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允晴一个人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家时,夕阳仍在天边挂着,天还没有黑透。她从电梯走出来,熟练的掏出钥匙,身后的铁门忽然喀哒一响,陆子鸣从门里探出头来,仿佛是巧合一般看着她,笑了笑问:“今天这么早下班?”
    “是啊。”她点点头,没打算告诉他自己辞职的事。甚至她打算退房一个人去旅行,也没有告诉他。
    “吃过饭了吗?我正要出去,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吃过了。”她微笑看着他,打开自家的门,走进去换上拖鞋。
    陆子鸣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他闭上嘴,沉默着点点头,然后冲她挥挥手,几个步子就迈下了楼梯。
    雷允晴很累,几乎是到家挨着枕头就躺下了。一觉浑浑噩噩睡到十一点钟,爬起来,打开床灯,望着这间空洞的房子,它好像从来没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是的,上海于她只是迷茫时的停靠站,却不是终点站。她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生养她的城市,那里有她的父母,有她熟悉的朋友,有浓重的压着舌的京片子,还有她永远逃避不了的记忆。
    半夜她打开一屋子的灯,打扫房间,收拾行李,用抹布蘸了水,来回在房里走来走去,擦窗户,桌子柜子。离开前,她把这里收拾的焕然一新,而属于她的,只有立在墙角那一只小皮箱,她孑然一身而来,走时也只有随身的几件行李,匆匆来去,仿佛不留痕迹。在这短暂的停留里,多少人还会记得她?
    收拾妥当一切,她随手摸了根烟走到阳台上,刚要点燃,又想起上次医生叮嘱她,肺炎好后千万不可抽烟喝酒,又悻悻的掐了扔在一旁。隔壁的阳台上依然是空空的,透过玻璃,可以看见他的卧室灯光依然亮着。是一夜难眠,还是睡不着刚刚醒来?
    她靠在冰冷的落地玻璃上,想象着陆子鸣得知自己忽然离开后的反应,是暴跳如雷还是漠无表情?她忍不住咯咯的笑,他一定会很生气也很失望吧,说不定从此以后都不想再理睬自己。可是想到这,她又笑不出来了。
    她从来不曾想象,有一天陆子鸣真的放手,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如果……他真的不要她了?
    她现在已经二十九岁了,这样的游戏,她真的不知道还能玩几年。她期盼着这次西藏之行能带给她答案,如果她和陆子鸣真的是有缘无分,那么她也好尽早做准备,再投入一段新的恋情,或者……改嫁他人?
    第二天,她在外面约了房东,把钥匙还给房东,因为当初定租约的时候她一次付了半年的房租,所以房东还退了一个月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给她。通过与房东聊天她才知道,原来房子真的不是韩沐辰买的,他只不过通过和房东商量,让房东在协议上降低房租,然后减价的部分由他来补齐。
    看来,她不仅误会了韩沐辰,还多欠了他一份人情。
    从房子里搬出来后,当晚她就住进了附近的酒店。沉沉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在旅行社的指定地点集合,乘t165次列车出发。
    按照旅行社的建议,初次入藏的旅客因为适应不了高原反应,所以都建议走青藏铁路入藏,返程时再乘坐飞机。整整48个小时的旅程,雷允晴从来没试过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起初是新奇,到后面简直成了一场灾难。
    因为旅行社定的是硬卧,她的票是中铺,上面睡着一位男同志,时不时把脱了袜子的脚丫子伸到床外头来,捏捏脚,哼哼歌,脚藓雪花似的哗哗飘下来。而下铺是个热恋中的小女生,时不时拉着男朋友过来坐在一起聊天,你侬我侬卿卿我我,便使得雷允晴一直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他们俩人的甜蜜。于是一整天有大半功夫都蜷在硬梆梆的床板上,才一天过去,她就再也受不了了,与列车员协议补票,换了张软卧。
    她平日是太少坐火车,因为觉得耗费时间,今日始知人间疾苦。等她好不容易换到软卧车厢时,列车已经将要进入青海境内,高原地貌初现端倪,西藏被称为离天最近的地方,而青藏线则被称为天路,韩红的歌里就唱到:“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带我们走进人间天堂。”她隔着车窗,心情也激越起来。
    列车在西宁站停靠时,她起身舒展了下筋骨。这一站又有大批旅客上车,她睡的这间软卧,上铺还空着,不知这一站会不会有人。
    走道上响起行李滑轮箱拖滚在地面上的声音,就在雷允晴伸着脖子朝车站外张望时,忽然听见有人在身侧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雷允晴下意识的转头朝身后看去,只见陆子鸣一手拖着行李箱,靠在软卧的门板上,微笑看着她。
    雷允晴惊愕万分,瞪大眼睛看着他,只疑惑是幻觉。
    “你怎么来了?”最近他越来越有神出鬼没的天分。
    这句话问出口以后她又觉得是自找难堪,还能有别的理由吗?他当然是某日忽然发现他的邻居隔壁已经人去楼空,在大惊大怒之后,发现了她的行踪,才一路追来……
    她觉得尴尬,很难才问出口:“你来找我?”
    陆子鸣轻轻的“嗯”了一声,一扬手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看着她的时候,又有点迟疑:“你走了以后,我查到旅行社的出团时间和车次,立刻坐飞机赶到西宁来,就为了跟你坐同一班车……你还好吗?”
    雷允晴低下头:“还好,谢谢。”其实不是太好,不然也不会巴巴的从硬卧换到了软卧来。
    陆子鸣愣了一下,笑意有点僵硬:“你跟我谢什么?”
    雷允晴瞟了他一眼,谢谢他没有大发雷霆,把她揪下车,或者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出洋相难堪吧。
    他在她对面坐下,沉默注视着她。雷允晴想主动搭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始一个话题,就这样磨磨蹭蹭的,半晌仍旧绕回原地:“其实你不用追来,我只不过想旅游散散心。”
    “我知道,”陆子鸣却忽然拉住她的手,“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就跟你分开。”
    雷允晴更是尴尬:“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
    “行了,”他打断她,“你不需要解释。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耐性什么时候会被用光,你不妨趁着现在多任性一会。”
    他嘴角挂着一抹悲观自嘲的苦笑,这话听在雷允晴的耳里,却像一种变相的警告:你再任性下去,我也不会陪着你玩了。
    就像她之前所担心害怕的,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放手,如果有一天,他再也不要她……
    心里惴惴的想着,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要强的话:“那样不是正好?反正我们也离婚这么久了,早就该各过各的,总是这样纠缠在一起也没意思。”
    陆子鸣再连夜转机又赶火车后,早已疲劳不堪,能保持刚才的好脾气已经不容易,此刻也有点上火:“雷允晴,你告诉我,我是什么地方让你这样不满意?我从来没有对谁像对你一样,事事都迁就,事事都想做到最好。你不肯留在北京,非要到上海来,好,我跟着你过来,现在你一声不吭又跑到西藏来,没关系,我陪着你。我想了解你的全部,结果你呢?你统统都看不见!你一直抓着我做错的地方不放,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过我!”
    他终于发脾气了。
    她好久没有看到他这样差的脸色。而很久以前,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他也这样对她发过脾气,他暴怒起来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陌生而恐惧。那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的不断争吵,没想到走了一大圈,好像又兜回了原地,他们都在原地踏步。
    她有点麻木,连争吵都缺乏激情,主动的示了弱:“对不起,再一次让你倒尽了胃口。我就是这样一个人,顽固又无趣,我从来没指望你能了解我,我只要自己过得很好,就够了。”
    “你……”陆子鸣无意识的握紧了拳。
    列车已经重新行驶起来,乘客都找到自己的铺位,很少有人在走道上走动。所以他们压低了声音的争吵也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天色逐渐昏暗下来,远处的高原景色变得朦胧而深远,夕阳最后的光彩一点一点在瞳眸里消散殆尽,她闭了闭眼,觉得疲累。
    “这趟旅游我不想再跟你争吵,如果你觉得看到我就会让你发火不舒服,我可以跟其他人申请换个铺位,接下来的旅程我们也可以尽量不要走到一起。”
    她说得淡然轻松,陆子鸣却恨得咬牙切齿。她以为他连夜赶来,就为了专程与她吵架?他要是不想见到她,还跑到这劳什子的火车上来受罪?他想知道这世上若论没心没肺,还有没有人能比的上她。
    两个人各自扭头,谁也没再说话。真糟糕,好好一趟旅游,甚至初初见他出现时,是有过一闪而逝的窃窃惊喜的,然而开心的事总是那么转瞬即逝,不开心的时候却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剩下还有漫长的二十四个小时旅途,难道他们就要这样相看两相厌的互相待在一起?
    雷允晴揉揉眉头,郁闷的站起来,还没迈出一步,已经被陆子鸣堵住去路:“你上哪儿?”好像生怕她又跑掉了。
    雷允晴没看他,侧过身子,想直接越过去,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她吸了口气,脸上憋出一抹可疑的酡红,依旧没说话。他更加紧张,攥得她手腕都痛了,终于忍不住痛呼:“我去上厕所,行吗?”
    “呃……”他的手倏一下松开,脸上闪过尴尬的红。
    雷允晴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扭头绕过他,才刚走出去一步,忽然整个车身剧烈的震颤了一下,耳畔似有金属急速摩擦的呜呜声,她一个没煞住,整个人趔趄着向前栽去,幸好身后人捞住了她的腰部,紧紧将她向后一带。
    她跌进一副温暖的胸膛里,惊惶未定,头顶上的光线骤然熄灭,双眼一时不能适应黑暗,难受的闭了起来。
    这一动静来得突然,整车的人都始料未及,不少人都栽了跟头,还有睡得不老实的,从上铺上滚下来,顿时一整节车厢咒骂声,呜咽声,质疑声迭起。
    雷允晴半晌才幽幽睁开眼睛,靠在陆子鸣怀里,紧张的拽着他领子,问:“怎么了?”
    他在她背后拥着她,因为发生急刹车时他一手正好拉住了床杆,所以没有被甩出去,如今坐得稳当,心跳也平静,声音淡淡的:“不知道,好象是紧急停车。”
    “但是为什么断电?”
    他沉默没再回答。两人其实心里都明白,要是普通的临时停车,是不会这样莽撞的急刹车的,定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在跌倒的那一瞬间,她明显听到了车窗外有什么金属的摩擦声,闷闷的,但是隔着厚厚的列车车窗都能传进来,说明声音也不小了。
    有人开始呼叫列车员,询问事情始末,其他人都不安的坐在车厢里等待着。可是列车员迟迟没有出现,大家都拿出手机来照明,顺便解乏,同时猜测纷纷。
    不安在等待中一分分扩大,连陆子鸣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现在是晚间八点五十分,列车行驶在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上,从车厢里望出去,外面是一片漆黑的旷野,连脚底是平地还是山峦亦或悬崖都分辨不清,真正的星垂平野阔。这样忽然间停下来,四野没有一处人烟和灯火,整列火车像是死一样突兀的被放置在黑暗中,时间越久,能够想到的恐怖可能就越多,最后每个人都冷汗涔涔,只好互相说笑着安慰自己,也安慰他人。
    大约过去了十几分钟,雷允晴有点不淡定了,小心翼翼在陆子鸣怀里说:“我……想去上厕所。”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了然的站起身,拉着她:“我陪你去。”
    这话要在平常其实挺囧的,不过这种实话,她也顾不着尴尬了,只觉得安心了许多。
    漆黑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在走廊上挪动,经过的乘客都抬起头看着他们。两节车厢相接的地方,有风透入,高原上气候酷寒,这风便如穿堂的阴风吹得人毛骨悚然。
    列车员休息室里早就空了,陆子鸣皱眉看了一眼,温声说:“你进去吧,我去找找列车员。”
    雷允晴点点头,又不放心的摇头:“那你别走太远,我怕太黑了找不到你。”
    他点头答应,又怕黑暗里她看不见,于是重重的“嗯”了一声。
    雷允晴自己进了卫生间,锁好门,那股阴森的感觉在狭小的空间里就更明显,她觉得整个背脊上都凉凉的,匆匆解决了之后就赶紧跑出来,陆子鸣果然不在门口,她不想一个人回去,于是顺着下一节车厢找过去,越往车尾去就越不对劲,从人们的交谈中她好像听到说发生了火车追尾事故,整个后两节车厢都被撞得脱节甩尾掉下轨道,其余靠近末端车厢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撞伤,发生事故时有乘客拉下紧急刹车,接触网停电,导致整列火车都陷入一片黑暗中,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