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风城,梅朔勒马放慢了速度,林绰一直很安静,也没再抱怨屁股颠得痛,“你怎么了?”她拉住缰绳,城郊的风吹在脸上,很暖,很温和。
    他伸手摸着那马脑袋上枣红色的鬃毛,梅朔松开了缰绳,右手扳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告诉我,怎么了?”
    “你,你可以娶别人。”
    梅朔愣了一下,“你才知道?”她纯粹只是奇怪,因为女子三夫四侍本来就很正常。
    他低垂下眉眼,“我才想到。”她身边之前又没有出现过其他年轻男子,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想到这个。
    “我说了我不想娶其他任何人。”
    “你现在不想。”
    梅朔突然笑了,“那我重说一遍,现在不想,将来不想,永远也不会想。”
    “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她松开了手,“所以你被那上官馥一哄就跟着他走了,小绰儿,我真伤心,你一点都不相信我。”
    他抬起眼,没在她脸上找到任何同伤心搭得上边的情绪,“她们和我说,你要和别人成亲,我觉得我要死了。”
    “呸呸,说什么不好。”她捂住他的嘴,林绰挣了开来,“我找不到你,后来就遇上了他。我没准备走,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娶别人。”
    “好了好了,别想了,以后都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们回家了。”
    “嗯。”他身子微微朝后靠在她身上,“你还会回去吗?”
    “不会。”
    “可那是你家啊。”
    “不是。”他奇怪地回头,她勾起唇角,抬起头,蓝天白云,还有两只熟悉的黑羽白头大鸟在头顶,“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她重新挥起马鞭,“现在回去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家。”
    到了西河镇上,梅朔把马卖了,毕竟骑着马回村里太过奇怪,她和林绰一起慢慢走回去,离村口还有半里路的地方,遥遥就看到空中飞着好几只纸鸢。
    算算日子,也快清明了,现在回去种点什么还来得及呢?也只能种夏菜了。梅朔正在走着神,胳膊被他抓着,“纸鸢。”
    “嗯,我看到了。”
    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些向往,她脑子里还在算着要是种芋头,一排可以多少株,全种芋头又好像太多了,要不干脆开始种西瓜,他那天不是还想在后院种来着。“我回去给你做一个。”
    “可是我不会放。”
    也不行,村里有好几片大西瓜地,要吃的去要几个就可以了,去卖也不合算,要不豆荚,丝瓜黄瓜也行,不过还得搭瓜架。“我教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纸鸢的样子?”
    “嗯。”
    他抬眼看着天上在风中飘荡的纸鸢,似乎有两根线缠在了一起,他想了想,“糖葫芦。”
    “什么?”
    “糖葫芦,不行吗?”
    “糖葫芦,我还真,真没见过糖葫芦形状的纸鸢。”她突然笑道,“你是嘴馋了想吃还是怎么了?”
    “我就是想,红红的会很显眼,就不会弄丢了,而且长长的不是更容易飞起来吗?”
    梅朔的笑容越咧越大,满足地叹了口气,果然一回家心情都会变好。“好,就糖葫芦的纸鸢。”就看你飞不飞得起来了。
    推开门,屋里是一阵阴潮的霉湿味,“看来,东西都得搬出去晒晒了。”
    “今天天很好,我就去外面搭竹竿晒被子。”
    “你慢点。”梅朔没叫住他,他已经两手一起抓了墙角的四五根细竹竿朝后院走去。打开了门,横端着竹竿出去。
    她自己走到小柜前,解开手腕上扎着的布料,血早就止住了,不过伤口还不浅,她知道要不是她划了这一刀,自己不可能走得那么容易,不过似乎力道没掌握好,划得太深了点。
    她正想低下头找伤药,林绰走到后院,发出了一声惊呼,她立马跑出去,就见他还端着竹竿站着,眼睛睁得大大的。
    一眼看去,走之前搭得葡萄架上已经爬上了绿油油的嫩叶,卷曲的茎叶弯成了可爱的弧度,还在朝上攀爬,“我以为没人浇水锄草都会死了。”
    “大概春天雨水比较多。”她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竹竿,三根扎在一起的撑开搭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支架,另外两根一头搭在这三角支架上,一头搭在墙上。
    “我去拿被子出来。”
    “衣服也都拿出来晒晒吧。”
    “嗯。”
    他搬着团成一大团的被子出来,下巴搁在被子上,看不清路,差点绊了一跤,梅朔稳住他的身子,接了过来抖开。
    “阿朔。”
    “嗯?”
    “你还要去打渔吗?”
    “当然。”
    “可是你没有鱼鹰。”
    她手下顿了一下,“对了,那两只就知道吃的家伙呢?”
    “在外面吧,到村头的时候还见到它们在上面飞的。”
    “没有就没有吧,我自己打。”反正那匹马卖了不少银子,够用上一阵子了。
    篱笆上的凌霄花也长得很茂盛,竹竿上晾满了衣服,梅朔回屋里继续上药,“我得去买些种子。”
    “好,我收拾屋子。”他抬眼发现屋梁上都爬上了蜘蛛网,梅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上面的不许弄,等我回来我来擦。”
    “哦。”
    “不许碰。”她微微弯下腰,正对着他的双眼,“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收拾?”
    “还敢问?”不等她伸手,林绰一转身跑到边上,“我去打扫厨房。”
    她笑着摇头,出了门遇上好些村里的人,她半真半假地说回老家了一趟,来到于安家门口,她正在绕着粗重的绳索,抬眼看到她,惊得合不上嘴,接着就扔了绳索过来拍着她的肩,“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果然不能指望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好东西。”
    “出了什么事了?他找到你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家人。”
    看她不想再说,于安也没再问,梅朔指了指地上的绳索,“你干什么呢?”
    “晒衣服的。你家里的鸡,一会赶回去吧,还生了一窝。”
    “那窝就送你吧,算是我的谢礼。”
    “姨姨。”身后传来一道软嫩嫩的声音,梅朔笑着蹲下身,“小宝,牙换好了,不漏风了?”
    小女孩咧开嘴,上面的两颗门牙已经长了出来,下面的一颗牙却明显晃晃悠悠地也快寿终正寝了。
    “还和我去镇上卖鱼吗?”
    “去,干什么不去。”她站起身,“不过我得过几天。”
    “行。”
    “娘,牙掉了。”
    “什么?”于安回过身,就见自家女儿手心里躺着一颗蛀了一半的牙,她笑着拉过小手,“这次是下面的牙,我们丢屋顶上去。”
    “好。”一大一小两只手一起一抛,牙齿上了屋檐,梅朔心里突然痒痒的,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桌椅抹干净了,水缸里里外外也擦干净了,他自己抓着水桶出去打了小半缸的水,开始烧水。柴火没有了,不过后院还有很多梅朔堆着的木料,虽然有些潮了,不过烧火还可以,就是烟大了点。
    灶台上犄角旮旯里都爬上了蜘蛛网,他用一只筷子把蜘蛛网卷起来绕走,灶神娘娘的画像上也都结了一张蜘蛛网,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只棕色的小蜘蛛抓下来,双手盖着走到后院放到葡萄架上。
    忙了半天,正想歇会,屋外突然传来咕咕的声音,林绰跑出去,就见她满头大汗地叉着腰,面前是熟悉的家禽,梅朔见到他就挫败地把脑袋搁在他肩上,“为了把它们轰回来,我半条命都没了。有水喝吗?”
    “我去倒。”
    回到屋里,梅朔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了满满一杯水,抬起眼看着屋子,林绰突然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就朝厨房里跑。
    “梁上的蜘蛛网呢?你跑厨房去也没用,出来。”
    “不要。”
    “怎么上去的,踩桌子上,还要搭椅子是不是?摔下来怎么办?”
    “不会,以前我就一直擦的。”
    梅朔和他绕着桌子转着圈圈,回了个身就把他困在怀里,“以后这些事都我来,你别想插手。还有,以后也不许杀鱼了。”
    “为什么?”
    “你那天在活鱼身上取鱼片,看得我心惊胆战的。”
    “阿朔。”
    “嗯?”
    “原来你胆子这么小。”
    她愣了一下,“居然知道笑我了。”她伸手捏着他敏感的腰际,他缩着想要躲开,梅朔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下午和我一起去湖边。”拍得声音很大,其实却一点都不疼。
    “你下午就去打渔?”
    “嗯。你和我一起去。”
    “你之前没让我去过。”他奇怪道。
    “现在天暖和了,之前水太冷。”
    “原来,这艘船是你的。”林绰惊讶地站在湖畔,梅朔解了锚绳丢开,“什么原来是我的?”
    “我以前在湖边洗衣服的时候见过这艘船,我还在想,怎么有人会用这样子的船打渔,根本就是艘游湖的小船。”
    “我知道,当时就找得到这艘了,本来就是游湖的船,这个装鱼的舱还是我自己重新加的。”
    她跨了上去,朝他伸出手,“上来吧。”
    小船晃了晃,竹篷下面是一张小桌,边上两个铺着碎蓝花布的固定木凳,林绰坐在上面,用手拍了拍,突然笑道,“阿朔,你知道吗?我当时还在想,要是能上来坐坐就好了。”
    梅朔站在船头,渔网扔在脚边,“坐里面干什么,出来。”天暖和了,连风吹着也舒服了。
    他趴在船尾,伸手在水里划着水,“什么味道?好香。”
    “鱼食,引它们过来。”她从一个小铁罐里抓着大把黑乎乎的饵食,朝水里撒,林绰起身腾腾腾跑到船头,“鱼呢?”
    “当然在水里。”她把铁罐塞给他,“你接着撒。”
    她张开渔网撒下去,林绰睁大了眼盯着水里,突然一阵水花溅起,他举起袖子,衣摆还是被溅湿了。一道女子的笑声传来,接着是梅朔的笑骂声,“你找死。”
    两艘船靠得不远,于宁正站在船头,船边停着好几只鱼鹰,梅朔一手抓着船桨撑在船身上,“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就够了。”她嘴里吐着果核,吹了声口哨,几只鱼鹰齐刷刷跃下水,梅朔伸手,“扔串枇杷过来。”
    于宁笑着摇头,“不给。”她的脚边,堆着满满一堆颜色或深或浅的枇杷,这会故意把一颗果核用力吐到梅朔面前的水里,刚刚溅起的水花也是扔了几个枇杷过来。
    “不给,好,你等着。”梅朔回过身,“小绰儿,把那两只家伙叫下来。”
    林绰奇怪道,“它们又不会抓鱼?”
    “你叫下来就知道了。”
    林绰蜷起小指吹哨,连着吹了好几声,于宁正不解,突然她的几只鱼鹰全都从水里飞了出来,完全不顾她的叫唤,扑腾着翅膀四处逃散。这才发现,湖面上,两只雕正在低空飞翔。
    “你,你有种。快叫它们走开,鱼鹰都不敢回来了。”
    “你也让人家试试抓鱼嘛。”梅朔闲闲地两手搭起,撑在船桨上,那几只鱼鹰回到于宁船上怎么都不肯再下水。
    “梅朔。”她划着船过来撞她,林绰笑着跑到梅朔身后抓着她的衣服,两艘船微微撞了一下,梅朔弯腰顺手在她船头拎了两串枇杷过来,“这是哪里来的?”
    “对面摘的。”
    她从枝干上拧下两个在水里洗了一下,递给林绰一颗,自己剥了一颗,接着龇牙咧嘴,“怎么这么酸?”
    “嘿嘿,谁让你找了颜色这么淡的,还没熟呗。”
    一回头,林绰正吃得津津有味,“你不嫌酸?”
    “是挺酸的。”话是这么说,嘴里却没停,梅朔摇头,“那你慢慢吃吧。”
    第44章
    虽然酸得牙龈都感觉有些无力,林绰还是忍不住多剥了几个,突然觉得喜欢上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