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真的怕,我怕到想呕。
    我不想找了,我想找块风水宝地躺下,等范天涵来找我,古人的智慧,叫守株待兔;如果他一直不来找我,我就一直躺着,陪他在同一片土地上化成灰好了,这也是古人的智慧,叫生死相许。
    于是我从寻找范天涵改为寻找一块风水宝地,萧副将和小五儿应该很奇怪我为什么一直往空的地方走,我不想告诉他们,我要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神秘的人。
    而在我寻找风水宝地的时候,我发现有一条道上有着较为稀少的马蹄印,我便顺着那马蹄印走,居然就到了一个悬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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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极其美丽的奇景,这边是陡峭的悬崖秃石,对岸却是绿茵茵的藤,绕着一整片山壁,绿藤上怒放着白色的花,山的背后是滚滚汹涌着的云涛和血红血红的夕阳。
    两匹马在崖边闲散地走动着,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旁边坐着一个人。
    我立于原地远远地张望着,那人身着盔甲,背对夕阳,微暗的光线下脸模糊到可以是任何一个人。我只觉我的心揪一般,像被阿刀捏在手里的面团,揉揉搓搓。
    我捏紧了拳头,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极细的:“范天涵?”
    那人头抬了一抬,沙哑的声音道:“谁?”
    悬崖边缘的落日,红胜血。
    有个身影缓缓直起。
    我向前走了几步。
    悬崖,峭壁,云涛滚滚,斜阳将坠。范天涵手柱长枪而立,笑言:“清浅,我还以为你永世都不愿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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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眯着眼睛,眼睛一阵发酸,热热的水雾就蒙了上眼来。于是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走得时候想象着自己在凛冽风中是多么的荡气回肠。
    我这人就这样,骨头痒,找不着他时我心急如焚恨不得生死相许,真找着他了,我又开始前仇旧恨地计较起来,觉得就这样扑上去抱住他太掉价,得走个几步让他追上来,好虚荣一下我那颗破碎的琉璃心。
    但是范天涵没有追上来,他在我身后略带焦急道:“我走不动,你去哪儿?”
    我闻言停下脚步,回头望他,他苦笑着道:“你过来看看,我的胸口插着一支箭。”
    他那淡定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唬人,而我却被他唬得脚下一个疲软,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走向他,心里想着,他若是骗我,待会就不止插着一支箭了,知道诸葛亮草船借箭吧,我乐得让他尝试一下草船的滋味。
    我在距他五步之遥得地方停下。
    他真的中箭了,箭从前胸刺入,没入身躯,箭尾被他折断,弃于脚边。他身上并没有多少血迹,学过武的人都知道,那是箭封住了血口,一经挪动,必将血如泉涌。
    我不敢动也不敢哭,站在原地与他对望,指尖冰凉。
    他只是笑,“我还没死呢,你就端着一付寡妇脸孔,我若死了,你该不会日日以泪洗面吧。”
    我抿着嘴唇正色道:“你若死了,我不会哭的,我爹替我算过命,我五行缺水,所以你不准死,我不会哭。”
    “好。”他如是说。
    好,我不死;抑或是,好,你别哭。
    喝药
    是那没出息的萧副将和小五儿把范天涵运回军营的,他们找了一块木板,把范天涵跟捆死猪一样捆紧在上面,然后抬着走。他们说箭没有伤及心肺,且军营里有医术高超的军医,再严重的伤他都能医得好。
    我跟在一旁一路嚎,一路哭。
    哭到范天涵在板上一声长叹道:“你不是五行缺水麽?”
    我抽噎着回答他:“我现在不缺了。”
    你可曾试过,那种惊慌失措到一个极致之后突然松懈下来的感觉,会觉得仿佛是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虚脱到只想哭。
    回到军营后,范天涵就被抬进了一个帐篷内,我不敢也不能跟进去,就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看他们慌忙地跑来跑去,端进去一盆清水,端出来一盆血水;端进去一盘白布,端出来一盘血布。我恍恍惚惚地想着,我还没见过那个军医呢,就这样把范天涵交给他了啊,但是,不交给他我又能如何?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营火也燃了起来,我直直地看着眼前来来回回的士兵发愣,直至有个清脆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她说:夫人,将军已无大碍,你可以进去探望他了。
    我转身去看她,脑子忽地闪过一句话: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眼前这名女子长相及其妖孽,白面狐眼朱唇水蛇腰,活生生就是书生赶考路上的那个劫数。范天涵藏了这么个妙人儿在军营中,难怪他劫数那么多。
    我进了帐篷,范天涵躺在一张狐毛制成的毯子中沉沉地睡着。我立于他身旁仔细地端详着,之前我总觉得范天涵长得唇红齿白太过书卷气,但这半年来边疆的烈日风沙已把他那张小白脸摧残成麦色,倒也平白多了几分英雄气概。
    他满脸的胡渣,眉微微拧着,脸色略显疲倦苍白。我轻轻地触了触他的脸,硬硬的胡渣扎着我的指尖,硬硬刺刺的。我觉得很安心,恍如隔世的安心。
    我望着他睡得沉沉的脸,睡意突然浓浓袭来,便掀开毯子的一角,相反方向伏在他脚边蜷成一团,缓缓地闭上眼睛。
    一宿无梦。
    我是被低低的交谈声吵醒的,微微睁开眼,只见那位妖孽端着一个碗半跪坐在我们的毯子前,小声道:“将军,药该凉了,你喝了吧。”
    “你放着,我会喝的。”范天涵压低声音。
    “将军!”连娇带嗔的声音听得我一阵恶寒,于是伸个懒腰,伸展了一下手脚,顺便踹了范天涵一脚,听到他一声闷哼,我高高兴兴地开口:“这位姑娘是?”
    “这是姜溱,姜大夫。”范天涵在毯子下握住我的脚:“清浅,我有伤在身。”
    我收回脚,从毯子底下钻出来,整整身上的衣服,端出一付我是贤妻的样子,道:“原来是位女大夫,长得可真是仙人一般的模样,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救了我相公的命。”
    我为人虽爱计较又不厚道,但我是知恩图报的,原本我由于她的长相太祸国殃民而很不待见她的,不过既然知道了她是救人的大夫就另当别论了,现在我对她是真的充满了满腔的崇拜与感激之情,所以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实打实发自内心的,当然,除了那句长得仙人一般的模样,她美艳若妖,但我总不能跟她说你长得妖人一般的模样。
    她用一种挑猪肉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趟,道:“夫人不必客气,这是我职责所在。”
    我一时想不出还能寒暄些什么,便指着她手上的碗问:“这可是将军的药?”
    她递过来那碗药,道:“将军不愿喝药。”
    我接过碗,转过头去看范天涵,他略微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放下就行。”
    我笑盈盈地对着范天涵:“相公,还是趁热喝吧。”
    他看一看我,看一看药:“不喝。”
    我嘴角的笑僵了一僵,他倒是拒绝得真坦荡荡,我诧异地看着大夫,她淡然地与我对视,很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位将军大人他也怕喝药。
    遥想那个当年,本姑奶奶卧病在床时,他灌我喝药时那个理直气壮,又是点穴又是捏鼻子的,还真是荡气回肠。
    有句俗语怎么说来着?天网恢恢他疏而不漏,不是不报他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就得死命报。
    大概是我眼里闪烁着的奸邪光芒吓着了姜大夫,她坚持要在现场看着我如何让范天涵把药喝下去。
    我也不怯场,有观众我更来劲。
    于是我端着碗缓缓靠近他,他盘腿坐在毯子上,眼睛看向别处。
    哎呦,瞧他那宁死不屈的小脸蛋,老娘就想蹂躏死他。
    我本想点他穴的,斟酌了半天也不拿不准这一戳下去会不会送他去过奈何桥,于是我先好言相劝道:“范天涵,你一堂堂大将军不敢喝药,若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再者,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若想带兵打战,就得早点康复……”
    任凭我磨破了嘴皮,他就是拧着眉一言不发,仿佛我就是一只恼人的蚊虫。
    敬药不吃吃罚药!
    我伸手要去捏他的鼻子,他身子一偏,我扑了个空,我再扑,他再闪……
    “夫人,范将军伤口尚未愈合。”姜溱拉住我。
    我这才发现范天涵胸口缠的白布条已经微微渗出血丝,无奈之下只得停止我杀气腾腾的扑杀。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在他闪烁着的眼神中我读到了得意的味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你真不喝?”
    他一付沉着果断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不喝。”
    我仰头把药灌下,擦擦嘴角道:“你不喝我喝。”
    “夫人……”姜溱瞪大了眼。
    我把碗递给她,道:“再煎一碗,以后将军不喝的药都由我来喝。”
    姜溱请示地望向范天涵。
    范天涵眼神中闪过一丝波澜,很快又平静如深潭,微微动了动嘴唇道:“照夫人说的做。”
    姜溱端着碗出去后帐篷里只剩我和范天涵,各据毯子的头尾。他一直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我,直把我瞅得坐立不安。
    我咳了一声道:“伤口还痛么?”语毕又很后悔,问的什么浑问题。
    他收起打量的眼神,伸手道:“过来。”
    我扭捏了两下,慢慢挪到他身边与他并排坐着。他轻轻地覆上我的手,头缓缓地靠上我的肩,道:“清浅。”
    我僵直了身体,偷偷侧眼看了看他枕在我肩上的头,轻声应道:“嗯?”
    他的手奇大,完全包住我的手,轻轻重重地揉捏着,像是捏泥人似的。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轻飘飘在我耳边响起:“真想你。”
    我心下砰然一动,被他执着的手抖了一抖,好半响才嚅嗫着挤出一个音:“哦。”
    他低低地笑:“只有哦?”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是沉默。
    他头离开了我的肩,松开握着我的那只手,我松一口气,他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都快把我给折腾升天了。
    我正待挪离他远点,他的手已环上我的肩把我纳入他怀中,下巴搁在我肩窝上,慢慢研磨着我的肩骨。
    我想躲闪开来,手肘在挣扎中也不知道撞到了他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