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丹嘉认识宁非,也有数个年头了,自从他成为清韵斋主的贴身护者后,彼此之间便常有往来,丹嘉敬重他的宗师风度,历来与他颇为亲,宁非也从来不摆什么高人架子,对这位智谋聪慧的长公主也多有照顾。
    没想到,仅是今夜,他居然会问出这种话来!
    半响,丹嘉才发出声来,“你说的这些……。是听丹离说的?”
    宁非望定了她,目光宛如实质,压得她踹不过气来,“你只需回我,这是不是真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
    深夜的雨幕中,众人的衣襟都有些濡湿,点点泥痕溅在衣袂上,显得有些狼狈,即使是手持纸伞也无济于事。
    羽织心下颤抖,却深深皱起了眉头,低声说:“有什么话,还是到安全之地再说吧,街上仍有乱军驻扎,你们嗓音一大就容易引人注目。”
    “我只想弄清这一个问题。”
    宁非的声音无比冷峻,宛如金石之质。
    丹嘉撑在恒公子手臂上,感觉自己额前的乱发粘在一起,背上却偏偏冒出冷汗来,“我…………”
    不知怎的,她声音有些嘶哑,只说了一个字,居然说不下去。
    宁非独身停留在雨幕中,任凭自己被淋得浑身湿透,却仍是站得昂首挺拔。
    他没有再逼近,只是那一双眼迥然有神,望定了她,显然不得到一个答案,决不罢休。
    丹嘉低垂了眼,却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宛如火炙,直直烧痛了她的全身,她一狠心,索性痛快说到:“你…………既然听说了此事,就该知道,此事乃是明斋主的决定!”
    她抬起头来,微微上翘的睫毛有些湿了,雨水滴落在上面,显得有些憔悴,两颗水银一般的眸子,却是并然有力,“不错,我确实是害了自己的亲妹妹,但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什么样的苦衷可以让你如此狠心?!”
    宁非却是一反平日的沉稳内敛,言辞锋芒逼人,“我知道,你们牺牲幼小女童的性命,是为了恒公子能登上皇位。”
    一旁正因眼前突变而困惑的恒公子,冷不防听到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顿时一愣,“你们在说什么?”
    “就在这里说清楚吧!宁某不愿跟灭绝人性,杀害手足的人同行。”
    “你!!”
    丹嘉死死瞪住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惊怒,嘶声喊道:“我说过了,这是明斋主的意思!”
    一旁的羽织悚然一惊,正要开口反驳,宁非朝她摆了摆手,静静说:“你已经说了两遍,丹离也告诉过我——以圣童血肉炼化,可以得到天子龙气,这一秘法确是是来自清韵斋。”
    羽织惊的目瞪口呆,整个人好似僵化成了化石,宁非的神情却是丝毫不变,“早在几年前,我就已经听丹离说过,也曾仗剑直入,向清韵斋主要个公道。”
    仗剑……向清韵斋主?!
    丹嘉与恒公子已经听得呆了,羽织却是目光一闪,想起当年惊人一幕——
    素来云雾飘渺的圣阁,那一夜竟也剧烈震荡,碎石纷纷坠落,那一重薄若蝉翼的素纱,也被惊得乱飞四散,露出了斋主的容颜。
    无上之剑,至重一击,杀气笼罩天气。
    然而半响之后,却又归于平静。
    而从那以后,明瑶华的身边,却多了一名沉稳内敛,温和淡泊的剑者。
    她略一闪神,只听哗然雨声中,宁非的嗓音仍是平静如昔,只是多了些什么,莫名的让人心惊——
    “然而,清韵斋主,却明明白白告诉我,杀一人而救苍生,这种罪她一人承担,毫无怨言。”
    “至于被炼化的圣童,更是没有一丝勉强。她亲自去征询孩童父母,他们都同意此事,甚至连那孩子本身,也答应作此牺牲——若是她不愿意,清韵斋绝不会勉强,本门的历史上。从无强迫他人殉道之事。”
    宁非双目冷然,神光内蕴,扫视之下,更让她心头一震,“从大义的立场上,斋主无可指摘,但是我倒是要问问,你这位嫡亲的姐姐,雍容华贵的长公主,究竟是怎么使得你父亲点头,又是怎样哄骗强迫着小小的孩童,让她别无选择,只能走上绝路死途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鬼灯如漆点松花
    阴霾的天空乌云密布,随着这一声震慑人心的逼问,一道闪电划过云层,照亮了四个人的面庞。
    丹嘉面色苍白,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漂亮而深邃的黑瞳也因过度激动而缩成一点。她死死盯住宁非,随即却受不了那份目光瞪视,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仓然别过头去。
    “这都是她自己愿意的……”
    她声音有些嘶哑的反驳道,扶住恒公子的纤纤素手却是在微微颤抖。
    恒公子并非蠢人,听着两人对峙争吵,心中已有五六分端倪。感觉到扶在自己腕上的五指在发抖,一种诡异莫名的寒意从他心头升起。
    冰冷的水滴从他的额头渐渐滴下,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一个正在冲龄的女童,如何能毫不犹豫的舍身取义?”
    宁非冷然的目光盯住丹嘉不放,深邃目光好似要触及她内心最深出的黑暗。
    “你的意思……是我威胁了自己的亲妹妹?”
    丹嘉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太荒诞了我为何要这么做?”
    这一刻,她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嘶声怒喊出来,眼中激动的光芒近乎狂乱。
    宁非唇边露出一道冷笑,目光清亮,却透着不易觉察的悲悯,淡淡瞥了恒公子一眼。
    “我记得,恒公子与长公主……你们是自小订下的亲事吧?”
    轻声一句,却好似千钧一击,让丹嘉整个人都失去了力量,她身形摇晃了一下,却被恒公子用力搀住。
    “阿恒……”
    深黑的夜色雨幕里,她那双大而美丽的杏眼,深深的凝望着他,那么眷恋,那么虔诚——微弱的光影明灭间,一行清亮的眼泪从她皎好的腮边滑落。
    为了你……我什么也不悔
    紧紧的攥住他反握她的手,不顾手指因用力而疼痛,她孤注一掷的攥着,好似拥有了倾尽人世的勇气。
    转过头去,她抬起头,目光仍然激动,却有种觉悟后的可怕平静——
    “无论我做了什么,我都问心无愧因为……只有阿恒,才是上苍注定的真命天子,只有他,才能终结这近百年的战乱灾年”
    她的声音激昂有力,好似有一种珍贵而莫名的东西,因这道略显尖锐的嗓音而瞬间破碎,却又重造凝结
    闪电照在她身上,宛如灿白乱舞的银蛇,因着这份自然而诡异的电光,没有人发觉到,激动到极点的丹嘉身上,瞬间映起一道玄金交织的虚华人影。
    这人影一闪即逝,在这个混乱的鱼夜里,仿佛是迷之幻觉,众人各怀心思,竟是谁也没有觉察到。
    丹嘉仍是激动而急促的说着——
    “你为了丹离,可以对我横加指责,而我,也会为我选定的那个人,承受这一切的孽缘。”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了,却在暗夜里回荡着,凝结成惊心而绝艳的无声之波。
    雨声隆隆中,天边逐渐露出微白,他们这一行人在街角逗留对峙,也渐渐的有兵士开始觉察,朝着这边走来,并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四人措不及防,一时并未隐匿身形,正在这时,天际一道
    一道五彩光轮,莹然从天外飞入两人之间,在拂晓雨气之中,竟隐隐满布檀香
    “斋主”
    众人只来得及认出来者,下一瞬,他们就被这道光轮带起,消失在街头。
    “怪了,一下子连人影都不见,这是撞了鬼吗?”
    快步走上前来的兵士小声咕哝着,不禁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多说。
    黎明初现,雨势略微小了些,淅沥不断的却越发惹得人心烦。
    紫烟袅袅,沁人心脾的暗香在长乐宫寝殿静静氤染,太后倚在塌上,两名侍女一左一右,用美人锤替她敲着双膝,一夜未睡,她的容颜并不见疲惫,只是眉心那道深蹙,却显示出她心情不佳。
    “再往下一些……对,就是那里”
    太后轻吟一声,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舒服的叹息声,略微活动一下双腿,很是满意的准备下地。
    不料,她的双脚刚除及地面,一股专心的麻痛便窜上全身,顿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小心。”
    瞬息之间,青鸾飞身上前,将她扶起。太后在她的扶持下,重新坐回了榻上。
    “这种天气,老毛病发得更频繁了,”
    太后叹一声气,神情有些淡淡的倦然,因着伤病,她那种眩目华贵的容色略为减退了些,却别有一种西子捧心的楚楚可怜。
    青鸾默不言声的用热毛巾绞干,替她敷在双膝之上,正当太后以为她仍是不说会开口的时候,一道低而清洌的嗓音响起。
    “黄梅落雨时节,旧伤复发本就难免,你不该在热敷之前就先按摩锤击。”
    “难得你今日如此殷勤……”
    太后半开玩笑的说道,感觉双膝好了很多,这才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窗外连绵不断的雨点,叹道:“不知宫外情势如何了?”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毫无差错。”
    青鸾平静回答道。
    太后轻声一笑,道:“姬悠这小子向来狡诈,只怕不能安心遵照我的吩咐。”
    青鸾仍是面无表情,“师尊你真正想要的,本来就不是什么九五之尊的皇权,只要姬悠暂时与您合作,他便能登上天子之位,毫无做人傀儡的危险——这么优渥的条件,也只有我们才能给予,他也是聪明人,不会意气用事的。”
    太后听了她的分析,眉头却仍深深蹙起,显然另有隐忧——
    “他也就罢了,我所担心的是……”
    她的美眸看向窗外,重重飞檐宫宇都沐浴在雨点之下,原本尊贵大气的朱墙黑瓦,此时看来却是黯淡模糊,“我真正担心的,却是杳无踪迹的无翳公子。”
    “这场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她却隐而不现,不知是在打什么算盘,让人不寒而栗啊”
    太后叹了一声,眼中竟闪过忌惮的光芒来。
    青鸾目光一闪,却若无其事的笑道:“她虽然术法神妙,却终究也是肉体凡胎,不可能真正神隐不见。师尊你细查之下,难道没有发现一丝端倪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已就长日辞长夜
    太后咬了咬牙,面上闪过一道不自然,却终究没有在徒弟面前隐瞒,“其实,也并非全无线索——她虽然在宫中一个角落设了国师府,却只是个空巢而已,但宫中每一次出事,她都能及时赶到,且能将事态压制在萌芽——之前这种种迹象,使我一直怀疑,她就躲藏在宫里,甚至,就在我们身边。”
    什么?
    青鸾眼中闪过的光芒更亮,却是稳心定神,听太后继续说下去,“宫中光是嫔妃和女官就有数百人,再加上宫女太监,足足有三千多人。无翳心思狡诈阴险,世上无人能及,她若是一心躲藏,必定是以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身份。”
    “宫女太监虽然平凡易匿,但以无翳那高傲乖戾的性子,只怕不肯做小伏低,她那个人,一向喜欢走诡奇而高调的路线,行事皆是惊世骇俗,却又别有深意。”
    青鸾听得入神,不禁也暗叹一声:姜毕竟是老的辣。
    只听太后继续道:“所以,我大胆猜测,这几位宫妃,十之八九有一位是她乔装易容,潜伏假扮的。”
    “什么……怎会如此?”
    青鸾的冷静面孔,终于被打破了,她不由的惊叫出声。
    太后有些得意的看了一眼平素冷漠寡言的徒弟——然而,若是她仔细端详的话,定能看出,青鸾虽然面露惊愕,瞳孔最深处却是半点讶色也无。
    青鸾若有所思道:“会是哪一位妃子呢?嘉妃跟个活死人一样,对什么都没兴趣;淑妃是我们的人,虽然蠢了点,但还算可靠;嘉妃那两个妹妹就更是不堪,一个娇蛮无脑,一个痴憨爱吃——师尊,你真确定这些人里面有无翳公子?”
    太后略有遗憾的舒了一口气,道:“是否真是如此,我也不敢断定,但只要有五六分的可能,我就要试探一看。”
    青鸾立刻明白了,“所以,这次的宫妃省亲……?”
    太后摇了摇头,“主要还是为了让姬悠和淑妃能顺利脱身,出宫筹划大事,但我也存了心思,暗中探查那几人的动静。”
    说到这,她恨恨道:“没想到,等我以神念感受无翳公子的气息时,苏幕却横插一脚,猛烈攻向无翳公子——从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感应到她的一丝气息,天地之间,好似这个人已经不再存在似的。”
    “难道是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