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她直起身,抚着肚子道:“我饱了,多谢你的款待。”
厨子目瞪口呆,门外的我们亦是目瞪口呆。
我们往回走,三五步后听得厨房内传来一声长叹:“这世间竟也有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我们齐齐望向姜溱,她皱着眉不解道:“我明明闻了烟,如何能说我不食人间烟火呢?”
……
半盏茶过后,我们在房内等到快睡着才听得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摔落地之声。
出到客栈大堂,四处东倒西歪地倒了一地人,而且怪的是他们虽无法行动,但嘴却是活跃得很,个个嘴巴不干不净地骂咧咧,大意皆与繁衍子孙后代有关。
我打小在市井里流窜,自然不觉得这些话有甚了不得,姜溱不一样,她自从深山里长大,只听过狼群互嚎,没听过对骂。于是她觉得十分新奇,扑闪着溜溜的大眼,扯着萧副将的衣袖问:“甚么是扒灰的小浪蹄子?”
萧副将羞得满脸通红,我好心解围道:“既是从灰烬中爬过的马蹄罢了。”
姜溱又追问道:“他们为甚要提马蹄?”
我道:“马蹄踏过灰烬,便邋遢了,用于骂人的言语,你不知道也可。”
姜溱又问道:“马蹄日日在行走于尘土间,本来便是肮脏之物,为甚要强调踏过灰烬?”
我揉了揉额角,道:“这是有典故的,此灰烬并非草木之灰,而是骨灰,马蹄踏过骨灰便会沾染上魂魄的邪气,很不吉利。”
语音一落,众人皆对我投以膜拜的眼神。
姜溱点点头,又问道:“那甚么是放你娘的狗屁?娘亲是人,为甚放的是狗屁?”
我叹口气道:“断句不对,是放你娘的狗,屁。既把你娘养的狗放出来,使其放屁。”
语毕,我转身以一招扫堂腿踢飞方才骂了这句话的家伙,扯扯裙摆扬声道:“小女子才疏学浅,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才是。”
满堂皆禁口。
然后,望着满堂的软趴趴,我们也束手无策了,我们的计划只划了一半,还未商量到他们都趴下后如何是好。范天涵自然是赞成让官府来接手的,只是这客栈地势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报个官还得找人问路,十分麻烦。
最后,在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下,范天涵最终答应让我处置,但前提是必须让他们永世难忘。
我央着他们帮我把这群黑店之徒排好靠于墙根,然后掏出胭脂水粉,和入姜溱制的“天长地久的美丽”。据姜溱言,天长地久的美丽是为了懒惰的女子所制的,和入胭脂水粉后涂于脸上,风吹雨打永生永世都不会掉颜色。
我觉得奇怪,如此美妙之物为何她自己不用,她答,若是手滑化错了亦是回天乏术。
果然,世上无两全之术。
我平日里不常涂脂抹粉,这套胭脂水粉还是宝儿收拾行李时偷塞了进来的,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我一开始画的是掌柜的,他破口大骂,我心灵受了伤害,把他画成了血盆大口;第二个是小二,他以史为鉴,温顺万分,但我技术还不娴熟,把他画成了长眉怪盗;第三个是厨子,我此时已经有一定实践经验,把他画得咋一看像女的,仔细看像人妖;最后一个画的是做账先生,我连着画了十数号人,手上功夫已是出神入化,竣工时,他活脱脱一个水当当的美女。
于是我又回过头修补手艺不精时的作品,修修补补地忙活了一整日后,才去把被我关在房内的一行人叫下来评论,还逼他们非得用四字成语评论。
小五儿小六儿齐声道:“美轮美奂。”
萧副将道:“改头换面。”
姜溱道:“妙手回春。”
范天涵道:“以假乱真。”
白然盯着做账先生道:“垂涎三尺。”
不得不说,白然的评论最艺术,马屁拍得相当润物细无声,我乐得眉开眼笑,连声道:“知我者,白然也。”
范天涵闻言脸沉了下来。
我甚是无奈,这厮文采不好怨得谁,太好胜了,不成不成。
与之相反,白然的表情洋洋得意的很,眼睛还是直溜溜地盯着那做账先生。
我见了也十分欢喜,便大手一挥了然道:“白然,我知你向来识世俗于无物,今儿你竟然如此喜欢做账先生,他今夜便属于你了。”
白然的笑容僵在脸上,半响讲不出话来。
我安抚他道:“你如此豁达之人,喜欢便莫要犹豫,莫要顾忌坊间对断袖的闲言闲语,断袖就是两男子间力量的较量,但他现手脚无力,便宜了你占了上风。”
白然拂袖和羞走。
范天涵揽过我,笑道:“清浅,我们回房歇着罢。”
其余四人跟在我们身后窃窃私语白然的龙阳之癖,实在是太不海纳百川了。
作者有话要说:种田文种田文……
话说,我要说啥来着,啊,寒流来了,大家添衣加被。
归家
我们一行人在那客栈里耗了几日,把那客栈的存粮吃得所剩无几了,便拍拍屁.股上路,临上路前我还特意让小六儿烙了几张大饼,挂于那排浓妆艳抹的伙计脖子上,好让他们饿了吃。
本女侠真是宅心仁厚。
又行了两日,进了胜州城,寻了客栈又歇下了,鉴于前车之鉴,姜溱对端上来的饭菜特别仔细,闻了又闻,最后拿出银针来试毒,把人客栈掌柜的那两撇八字胡气得足以挂上两串香蕉。
用膳时听得隔壁桌一胖一瘦两男子在讨论郊外新开了间勾栏,里面的小倌一个两个长得个味道十足,于是我们个个拉尖了耳朵听:
瘦子道:“我就喜那账房姑娘,那眉梢眼角的风情哟,比娘们还娘们。”
胖子道:“我偏喜那掌柜的,那性.感硕大的烈焰红唇,那剽悍的虎躯,那洪亮的声音,还有那股老娘跟你拼了的呛辣劲儿啊,销.魂啊。”
瘦子道:“听你一言我倒也想会会那掌柜的,不知其床上功夫如何?”
胖子露出淫.邪的微笑,道:“那不如我们今夜一道去乐乐,点一间上房,两个姑娘,来个双双飞。”
……
眼看姜溱又要问何谓双双飞,我们一桌人立马欢腾起来,吆喝着上酒,划拳,行酒令……
姜溱的小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讪讪地咕咕嘟嘟道:“想必是上乘轻功修炼之术罢。”
姜溱跟了我数日,总算是触类旁通地出师了。
虽然一路耽搁了不少时日,但再行个一日也就进城了。而眼见京城已经愈来愈近,我竟也近乡情怯了起来,生怕回去我爹已肥到走不出王府门;生怕我那九个姨娘已通通改嫁;生怕阿刀已老得扛不动菜刀;生怕宝儿已牵着个娃儿说小小宝儿乖,叫小姐。
想象了一番后,自己悲怆得快涕下,后被范天涵一句话生生打破了那“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凉境地。他道:“清浅,你离家已半年有余,现儿回去可会情怯?”
会的,本来我自己渲染得很怯的,经你一提醒,我忆起自己仅离开了半年,不好意思怯了。
我们约莫是午时进的城,过城关时一切无异,进了城门忽地响起噼噼啪啪的之声,我一惊,躲到范天涵身后去,而小五儿抽出他腰间的刀,上蹿下跳地吼道:“有埋伏有埋伏!”
范天涵转身揽住我,笑道:“莫怕,鞭炮声也。”
忽地,街旁的店铺涌出人来,四面八方的,像是倒翻的一锅珠子似的朝我们滚动过来,我看傻了眼。
范天涵把我护在怀中,朗声道:“范某多谢各位厚爱,只是我们一路长途跋涉,未免疲乏,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我们一行人先回府歇息。”
这会儿我才明白了,敢情范大人的拥护者崇拜者齐聚一街,准备给他庆功洗尘。
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我们回到了将军府。
这将军府与我离开时一个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那片竹林不见了,改种了菜。倒也经济实惠。
将军府的人向来生性冷淡,见我们凯旋归来一点都不欢欣鼓舞,连鞭炮都不曾放一串,仅仅是在李总管的指挥下打点了厢房,准备了饭菜。
饭菜用一半,我爹他们颤颠颠地赶来了,一行十二人,挤得芝麻绿豆大的将军府难担重负。
我手里还握着筷子,对着我爹皱眉嫌弃道:“胖子,你就不能等我吃完再来。”
他不以为意,冲上来抱我,嘴里喃喃着:“还好没死,还好没死。”
我眼眶一个发热,嘴硬道:“你才死呢,我得活着给你送终。”
越过我爹肥美的肩头,我望见了宝儿,她立于一群姨娘之中,垂着头绞着衣摆。
我眨眨眼,宝儿似乎瘦了。
我再眨眨眼,哦,误会一场,是立于她身旁的五姨娘太胖了。
我叫声宝儿,朝她招招手。
她猛抬头,三步并作两步扑了过来,撞开我爹,搂着我以哭坟之势嚎哭起来:“小姐……”
她边哭边搥着我的背,差点把我早上吃的酸菜馅儿包子搥出来。
我安抚地拍拍她的背,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莫哭了……”
宝儿用她的天生神力勒得我死紧,嘴里仅有三个字,“小姐……呜……”
莫呜了,我要窒息了。
我掰开宝儿,握着她的肩道:“宝儿,我快不能透气了……”
宝儿努力地止住抽噎。
我望着她抽抽搭搭不停的样子,心下感动万分,我们不愧是天造地设的好主仆,感天动地的好姐妹。
我拍拍宝儿的头道:“我知道你很思念我,我这不是回来了麽,你有甚好哭的呀,傻丫头。”
后面那句傻丫头我逼迫自己用宠溺的语调说出,语毕打了个嗝,泛了泛酸水,酸菜味的。
宝儿随着我打了个嗝,想来打嗝这事亦是能传染的。
她咽下另一个嗝,道:“不是的,小姐,我哭是因为柳季东不要我了,他要娶城东卖猪肉的女儿,他说他等了我太久了,等不了……还说……卖猪肉的女儿长得比我福气……好生养……呜……”
她讲着讲着,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
我一股感动兼宠溺之情压回肚子,绕了一圈化成嗝,清脆地打了出来,这回多了腥味,想是适才吃的清蒸鲈鱼。
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