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默默的听着,只是静做一旁。
太后敛了笑声,话锋一转恢复了平静,“说起无翳公子,我这一下着虽然平淡,却也终于将她拖入局了。”
她看向窗外那阴云密布的夜色雨幕,目光闪动间,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无翳公子此人喜怒不定,性情难以捉摸,但他却有一处逆鳞—那就是,他的居住不容任何人染指。”
“国师府虽然设在内廷侧角,内中却是云气氤氲,无人进的—那是因为她用阵法将之于终南山的那处桃林府第连接—说来说去,我们这个无翳公子,是个留恋旧宅的人,也是个怀念旧情的人呀。”
太后掩嘴轻笑,目光晶莹闪动,”那片桃林据说与她修道前的情爱纠葛有关,上次有人前来求教,确被她分尸挫骨,就是因为,此人居然敢用火烧林,想逼她出山。”
“我那个傻儿子,居然想去掀了人家的洞府,这便是揭了龙之逆鳞,是要惹祸上身的呀。”“不过他身后那人,是不会眼睁睁的看他被杀的。”
太后含笑叹道:”苏幕此人,生平最大的执念,便是要将无翳公子此人收为禁脔—有毒又有刺的花蕊,却偏偏有人不顾双手被扎的鲜血淋漓,一而在,再而三的要降伏她,这算是情,还是孽呢?”
明明是说起情爱,她的唇边却露出奇异而苍凉的微笑,好似对这些小女儿的爱恨纠葛,已经看淡了,只是在当一出好戏在玩赏。
”两强相争,必有一伤。”
青鸾终于开口了!
”要的就是这两强相争。”
太后笑容平淡而舒缓,却是罕有的断然坚决,”我暗示怀熙去围困国师府,就是为了点燃这个火引—苏幕容许怀熙被杀,再加上他心头爱恨成嫉,两人之间定然会爆发激烈之战。”
她抬眼望天,遥听着天上隆隆的雷声,闪电的光将她的脸印出青白交灿的诡异,”你看这雷电交加,这诡异而来的一场大雨,并非是天气无常,而是术者隔空施法的激烈震荡。”
虽然早有猜测,经她说明后,青鸾也是心下大为振动,她抬眼去看,雷声哄隆宛如天怒之劫,白灿闪电好如鬼神之威,云层之中有一股莫名的凛然威压,无形的杀气让人心中不安。
“他们两人果然已经交上手了。”
太后含笑的声调,在这一刻是无比轻松的意的——
“就算不斗个你死我活,此时此刻,无翳公子也无法分心来管皇宫之事—没有她来插手,我已经胜劵在握。”
她话音未落,下一刻,雷声与闪电消失了~
顷刻之间,大雨也突勿停了!
”这是…?!”
太后悚然一惊,再也维持不住那份淡然悠闲,失态的猛然站起身来,榻上的瓷枕也抨然落地,摔了个粉碎。
”怎么会如此…?”
她闭目遥感,半响没有说话,眉头却皱的更紧,不知是因为夜风凉意,还是为着莫名燃生的愤怒,她的娇躯微微颤抖。
青鸾站起来,要替她加一件披肩,却被她摇手制止。
窗外飞檐的雨水缓缓滴落,在无尽沉暗的夜色之中闪烁着熹微的光芒,太后沉默了良久,终究颓然坐倒床前,”我竟然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气机。”
青鸾知道她说的,乃是无翳公子,她疑惑的眨了眨眼,却听太后咬着牙,又是愤怒,又是惊疑的自问道:”怎么会这样,我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她的气息?”
两个正在交战的强大术者,其中一人却在瞬息间消失神隐了!
这不仅是出人意料,而且是荒诞恍如梦魇。
太后一咬牙,出尽全力凝神感应,顿时浑身粉光血色熏然,将整间寝殿照的亮如白昼,一旁的青鸾好似感到这强大的无形神念,不由的踉跄着倒退开数步。
太后的神念,化为粉色莹光在整个天都城之内搜索着,任何一丝术者的气息念力,都无所遁形。
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在整个计划的关键时期,在她以为胜劵在握的这一刻,无翳公子好似幽灵鬼魅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让她的欢喜和的意瞬间化为乌有。
得意散尽,莫名的恐惧与不安越发升上心头,梦流霜坐在榻上,双手无意识的痉挛撕扯着锦被——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到底是哪里除了岔子?!
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也回荡在恒公子的心头。
他站在贤妃已冰冷僵硬的尸体跟前,眯起眼来,思索着,这一切。
最先听到尖叫的,是贤妃贴身的两位侍女,她们听见惨叫声冲进房里,就发觉出事了。
这两个宫中侍女,惊魂未定后,就急匆匆离开了石府,飞马回宫秉报,临走之前,她们出示了宫使的令牌,临时调派寻街的捕卫,将整个石府都封门关闭,不允许任何一人出入。
传递消息根本不用她们亲自去做,之所以如此,是她们嗅查到此事绝不寻常,甚至,是在怀疑石府中有所蹊跷。
恒公子心头一震,本能的感觉到危险—等天一亮,宫里必定会来人,将石府查和底翻天,自己私自入内,必然会行踪暴露!
一旁的丹嘉也想到此点,拉了拉他的袖子急声道:”出了这等大祸,全服上下也都难以幸免,一旦开始搜查,就会发现你私自入府!这太危险了,趁着现在看守还不严,你快逃吧!”
恒公子心知多呆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然而,他凝视着床上那惨白而精致的面容,却觉得自己有些移不开眼了。
鬼使神查的,他伸出手来,轻轻触摸丹离的脸庞,那柔嫩细腻的脸庞,此时只剩下一片死寂,再也见不到出见时的那份精灵惠黠。只是匆匆数面,甚至来不及多谈,她就在自己的心头,留下强烈而深刻的烙印。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人永隔难相见
恒公子的指尖,抚过她冰冷苍白的容颜,心神动荡间,想起了两人初见面时的一幕——
那时那时月上初梢,正待华宴,他为魏国存亡而毅然出使,重檐楼台,梅林似血,有紫衣华裳的少女从天而降,下意识的一伸手,便是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那时候的她,惊怯之后,便笑得双眼弯弯,星眸之中满是狡點与精灵——
“多谢你救了我……”
那般清脆而略带软糯的嗓音,在他耳边不经意的呵气。
于是,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心猿意马的滋味。
知道她是昭元帝宠妃时,他心头咯噔一声,好似丢了什么重要之物,空落落的有些茫然。
即使是在宫宴之上,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也频频停留在她与皇帝身上。
两人靠得极近,她几乎是倚坐在昭元帝怀里的,那娇俏无邪的一颦一笑,那般羞恼、慵懒、耍赖的种种情态,竟引得他目不转睛。
那样的目光,其实是近乎失礼了,连昭元帝也觉察到了,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蓦然惊觉自己的失态,恒公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盯着他人妻妾看了半晌!
不及细想,随之而来的,却是刺客的直捣黄龙,悍然一击!
回忆起当时情形,恒公子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当时他正在奏琴,古琴乃乐中君子,中正平和,不容一丝杂念杀意侵扰,刺客未进殿中,他便有感应,心神动荡间,一根丝弦当即断裂。
想也不想的,他立即出声示警。
然而,来者竟会是……清韵斋主身边的宁非!而接应他的金刀蒙面人,更是他异常熟悉的身影——自己的亲信手下,颜彦!
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会有这一场刺杀——斋主待他一向亲厚,此次却是丝毫不露,大概是怕连累了他,更连累了晋国。
惊愕之后,他心中也有了决定,有意无意间,他阻挡了禁卫们冲向刺客的来势,使得颜彦能顺利挡住左相。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惊得肝胆俱丧——
狡點爱笑的她,居然在关键时刻以身为盾,挡在了皇帝身前!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
异常震惊的他,眼睁睁看着嫣红的鲜血从她胸口流下,染红了华美宫裙,也溅落在皇帝的玄裳翟纹上。
因着焦急,他不知不觉的走上前去,想要靠近,却被皇帝冰冷的目光警告,僵硬的站定在玉阶之下!
只能遥遥的望着,她那秀丽精致的小脸,被明黄色外袍包裹着,苍白的近乎透明……
恒公子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回想那鲜血淋漓的一夜,然而这熟悉而冰冷的面容,与回忆中的那一幕,历历重合了。
只是这一次,她的面色更加惨然,连唯一的一丝血色和生机,都不曾留下。
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恒公子的心底好似有一团无名的火在烧,嗓子有些干涩,却说不出话来,原本只是查看死因的手,却缓缓的,缓缓的,抚上了她的眉心。
“阿恒……”
身后,有清冷而担忧的女音在呼唤。
恒公子身上一颤,回过头来,只见丹嘉面露忧色,神色之间满是焦急关切。
顿时,一种慌乱混合着愧疚的心理升上他的心头,他蓦然将手一缩,好似被什么烫着了似的。
“你怎么了?”
丹嘉走到他身边,低身问道。
恒公子素来光风霁月,行事镇定自若,此时却也有些支吾了,“没什么……我只是在看她到底伤在何处?”
丹嘉凝望着他,目光深幽幽的,好似水波粼粼,“她全身毫无一丝伤痕,府里的婢女早就检查过了的。”
恒公子一愣,随即垂手入袖,神色恢复了平静,“毕竟她们不谙武功,有些暗伤是看不出来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蓦然有些微妙,下一刻,一道清脆渺然的女音打破了沉寂——
“这是怎么了?”
两人回头一看,顿时低喊出声——
“羽织圣女!”
只见门槛处站着一人,雪衣樱纹,朱绦系得纤腰不盈一握,上面挂着一颗非金非玉的菩提子,晶莹剔透,将整个人照得恍若仙子。
她身后的阴影里,默默站着另一个人,布衣木剑,似与明暗日月合为一体,让他感觉他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恒公子立即认出,这是那位当殿一剑,险些取下昭元帝性命的宁非。
寂寂暗夜里,羽织从容走入这正堂之上,她不戴半点珠玉,那周身的容光与气度,却照亮了这愁云惨淡的石府!
乍然见到丹离的尸体,她也略有惊讶,听丹嘉讲了事情的经过,她点了点头,沉声道:“今夜大凶,所以怪事频频。”
丹嘉一口气说完,略见急切的道:“五妹这一死,只怕宫里饶不过我们全府,恒公子乃是私下前来,若是在此被捕,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圣女将他救离。“
“你暂且宽心。”
羽织将手一摆,安慰她道:“宫里现在乱成一团,哪还有闲心来管贤妃的生死。”
她见两人仍是懵懂惊讶,于是解释道:“太后与熙王封锁宫中,据说已经篡夺大权,内外宫掖消息不通,此时都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暂时是不会来此问罪。”
她看了并肩而立的两人一眼,继续道:“宫变暴乱迫在眉睫,整个天都城都将陷入危险,所以我来府上,除了要带走恒公子以外,也要带你和唐王、王后和小王子。”
她指了指宁非和他身后几道淡淡人影,“你们就放心吧,我们清韵斋的暗卫,身手皆是非凡,宁非大哥更是剑术通玄——”
她回头看向宁非,却是惊讶的“咦”了一声。
只见宁非站在门槛边,痴痴地望向大堂中央,白布上陈放的尸体,整个人竟是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宁非大哥……?”
羽织惊愕的低唤,却见宁非充耳不闻,整个人僵直、呆愣了半晌,随即,周身竟涌起狂怒悲恸,将整个大堂笼罩其中!
宛如巨浪滔天,又似孤狼凄啸,那般凛冽的悲怒,压迫得三人都倒退数步,丹嘉和恒公子甚至觉得胸口憋闷,呼吸困难。
“她……是怎么死的?!”
低哑而惨淡的嗓音,宛如鬼魅一般响起。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无边悲恸宛如怒海之涛,笼罩整个厅堂,丹嘉倒推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却被恒公子扶住,两人步伐不稳,过了片刻才缓和过来。
“她全身无一丝伤痕,据我推测,是被术法所害”。
恒公子轻叹一声,眉间闪过黯然神伤之意。
“又是术者所为”
宁非嗓音低沉,听着并不响亮,却自有一种泰山之重的压抑,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突,冷汗直冒。
羽织目光一闪,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