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上变幻着图案……
“丞相?”
“王夫人已然薨逝了,前面,无便可循,”韩嫣酙酌着开口,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便是有,如今桂宫也没有正式主事的人,且由卫夫人权摄。立了死皇后,下面,少傅说,要不要再立个活皇后?”
石德一愣,额上开始冒汗:“这个——”齐王的生母,如今是后宫位份最高者,虽然不如年轻人得宠,在后宫资历和美貌同样重要,卫青现今还是大将军。要不是想到卫氏潜在的威胁,石德也会这么想早日确立刘闳“嫡子”的身份。现在一想,追册了一个皇后,就等于打破了汉宫多年无后的局面,那么,再立一个活着的新后,也是正理。按理,生下了皇长子的卫夫人,是极有可能的。到时候,齐王也就有了嫡子的名份,他还是长子……
“少傅还没与别人说过吧?”
“还没。”石德答道,其实是与其父石庆提过的,只是石庆比石德更谨慎,让他先与韩嫣通个气,免得被误以为是向太子邀宠。
“那先谁都不要说,”韩嫣想了想,“且探一下陛下的口风吧。”
“丞相与陛下素来亲近,不如,再辛苦您一下……”探皇帝口风,是项风险挺大的工作,石德有些吱唔。
“也只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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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去桂宫了。”到得宣室求见,只遇到留守的小宦官。听到这样的回答,韩嫣站住了。小宦官见韩嫣面色不太好看,也不敢再接话,许久方道:“夷安公主生日,卫夫人请陛下去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刘彻身边有过宠爱、生过孩子的女人几乎全部早逝,失宠被废的阿娇倒在长门宫里活受罪,如今活得长的只得一个卫子夫。连李姬,在儿子就国没多久也抑郁而终。
这夷安公主,便是生母早逝,刘彻便命卫子夫抚养她。夷安公主,早早地被刘彻许配给隆虑公主之子昭平君,以安抚姐姐了,她的生日,说重要还真有点重要。
“奴才给您去桂宫通报一下?”
“不用了。”略一颔首,转身走了。
“昨儿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淡淡地回道。
“夷安生辰,总要过去的。”
“嗯。”
刘彻歪头看了看韩嫣:“一定有事。”
“太子生母,”韩嫣顿了一下,“总要给太子一个嫡子的名份才能断了底下人的疑虑。”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彻。
“我没想过死后还要有个女人与我并肩。”
“?”满眼问号,忽地想起,刘彻,他的茂陵,没有皇后陵园。初立茂陵的时候,阿娇在位,却也没有立皇后陵园,阿娇为后十余年,也不见他提过立皇后陵。史上卫子夫在位三十八年,也不闻茂陵有后园。即使传说中的卫青墓占了皇后的地,从卫青死到卫氏败,尚有十余年的时间,也没见这方面的记载,死生大事……
“闳儿的事,你不用担心,”刘彻握住韩嫣的手,感到韩嫣的手一颤,用力反握住了自己,“我必不会令你再为难。”
“若我册了王氏,她的家人位置就定了,闳儿会不好办。王家人,无才无德,一旦被我荣养,日后便是闳儿也动他不易。不册她,我也不用再册别人。我倒要看看,谁敢请立太子庶母为后。”
追册之事最终不了了之,太子的师傅们开了个小会,互相约定提醒警告一下同僚、故交,不许再提此事,以防重蹈栗氏复辙。做了太子师傅,前程甚至上就与太子挂上了钩,为太子考虑的时候真是比为皇帝考虑的时候还要多,对太子比对自己儿子还卖力。便是像石德这样的正直人,也暗自祈祷——陛下不要再有新宠了。
现在不是建元初年愁皇嗣的时候,皇帝已经有了四个儿子,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很少了。便是没再生儿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朝中终于没有泛起立后的声音。
这也有刘彻的威严日盛的缘故,同样的事情,在初登基时,便是与国有利的事情,不买账的人照样一大堆,在位时间久了,便是出了昏招,大臣们也少有反对。大臣也会欺负菜鸟皇帝。
如今的刘彻,少有人敢触其逆鳞。他定了主意不想册后,太子的师傅们也表了态,想在这上头有所动作的人,终是没敢出手。
丞相
“太傅——”刘闳拖长了调子扑了过来,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开始抽条长个儿了,冲击力着实不小。韩嫣只沉腰上一紧,整个人晃了一下,双手顿了一顿,轻轻地拍着刘闳的背。这孩子一年不见成长了不少,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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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靖的婚事,早在许绾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打量儿媳妇的人选了。却是件大事,母亲是前丞相的女儿,父亲是现任丞相,也要选个差不多的。尚主本是个不错的选择,刘彻原有此意,只是韩嫣与许绾都不乐意。只好自己去费事挑选,正在踌躇间,许绾去世,母丧三年虽然不是硬性规定,到底还是守一下比较好,于是韩靖的婚事暂时搁置了。
现在眼看着韩母的身体渐渐虚弱却查不出病来,显是油尽灯枯,人老将死。老人家想在临终前见到孙媳妇,只得重新开始打量,自是一番喧闹,好在韩则与直氏为韩宁选亲的时候,照例是置下了一份长长的名单,此时拿过来正好参照一下。
一看之下,大摇其头,两年前的名单已经有不少人出嫁了,只得另行整理。列侯家的女儿适龄的已是不多,韩嫣征求了韩靖的意见,干脆扩大范围。最终定下了左内史儿宽家的女儿,姓虽然有点奇怪,人长得也不是天香国色,左内史的职位也不是很高,却胜在家风淳厚、人品也不错。
韩靖婚后便是韩宁,因不愿让弟弟越过哥哥先成亲,韩宁虽是早就定了亲,到底晚了一个月才成亲。婚事的排场自是不必细说,忙而不乱,统筹规划、井井有条本是韩家的一大特色。丞相家里娶儿媳妇,宾客是拦都拦不住,车水马龙,应接不暇,即使没有想趁机敛财也收了不少礼物。
儿宽心下有些不安,过了几日寻到机会,对韩嫣道:“下官嫁女,本不愿高攀,只因丞相家严谨,令郎一表人材,才厚颜允诺。只是,前几日,君家太盛,恐非好事。丞相昔者家门不纳私人,公事悉决于衙,何其明智,为何儿女婚事却如此盛大?”
韩嫣知道他是好心,只是,自家还要在这世上生活,就不能活在真空之中,就说儿女婚事吧,谁愿意与一个孤僻的人家结亲呢?总要做得差不多。限制礼金的数目,已是韩嫣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当下谢道:“您说的都是正理,可您也知道,韩家在长安几十年了,多有故交,我也不能拦着不让他们来。”
“丞相的难处,宽岂有不知的?不过是白说一句,提个醒罢了。您一向看得明白,只是——”犹豫了一下,往天上指了一下,“那位用过的丞相——唯愿阁下如柏至侯、平津侯。”
韩嫣一揖肃然道:“正是,谢了。”
儿宽点点头,回了一礼。女儿嫁得好自然是好,只是夫家太盛,他的些担心盛极而衰,不得不多一回嘴,见韩嫣应了,儿宽才放下心来。
见过了孙媳妇,韩母了却一桩心事,没等见到曾孙便闭了眼。
母丧虽不是法定的必须辞官守丧,三年不得为官,仍是要表示一下的,韩嫣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非赖在位子上不下的理由,于是上表请辞。刘彻非常不情愿,去了丞相位,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太子太傅也是官职,如果要退的话,自是一并退掉,这样韩嫣回家守孝,两人见面的机会几乎为零,除非刘彻再偷偷摸摸跑去番强。当然,还有另一种选择——未央宫里的地道,不知是何时修建,只是韩嫣依稀记得前世某个电视节目上介绍过考古发掘现场里有这么一段,入住之后就假装无意地“发现”了——韩嫣又不愿意在母丧的时候搞这种偷情的事情。
于是,刘彻很心烦。还有一件更心烦的事情,因为刘彻先前把太子太傅的位置抬得太高,一旦韩嫣退下来,再选个其他人上去受这样的优待,他又不乐意。干脆让太子太傅的位子给空了下来。
丞相的位置在朝堂上远比太子太傅重要,大家可以暂时不管太子太傅,反正没有了太傅,还有少傅,还有一大堆其他的师傅,太子的功课仍然能够继续。没有丞相,朝臣开始骚动。刘彻眼看着底下的蠢动,一挑眉,点了太子少傅庄青翟为相。丞相位子定了,还是太子的老师,显然,太子的位置很稳。
然而,庄青翟却并不走运,走马上任没一个月,就出事了。李敢家在卫尉、郎中令的位置上经营许久,消息很快,风风火火闯进门,急吼吼地在灵前拜了两拜,不等韩嫣回礼,一把拉过人:“听说了么?庄青翟下狱自杀了!”
韩嫣心下觉得蹊跷,面上不显,给李敢让了个座。听李敢细说。
“庄青翟新官上任,很想大干一场,御史大夫张汤却是让庄青翟没面子了几回。恰在此时,丞相府三位长史合起伙来给张汤下绊子,说他受贿,张汤哪受得了这个?自已吊死了。陛下省过来,把庄青翟又给下狱了,三个长史都是他的人。庄青翟也受不了这个,他也自杀了。”
关于张汤的事情,韩嫣记得并不多,曾经有部电视剧里说他因为跟刘陵有染而死,结果,人家张汤主办淮南反案的时候尽心尽力,韩嫣八卦地关注着事态也没发现问题,于是把张汤丢到一边。“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里的张家就是起自张汤,风光了西汉一代呢,没想到他却自杀了。
“张汤这小子的性子太硬,”李敢闲闲地道,张汤起自小吏,李敢对他也不甚尊敬,“他是谁的账都不买,还能不得罪人?那三个长史,就是因为他太无礼了,这才下的手。那个朱买臣,是因为淮南案时张汤穷治庄助,庄助是朱买臣的恩人、老上司……”
韩嫣摆了摆手:“张汤不至于泄奏请之事以谋利。”
“你倒看得透,庄青翟却看不透,由着三长史作弄。不对,张汤至不至于,庄青翟都不会在意,只要能把折了他面子的张汤给按下来,他都乐见其成。”
“长进了么——”韩嫣调侃李敢。
“咱们李家,”李敢叹气,父兄都已去世,“不长进也得长进了……”
送走李敢,韩嫣寻思着庄青翟也算倒霉的,这做丞相才几天啊?不知道下一个倒霉蛋是谁了,反正,刘彻的丞相就是消耗品。
丞相之位不能久空,下一个消耗品也出来了,是太子少傅,赵周。
这一位更倒霉,碰上酎金出问题,下狱死了。太庙大祭的时候,韩嫣尚未除服,不好参加。消息却是韩宁带来的,过继之后,韩宁不用为祖母服那么久的丧,除服之后正好赶上大祭,作为列侯嫡子相貌也不错,被选为太庙大祭时的舞者,倒是亲见了当时的情境。
大祀日,饮酎受金,刘彻的脸色突然变了,随即招来少府验看,列侯助祭的酎金多半不合格。好好一场大祭,不欢而散。陛下除了一句:“仔细看看,这都是什么。”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