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着她的睡颜——可他又不敢把身上的小家伙弄醒,与其三个都睡不了,不如就牺牲他一个好了……
    五十六、独倚楼
    从小游的育儿所出来,才发现眼前的街道并不陌生。
    循着记忆下意识地往前走,穿过人行道,经过小区大门,葱郁掩映下先是雕花的罗马柱阳台,然后熟悉的红瓦白墙俨然在目。
    门前的湖上多了一架造型别致的铁桥,想来也是怕时间久了,以前的那条小木桥不够牢固,依然记得那时吃完晚餐,两人一起牵着手去散步,过桥时听着一致的脚步声,她都会开心地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霍远并没有回这里住,而是在酒店开了房间。她心里虽有疑虑,但也不方便多问。
    大概是周六,住户都在休息起得不早,周围静悄悄的,知返索性在秋千椅上坐下来,看着闪着点点金光的湖面发呆,脚尖轻点,晨风迅速地拂过脸颊,有一些凉意。闭上眼,心底忽然有些苦涩——她这是在做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
    之前的两年里,她一直活在过去,可突然间他又一次闯入她的生活,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最近她常常有些混乱,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甚至有时候她常常有种恐惧的感觉,仿佛从前的那个霍远在渐渐离她而去,又仿佛所有的回忆都不过是她一个人编织出来的幻想,岁月渐逝,而她竟不知何去何从。
    忽然间,觉得很害怕。
    彼此的过去,已被顺时针忘记。
    要怎样才能证明,他们是爱过的呢?
    如果,如果他永远也想不起来,那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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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岸传来一声门响,接着有人走过铁桥,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音。
    心中一跳,知返猛然睁开眼。
    那人的脚步声也嘎然而止。
    知返缓缓地站起来,手紧紧地抓住秋千上的铁链。
    “居然是你,”苏瑾望着她嘲弄地一笑,目光并不算友善,“怎么,回来了?心情这么好,来瞻仰故居?”
    “苏小姐言笑了,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地方,算什么故居?”知返无视她语气里的讽意,淡笑应答。
    她太过平静的表情让苏瑾有些不爽:“你有没有听说,他忘了你?”
    “不用听说,他以实际行动告诉了我。”
    “你们在一起?”震惊地瞪着她,苏瑾的神色明显一僵,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微微一笑,“不过,他还是没想起你,对不对?”
    否则,眼前这个女人也不会大早上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这里。
    隐隐地,她的心里有些不忍,但终究抑制下来——爱情这东西,人各有命,自顾不暇还来不及,又有谁会委曲求全。当日,可有谁怜惜过她?纵使如今往事随风尘埃落定,不代表她就可以有那个雅量全然释怀。
    知返没有说话,默认了她的猜测。
    “你不问我为什么住在这里?”苏瑾挑眉,冷睨着她的反应。
    “我问这个做什么?”知返抬眼,恬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事到如今,问了又有什么用?
    苏瑾有些意外地盯了她一会,拉开车门坐进去,知返看着她发动车子扬长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沉重的步子,慢慢地往前走。
    心里,酸酸的,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如果是以前的孟知返,难过的时候会很容易就湿了眼睛吧,而如今,她依然可以在清晨的阳光里,不动声色地走下去。
    就算脚下曾是两人一起走过的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一个人,也可以。
    大门外停着那部熟悉的车子,她经过时驻足,不解地望向车内的人。
    车窗缓缓降下,苏瑾转过头看着她:“我只能告诉你,我住在这里问心无愧。”
    知返一怔。
    “祝你好运,孟小姐。”苏瑾冷笑地瞥了她一眼,踩下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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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煮什么,这么香?”一双健臂环住她的腰,霍远低头闻着她颈间的馨香,笑着问道,“厨房都没有,你还挺能折腾。”
    “栗子汤圆,”知返回答,“一般店里买不到啊,超市只剩最后两袋,于是连忙拿下,又想起酒店房间没锅,只好买了个速热杯来煮。”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栗子汤圆?刚好还真有点饿了。”
    知返被他问得心里一慌,低头回答:“栗子馅比起芝麻花生的没那么腻嘛,你晚饭在外面应酬,夜宵就不能太油了。”
    “忙了一天回来还有人煮夜宵,真好。”黑眸里掺上暖意,他俯首在她唇边轻吻了一下,“嗯,奖励一下。”
    知返耳根一烫:“别闹啦,再不盛要煮烂了。”
    “烂了我也吃。”他接过碗,舀了一个就要往嘴里送。
    “喂,”她连忙抢过勺子,放到嘴边吹了吹,“这么急,烫到怎么办?”
    大掌握上她的手,肌肤与他掌心的温热熨贴,她胸口一窒,抬起头,才发现他正静静地凝视她,目光清亮如暗夜里的星子,慑人心魄。
    “知返……”他唤她的名字,低柔的语气里有着些微的叹息,却又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地不同?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触动他心底那处柔软?
    “可以吃了。”她不知所措地把勺子递给他,脸红似火——对于他的温柔,她一向毫无招架之力。
    “张嘴,”他举到她的唇边,“光是眼睛瞪大有什么用?我可以接受你的意外,因为我从来不喂女人。”
    她无意识地张口,将那个汤圆吞进嘴里,满口香浓软糯,心里却蓦地发酸。
    “怎么了?”他低头,惊讶地望着突然偎进她怀里的小女人。
    “你抱抱我,好不好?”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模糊,有些隐约的鼻音。
    她是——怎么了?感觉到腰间紧紧搂住的力量,黑眸里闪过一丝讶异。
    “没事,就是有点累,”她终于抬起头一笑,水眸有些朦胧,“就当我撒娇不可以么?”
    “累了?”霍远凝视她,宠溺一笑,“那你早点休息,今晚我哄小游睡觉。”
    “好。”她格外顺从地答应,没有注意到他投来的目光里带着一抹深思。
    五十七、风敲竹
    “妈。”
    门打开,知返轻唤了一声,心里有些酸楚。
    张海瑶应了一声,把崭新的拖鞋递给她,低头的一瞬间,眼里隐隐有水光涌动。
    “这是给你和爸带的礼物。”知返把纸袋放在客厅的地上,双手一空,站在原地竟有些局促。
    “回来了就好,还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张海瑶望着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丈夫,“景瑞,女儿回来了,你怎么一句话都没有?”
    “你要我说什么,我能跟她说什么?”孟景瑞冷哼一声,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杯子,“两年不进家门的人是她!”
    “去年我要去看女儿,你自己不去现在又怨什么?”张海瑶一脸尴尬地夹在中间。
    “是啊,她翅膀硬了,想上哪上哪,当初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丢下一堆烂摊子,叫我现在还无颜以对穆家,我去看她?面子还真是大!”
    “景瑞,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张海瑶声音拔高,气恼地制止丈夫出声。
    “爸,”知返梗着嗓子开口,倔强的神情与父亲如出一辙,“无论你怎么想,我当初没有半点对不起穆家的地方,至于你觉得亏欠他们,那是你的事情,和我无关!”
    “孟知返!”震天的吼声响彻客厅,孟景瑞恼羞成怒地站起来,“你这是什么混帐话!”
    “妈,我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强忍着眼底凝聚的水汽,知返往门口退去。
    “吃完饭再走也行啊……”张海瑶试图想要挽留。
    “不了,再见……妈。”声音颤抖地说完,她合上门,步履凌乱地跑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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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路的风景一路倒退,不断涌出的泪水在脸上肆虐,收音机的音乐盖住了哭声。不是没有心理准备面对今天遭遇的场景,但当父亲严厉的神情再度浮现在脑海,难过委屈的情绪交织,还是狠狠地绞痛了心。
    体贴的丈夫,听话的儿子,温暖的小家庭,周末一起去探望父母——这样稳定闲适的生活,她何尝不想拥有?这两年来,每当同事间兴高采烈地讨论这些家庭琐事,她总是能避则避,独自躲到一旁,想着小游可爱的笑脸,想着他软软的小身子赖在她怀里口齿不清地叫她妈咪,想着他每次吃到好吃的东西总会献宝似的往她口中塞,想着许久以前,曾有一个宽阔的怀抱,环着她承诺一个幸福的未来,想着曾有那么低沉动听的一个声音,轻唤着她,知返。
    停住车,她埋首在方向盘上,收音机里dido悠悠地唱着那首《white flag》。
    眼看心就要触礁,但我绝不会就此束手投降。
    我的心门不会升起白旗,我依然爱着,而且,永远。
    情不自禁地拿出电话,按下熟悉的号码,等到那边的嘀声传来,她才猛地一惊,意识到到自己在做什么,想挂断,低醇的声音已经传来:“喂,知返?”
    拿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呼吸,盯着屏幕,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喂?”等不到回应,他又问了一下,随即挂断。
    十四秒。
    知返望着屏幕显示的通话时间,心里隐隐觉得怅然。
    铃声忽然间响起,她浑身一震,几乎下意识地接起来。
    “知返?”温和的嗓音徐徐传来,“刚才是不是不小心碰到电话按钮了?喊你也没有回声。”
    “噢……是。”她慌乱地答,他的猜测正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果然是,”他似是微笑了一下,“我想你也不会主动给我电话。”
    “嗯?”知返一怔。
    “和你相处这么久,你几乎没有主动给我打过电话,除非是公事不得已。”
    是她幻听吗?他的声音里,似乎藏着一丝遗憾。
    他所谓的“相处这么久”,是指重逢后在一起的时间吧,从前,她还是会经常给他打电话的,他这么说,是否意味着他是在意这些细节的,也是……在意她的?
    “对不起。”她下意识地道歉,双眼又有些迷蒙。
    “对不起什么?”他有些讶然地笑,“说得我反而有罪恶感了。”
    她不由失笑。
    “知返。”他忽然轻唤。
    “嗯?”
    “你没事吧?”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她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
    “没事。”她哽着嗓子。
    “真的没事?”他又问,语气温柔。
    “真的没事。”
    “那晚上见?”
    “好,晚上见。”
    她轻轻按断电话,右手颓然地垂下。
    有些事,不想让你知道。
    正如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我也不会提起。
    我想,我的决定是对的。
    反正,你现在过得很好。
    而我么?我早已经习惯了。
    所以,没关系。
    反正,过去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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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院很静,一阵风吹过,粉白的花雨落满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