒是要盏这么小的兔子灯。”
    梅朔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其实这字谜,以前在家的时候和老大老二一起玩过,要不然她也不可能这么快一下子就能写得出来。林绰提着兔子灯,就在两人走后没多久,一道人影在那排灯前走过,眼神扫到那盏新糊出来的灯,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手指着那盏灯,面如寒霜,“这是,你写的?”
    那小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眼看天,这雪也快融了,怎么突然又降温了?“这是刚刚一位客人的墨宝。”
    “什么人?”
    “就一个女客人。”
    那女子拧起了眉,“说清楚点,她往哪里去了?”
    ***
    随着夜幕越来越沉,灯楼也显得越来越辉煌,前面后面都站着不少的人,梅朔按着林绰的肩膀,“乖乖别乱走,你晚饭都没吃,我去买点油炸元宵回来,记得,就站在这里看灯楼就好。”
    林绰点头,看着她穿过一条侧街,回过头低头伸出手指挠了挠兔子灯耳朵上粘的绒毛,“二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传来熟悉的惊讶声音,他转过身,就见到林影站在不远处。
    “哥哥。”
    林影渐渐走近,看清楚了他,眼神变得更加惊讶,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但是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低头见到他手里的灯,“你一个人?”
    “妻主带我来的。”林绰欲言又止,“哥哥,你,你还好吗?”
    “我有什么不好的。”他摊开手,“我现在吃得好住得好,倒是你,你妻主对你怎么样?”
    “很好。”
    “看得出来,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一会大小姐要找人了。”
    他看着林影走没了影,一手继续挠着兔子耳朵,心里总想着上次见到林影时,他难过的样子。哥哥,和爹爹长得那么像的哥哥,即使在爹爹死后他越来越疏远自己,他也只是在生气吧,就像所有人都觉得是自己断掌的命克死了爹爹。
    “小绰儿,挑一个。”
    “什么?”他回过头,见到梅朔手里拿着两个油纸包起来的大元宵,一个就有半个巴掌大,炸得面上金黄,看上去脆脆的。
    “一个是猪油肉馅的,一个是四辛馅的,挑一个,我也不知道哪个是什么陷。”
    “四辛?”
    “芥、蒜、韭、姜四辛,”她笑得不怀好意,“应该很辣很涩口。”
    “这个。”他指了指她右手的那一个,梅朔递给他,他一口咬下去,嘴唇上沾满了亮亮的油,抬眼见梅朔正龇牙咧嘴吸着气,忍不住笑了开来。
    “笑我?”她伸手擦了擦他嘴上的油,“香吗?”手指塞进嘴里,“我该买两个肉馅的。”
    第 26 章
    “阿朔,那是什么?”林绰仰起脑袋,看着夜空中燃起的绚丽烟火,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炸元宵举高了差点掉下地去也不知道,梅朔干脆歪过头凑着把他手里那还剩下的小半个吞下肚去,掉地上还不如进了她的肚子,反正边上有的是小吃,饿了可以再买。
    “唔,烟火。”她嚼着元宵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林绰低下头,“好漂亮。”发现手里只剩下一张空油纸,元宵呢,被他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