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不需要跟我说“闹别扭”的事儿,因为,我知道归元按规矩这几天要搞水陆法会了。他这次把我送回寺里,我是情愿的,因为,寺里一下要多热闹了,真好。
    下了车,按老习惯,他牵着我先去中院的大雄宝殿拜了拜释迦牟尼,释迦的两侧是他的两个弟子阿难和迦叶。陈晓卿有时候也喜欢喊我阿难或者迦叶,那是他高兴的时候,因为,这俩儿离佛祖最近,他心想事成了,一得瑟,觉得我就是佛祖最得意的门生了。
    才拜完出来,尘空已经在殿门前等着了,
    “不七是不是身体最近又不好了,”老和尚问,
    我一听,心里就瘪嘴,他总问些大实话,我的个糟糕身子就跟天气有仇呢,它不好我就不好,它很不好,我搞不好就过去了,十几年了,老和尚每次都问,也不嫌烦。
    “谢谢您惦记着,昨天才从医院出来呢,麻烦您了,这是她的药,还是跟平常一样,您劳烦煎着,督促着她喝,”
    陈晓卿笑着小心说,
    其实很有意思,他总是蛮小心蛮小心地跟尘空说话,可,说的话儿,全是叫他做事,“劳烦您督促她喝药”“劳烦您注意给她添衣”“劳烦您多教她看些佛经”————我要是尘空,其实肯定也烦陈晓卿!
    不过,老和尚好像每次都照做地相当好,他也不像烦陈晓卿,就是看着他总忧心忡忡的,好像————好像我是个祸害,把陈晓卿祸害成这样了————
    咳,反正,老和尚不会讨厌陈晓卿,他和陈晓卿的爸爸是几十年的知交,他要烦,只会烦我————
    旁边,陈晓卿的司机老王把一袋子东西递给了一个和尚,除了药还有什么,那就是我“续命”的粮食。
    “大师,听说您这次的水陆法会做的非常隆重,————”
    晓卿就会捡人爱听的说,瞧,老和尚马上脸露安慰色,
    “此为盛事,七昼夜之间,要为结界洒净、遣使发符、请上堂、供上堂、请下堂、供下堂、奉浴、施食、授戒、送圣等,确实隆重完备,————”
    他们在前面走,我慢慢跟在后面。寺里已经没有对外迎香客了,闭山门几天就是为了这次水陆法会吧,到处都在布置。
    “不七,”他突然在前面喊我,我走了过去,
    他拉住我的手,却还是对老和尚说,“————那这几日确实就有劳大师了,不七不懂事儿,您也海涵,我刚才跟她说了,要她听话,她也点头了,————”他这时看向我,
    我也望着他,
    点点头。他松了手。
    晓卿走了。
    身后,听见老和尚叹了口气。
    我心里又一撇嘴,他这又是叹晓卿可惜了呢,还是叹我“害”了他?
    5
    第二章
    正文
    不七是才养好病。同济的梁主任说,这孩子凉性体质,抗生素、消炎药都不能多用,静养的同时,可以平时多喝姜枣儿红糖水。
    用铝壶盛一碗半水将生姜大枣煮剩一碗,煎开时以药气蒸脸、手,并吸入。煎好后先将生姜吃掉,再将大枣吃掉,然后将红糖冲入调匀,服下。早七时服,早餐忌食牛奶、油炸食品。此饮可代替早餐,其中,大枣可放五个。
    陈晓卿是上了车后才想起来梁主任交代这方儿,一拍大腿,懊恼死了,咋忘了这岔儿!
    忙打电话交代自己的秘书,又是买大枣儿,还特意强调要陕西的;又是生姜,红枣,还把配方注意事项一并交代详细,重点嘱托,一定要尘空督促着认真按时辰、程序做,说,跟尘空说严重点儿,这关系到不七的性命!秘书听了,都觉得晓卿真是想一茬是一茬。
    事儿交代完,晓卿直接叫司机开去了茶马往事俱乐部。
    这是一家不过70平米的茶室,却经常“人满为患”。
    相比起那种互相交换名片,然后端着红酒自我介绍的大型社交活动,这样的俱乐部可以称得上是2.0版本了。因为面积的限制,也因为俱乐部发起人的共识——小而精更符合时尚人士的社交需要。每次活动基本上限制在20人之内,都是朋友带朋友,都是熟面孔。俱乐部从创立到现在参加过活动的也有几百号,基本上通过一个人就都能彼此建立上密切的关系。
    晓卿也嗜茶,对这个俱乐部情有独钟,特别是他琢磨事儿的时候喜欢到这儿坐坐。今天,他去,是见一个人。
    刘建京。他哥陈晓禾的小舅子。京城名少,大地产商。
    晓卿和刘建京不亲也不疏,反正他只要到武汉,晓卿把他招呼的也蛮好,尽地主之谊亲戚之分嘛。
    这次,刘建京过来,晓卿着实还有件事儿要求他办,其实,就是想跟他做笔生意。
    木兰山有块地,晓卿去看过,山麓位置,背山临水,很好的地界儿。晓卿看中了,一打听,整个木兰山一半儿都是刘建京开发着,那里自然属于他,晓卿就想能不能从他手里把那一小块地方“掏”出来。
    晓卿哪有那大的本钱,肯定打着部队买地的名义,说是在那边建个仓库。这样,部队出钱,肯定标价就不高,明显,刘建京要亏,所以,可不就叫“求他办事儿”了。
    “建京,你也知道部队买地能买什么好地方,无非就想堆个杂物啥的,”
    “晓卿,你丫也别给我这装孙子,你要的那地方还不好?老实说,是你想要还是咱解放军想要,”
    刘建京为人其实很爽利,可从商嘛,自然该精明的时候一样不缺!
    晓卿笑着端起茶盏,四两拨千斤般,
    “咳,兄弟哪那个量儿,真国家用地呢,”反正就是不承认!
    其实,这地他究竟看中啥,除了风水好,穷乡僻壤又偏僻,他要来作甚,还真没人看透。
    刘建京见他死不承认,也算了,笑了笑,也优雅拿起杯盏擴了擴,喝了口,然后抬眼瞟了眼晓卿,
    “成!兄弟要哪有不给的,———”
    晓卿其实心就着一喜,他也知道刘建京爽快,刚要说些“甜蜜”的“交情话儿”,却,不想,刘建京放下杯盏,话儿一撇,接着说,
    “你们家那小菩萨是不是很灵儿,能不能借我供几天?”
    晓卿就着眼就沉下来。
    6
    正文
    不七跟了自己十二年,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她呢。知道也正常,就是,他这个时候竟然提到她,晓卿不悦。
    面儿上淡了许多,却也没翻脸,浅笑,“哪儿有什么小菩萨,有菩萨护着,我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刘建京却蛮爽快地笑起来,“晓卿,是不舍得吧,灵就是灵,这大伙儿都传遍了的,我就供几天,哥们儿这些时有些事儿不顺,转个运,”
    手轻轻转动着茶盏边缘,此时,这个男人身上那种沉静的气质是由内而外的,刘建京看着他的侧脸,都不自觉要看入迷,————
    “好吧,给你供几天,”
    没想到,他竟然又答应了?刘建京暗喜。
    “那我想把她带去北京,在雍和宫我已经———”刘建京竟然自己生生把话截住了,因为,他看见,晓卿的眼睛———好像参透一切———
    刘建京忙稳住心神,到底是多圆滑的人,又豪爽的笑起来,“好好,就在武汉供几天,蛇山别墅,黄鹤楼下面,”
    看见晓卿的眼又漫不经心掩下,才松了口气。
    都知道陈晓卿不喜北京。他老子、哥、姐都在京城,就他一个人在南方,即使过年过节他都不踏进京城一步的,犹见有多不喜。
    “好了,哥,是这样,不七身上毛病多,天天一日三餐差不多都是药跟着,您劳心,那药罐子只怕要常备着了,还有,她灵不灵,您自己斟酌着,这种事儿,信则灵,不信———”
    “信!咋不信!不信我找你要这宝贝儿———”
    晓卿起身,刘建京一路把他送出去。看见一身军装的晓卿坐进黑色奥迪,远去————直到看不见车影儿,刘建京掏出了手机。
    不七
    归元里有个豆腐作坊,我没事儿喜欢上那儿去看看。
    听说豆腐是淮南王刘安(刘邦的孙子)与方士们在今安徽寿县八公山以黄豆、盐卤等物炼丹之时,意外得到的一种副产品。由于刘安及其“制药集团”皆儒家之死敌,因此,虽不能据此而断言豆腐的本性中有一种强烈的反儒家冲动,不过,古今祭祀仪式中却有一条严格的规矩:即绝对不可使用豆腐。
    我爱去看做豆腐,实际上,暗含敬畏。在我看来,豆腐是一种不很“中国”的,一种十分“化学”的妖里妖气之物!
    想想,除了豆腐本身在诞生过程中的浓厚的化学氛围,其七十二般匪夷所思的变身之法,岂不令人瞠目结舌?豆腐的制作过程,可谓步步惊心!首先,在石膏与豆汁做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真正的豆腐尚未成形之初,就有“豆腐脑”这一种美味抢险出世,而在熬煮白浆时表面形成那一层薄薄的浆膜,可以成为完全面目全非的腐竹,将豆腐切成块摆在竹篮里冻上一夜然后再在太阳下晒干,又可成其为冻豆腐,除此之外,水豆腐、干豆腐、油豆腐、霉豆腐、豆浆、豆干、豆腐乳、臭豆腐————凡此种种,不得不使人联想到一个与吃喝无甚关联的词:妖术!
    嘿嘿。我喜欢看“妖术”。因为,热闹。
    当然,陈晓卿再次在豆腐场找着了我,
    “你还真是爱这东西成痴了啊,每天吃还不够,它怎么做成的也要看?你也不嫌味儿重!”
    晓卿牵着我一路从台阶上下来,
    我有些奇怪地望着他,怎么———他好像有些,心浮气躁?
    他嫌恶地训了我那句后,就一句话再没说,却是直接下山上了停在门口的车!
    上了车,更奇怪,他把我抱腿上坐着,头埋在我的肩头,不知道想什么。
    我没管他,撑着脑袋看后车窗外,———看见司机老王又把药啊,那才送过来的一大麻布袋的大枣儿啊全装进了车后备箱里。
    我撇了撇嘴,这又是上哪儿去。
    再低头看怀里的晓卿,他闭着眼,
    我抬起手想去拍拍他的脸,这时,他的手却钻进了我的衣裳里,腰这里摸摸,肚子那里摸摸,我咯咯笑起来,很痒。
    他抬起头看向我,也笑了,突然啄了下我的唇,我一愣,接着————他又狠狠掐了下我的眉心!
    “疼不疼,”
    我估计都要流血了,还不疼?这次,疼的我想哭!
    不正常!
    今天的陈晓卿,忒不正常!
    7
    不七
    哦,原来他是想把我“送人”。
    私人别院。有山、有水、有树、有竹、有花、有鸟,也许,每逢望夜,一轮当空,月光闪耀于碧波之上,一碧数顷,而且荷香远溢,宿鸟幽鸣,不得不说这是个赏月胜地。
    我回头看,老王又把那些药罐子大红枣提出来,准备转交给另一拨人咯。
    淡淡抿唇,被他牵着,走进别院。奇怪,车明明能再往里开,他不,非要走。
    那边停着一辆挺彪悍的车,几个人蹲在车前轮处,好像在修车。
    晓卿明显停了一下,望着那边老半天。松开了我的手,自己走过去,
    “这车真不错,———是制动出了问题吧————”看他象个老鼠在前轮晃了下,又在后轮晃了下,
    我和老王就站那儿,看着他跟人家聊了会儿车。
    走过来时,晓卿刚才还蛮感兴趣的脸早淡了下来,又牵起我继续进去了。
    象个八仙庙的房子里老远就走出来一个男人,兴高采烈样儿,“唉,车直接开进来撒,怎么走过来,”
    晓卿笑,“让她接接地气也好,”他这时双手牵着我一只手背在身后,侧身象顽童望了望我————
    那男人的目光自然转向了我————
    傻了吧唧!
    我心里笑,因为,那男的一看见我,竟然不自觉想双手合十!
    晓卿这时却松了手,他双手还背在身后,慢悠悠自个儿朝那屋里晃进去。我当然跟在身后。那男的一时到象不晓得说什么,就是望着我,又跟在我身后,都进屋了。
    进去了,晓卿才转过身来,他手一直背在身后,
    “哥,不七在您这儿要叨扰几天了,这孩子性子拗,不好养,您多担待着,”
    我只当没听见的,自己找了那个最漂亮的沙发上坐下,软软和和的,很舒服。
    那男的这才看向晓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