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菲没有说话,她点点头,半响又问:“我……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就是流了很多汗。”卓傲然的下颚抵在她的头顶,闷闷的说:“伯父伯母,喜欢什么,我要买点什么……”
    “……不要回家,他们会吓死的。……我已经不在了。”齐菲突然觉得很累,她躺到卓傲然的怀里,轻轻的说:“我累了……要睡了……”幽微的呼吸声在胸口温温的蔓延开,卓傲然小心的将车窗关上,卓晴在前面看到卓傲然绷紧的侧脸,心下开始忐忑。
    车子抄小路绕回卓家的老宅子,路也越来越安静,渐渐的驶入满是大树的地方。卓晴转过身,小声的问:“傲然……她怎么了……”
    “可能刚下飞机,那帮记者又那么麻烦。”卓傲然拿下墨镜,就看到卓晴不相信的眼神。“六姐,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在说假话。”卓晴笑着肯定。
    “没有。”卓傲然抱稳齐菲,让她睡得更舒服些,药量加大之后,她有点嗜睡了。
    “……是不是……怀孕了?人家说,怀孕的女人容易瞌睡……”卓晴再次笑着肯定道。
    卓傲然弯起嘴角,重新戴上墨镜,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卓晴不要说话。
    齐菲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十分安静,她听不见呼吸声、键盘声,静寂的如同一个关门的公墓。她坐起来,摸索着床头,什么东西都没有。
    “傲然……”她掀开被子,赤脚站到地板上,连空调的声响都没有,这里是哪儿……“卓傲然,傲然……”
    “嘭”的一声,卓傲然推开门,手里端着橙汁和几片刚烤好的吐司,看到齐菲露在外面的脚踝,训斥道:“坐到床上去,地板很凉。”
    “傲然……”齐菲朝他的方向走去,问:“这是哪儿?……没有声音。”
    “是我们家在郊外的小别墅,目前就给我们俩了。”卓傲然放下托盘,牵起齐菲的手,将她安置到床上,说:“吃点东西吧。……明天我们就回老家。”
    “你真的要去?”
    “礼貌上,我也应该要回去一趟吧。远远的拜访一下也好。”卓傲然刚刚接到陈立的来电,齐扬已经早一天动身了,时间配合的刚刚好。他拿起面包,撕成一小块,说:“张嘴。”
    吐司是温热的,卓傲然的手指偶尔会碰到那两片同样温热的唇,他留恋着这份简单的信任,与齐菲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永远无法遗忘。耐心的给她戒毒,耐心的教她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怎么辨别方向,点点滴滴,就是渐渐渗透进心底的温情。
    “你怎么不说话?”齐菲问。
    “……我在看你吃饭呐,很忙的。”卓傲然笑着回答,安静了一会儿,吐司面包喂完了,他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齐菲,说:“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以前,听到朋友说,下辈子,都觉得是个搞笑的比喻。现在我却和他们一样,希望能有下辈子这种事情。”卓傲然的眼圈微红。
    “下辈子……不要了。做人好累,我想做一条小河,养很多漂亮的鱼和鹅卵石。”齐菲正经的打算着,她一直希望做一个没有生命的个体,没有喜怒哀乐,淡淡的,向阳生存。不被占有,也不去占有。
    “那我,就做垂钓的渔翁。留着大胡子,人见人怕。呵呵……”他的表情黯淡下来,侧头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脖子。
    霍琳琅看到电视里面卓傲然夫妇抵达机场时的混乱场面,轻轻的皱皱眉头,她走到一直盯着电视画面的父亲面前,说:“爸爸,别看了。陈伯熬好了人参鸡汤,我去给您端过来。”
    “不用了,不是那个味道,有什么好喝的,不是那个味道。”霍铭看到架子上的手枪盒,就说:“去把那个盒子拿过来,我要擦擦手枪。”
    “好的。”霍琳琅把带有南瓜灯图案的手枪盒拿过来,说:“爸爸,这把枪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我的初恋呐。”他笑了笑,不舍得摸摸那个凸起的南瓜灯。
    “爸爸的初恋不是妈妈?”霍琳琅好奇的问。
    “……不是,是个瑞典贵族小姐。美丽的令人惊叹,说起来,齐菲那孩子,倒是很像她。”霍铭仔细的擦拭着那把枪,明晃晃的枪柄反射出凌厉的光泽。
    “瑞典?爸爸年轻的时候去过瑞典吗?”看到父亲难得的好心情,霍琳琅笑着坐在一旁。
    “当然,那时候,我是在全世界到处跑。遇见她,是个很意外的事情。记得当时在宴会厅,我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吸烟,她就穿着晚礼服,偷偷的跑过来,正好躲在我站的那个角落里。”霍铭沉浸到回忆中,那个女人走过来的时候,带着一阵难以言说的微妙香气。
    “呜呜,妈妈要是听到爸爸这么说别的女人,一定嫉妒死了。”霍琳琅努努嘴。
    “你妈妈……说到底,还是我对不住她。”年轻的霍铭回到中国之后,几乎没有一天不去想念那个身影,于是他在家族的压力下,娶了霍琳琅的母亲。而婉儿的长相,和他的梦中情人,十分之相似。他摇摇头……继续擦拭着手枪,说:“不说这个,你和齐扬,没有复合的可能吗?”
    “……爸爸……我们已经离婚了。”霍琳琅板着脸,她现在一想到,那些日子,齐菲虚伪的笑脸,就会有肮脏的感觉,他们私底下,一定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亏她还当齐菲是姐姐。
    “唉。”霍铭摸摸霍琳琅娇气的脑袋,这两年来,他常常会在梦中惊醒时,怀疑齐菲,是否真的存在过。他仔细的回忆着和她相处的细节,竟然与他深爱的女人重叠在一起,当初误认她是婉儿……“咳咳,听说齐扬还在找齐菲,有下落吗?”
    “能有什么消息……他就是个疯子,死了的人,难道要挖坟抛尸?……”霍琳琅转过脸,整个世界,最不希望看到齐菲的人,恐怕就只有她了。
    火车车厢里,能听见悠悠的晃荡声。田野里刚下过雨,处处都是萧瑟冷凝的水汽,在麦芒的尖角处,镶嵌着一颗颗透明的水珠,随风屹立,或者随风坠入大地。车道进入隧道中,眼前一片黑暗。在黑暗中,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线条冷硬的靠在窗边。这个身影,几乎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隧道尽头,从远处的天际再次刮来一股冷风。齐扬靠在车窗前,手里夹着燃了一半的雪茄,睫毛微眨,寂静的盯着田野里青绿不齐的野花野菜。田间的一切都很安和,除却那些乱扔的农药袋子和瓶瓶罐罐,烧黑的田埂,垂直落寞的电线杆,还有在角落里蹲着的灰兔子。齐扬嘴中的烟圈逃逸出来,他侧仰起头,细碎的白光从他的侧脸倾泻下来,嘴角微皱。
    “先生,这里不能抽烟。请您到吸烟区。”列车员走过来提醒道。
    齐扬扔掉烟头,又走回自己的座位上。他回老家碰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老校长病逝,放在他左手边的一个大包里,就是老校长的骨灰盒。老人家膝下无子无女,将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了博文中学的建设上,教育部应该给这样的人颁奖章。
    “喂,年轻人,你这个包很重。”坐在身旁的一个中年人说。
    齐扬转过头,看到他的长相,说:“是骨灰盒,偷了也卖不出去。”
    “啥?骨灰盒?”男子站起来,摸摸后脑勺,向后面的车厢走去。齐扬坐到那人靠窗的位置,将头抵在玻璃上,外面又开始下雨。雨水从他的脸上溜过去,他又靠到座椅上,抬头看车厢肮脏的顶部。
    【小扬,我去给校长洗衣服,他老人家腰不好。】那时候的齐菲很喜欢给老校长帮忙,做什么事情,或者是吃到什么好吃的,都会加一份给校长。她要是忙着给老校长洗衣服,他就会拽着她的衣服,走哪儿跟哪儿。
    【姐姐,今天要陪小扬玩儿,不洗衣服。】
    【不行哦,姐姐之所以能在那里念书,都是老校长在帮忙。】繁重的家务和农活,再加上一些额外施予外界的帮助,齐菲的生活忙碌的像是个陀螺。而齐扬,就是牵着这个没有方向的陀螺的绳子。
    火车到站了,齐扬被列车员喊起来,他背着大包,出了火车的门,打的将老校长的骨灰盒送到了一个大的祠堂里,从地毯上买了很多纸钱和房子,一一烧给了永远沉睡的老校长。
    “真有孝心,这个位置可是我们祠堂里风水最好的。保准逝者能在地下安生的过活。”肥头大耳的光头管理人乐呵呵的说。
    齐扬拜了几下,转身就离开了佛乐撑起的无名之地。他拿出雪茄,连抽了好几口,左右的在街道上徘徊着。小镇上的居民都以看怪物的眼光看他。没有热度的太阳升到天空的中央,路上的行人都变成了几个单薄的影子,齐扬靠在土墙边,看到一个乞丐小孩走过去。
    “喂,小孩。”齐扬喊道。
    “干什么?”枯瘦的小孩走过来,不解的问。
    齐扬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说:“给你。”
    “……你不是要我替你干什么吧?”小孩抬眼看着那些钱。
    “拿着钱,然后赶紧从我面前消失。快!”齐扬弯起嘴角,拜托的说。
    “……啊,你手机响了!”小孩揣着钱,飞一般的从他眼前跑过去。齐扬掏出手机,来电显示的是个绝对陌生的号码,他按下接话键。
    电话那头一片安静,然后一个女人的录音放了出来,他起初准备挂掉电话,可在听到后面的内容时,失色的双眸顿时满含色彩,左手倏的握成了拳头。
    “我是葛临。”葛临放完录音,说:“本来要当面告诉你的,可是你又走了。你所听到的一切都不是捏造,如果你肯定那个人是齐菲的话,可以……无所顾忌的走过去了。”
    “……这是我二十七年来,来,听过的最美的故事。”齐扬呼出一口气,将手机扔到了瓦房上,那只可怜的手机顺着陡峭的砖瓦向下滑动,齐扬站在那里,接住手机。男子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明澈,带着极淡的青涩气息,像是攀岩在崖山的朝霞,无意间释放掉魅人的所有期许。他再次将手机扔到瓦房上,手机照样滑落,男子希望能大叫大跳,将一身的束缚的藤蔓全都扔进废墟里,但此时,他只能接住这个手机,继而无言的欢笑。
    “你是哪家的?在我家房头干什么?”一个老太太勾着腰,拿着拐杖走过来。
    “没有。”齐扬有礼貌的说,声音像是回到了十八岁的少年。
    “还没干什么,你这个孩子不诚实,你!你……”这个老太太的脾气还挺大的,她拿出一个水管,冲齐扬身上开始喷水,一边骂道:“叫你欺负我这个老太太!滚回家去!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教的!”
    父母……齐扬站在水里,那些冰冷的水彻底浇湿了微笑的他,他向后大步跑去,像个孩子一样将外套拿在手边,在幽深的青苔巷子里不停的奔跑,嘴里念念有词,在几个拐弯处差点撞上人,在一些苔藓多的地方,差点摔倒,自始至终,弯弯曲曲的巷子中,都能听到一个人的奔涌的胜利气息,所向披靡,令人乍舌。
    “哇,原来你的家乡是这样的,真是很漂亮。”卓傲然推着齐菲,从车上下来,看到眼前的景色,由衷的感叹了好几下。
    “是啊,盛夏的时候最美。”齐菲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她太久没有闻到这种单纯的植物芬芳,不禁多闻了几下。
    “哎呀,你们看,这个小伙子好帅呐。……咦,你们过来我们村子干什么?”来往的村民停住脚步,议论纷纷看着这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