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船上闷着。海宁帮周奕分析那些枯燥的账册和复杂的人事关系,卫梓他们则闲得天天精力旺盛地在船舱里互相掐架。咕咚。乓!呜嗷——嗷嗷——听着隔壁传来这几天一直没断过的胡闹响动。海宁低头埋在账簿里,不甚在意的提起,“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啊?这都第八天了。”“嗯?你看出什么了?”“那日,我们途经旺水镇时,福莱酒楼也是你的产业吧,嗯,掌柜倒是八面玲珑,只是菜可真够难吃的。”周奕盯着海宁,好半晌才突然冒出一句,“兄台,我看你眼中红丝,眼角发青,印堂暗淡,近日恐有牢狱之灾啊!”海宁也抬头回视,顿了顿很快反击,“客气客气,兄台你唇带青白,天仓发暗,地库发黑,也不是好兆头,恐累一家老小。”“哪里哪里,数九寒月将至,小弟我是寒症……”两人正跟这互相贫嘴,外面忽然响起一嗓子不寻常的粗声吆喝,还没等俩人起身探头,只听砰的一声,卫梓和卫尘两个打闹着,一起撞门进来报告,“少爷,是雷州府的水路关卡。”“官兵,要上来搜船。”钦差看看王爷,王爷看看钦差,然后俩人看看门口扭打中被卫梓压在身下的六品校尉……
    经过外面大概一盏茶功夫的短兵相接,‘无辜的’铁口直断的两个半仙,外加一班徒弟,和船上所有依然能喘气的,身加重镣,以涉嫌私运的罪名,被押上了官船,傍晚时分,到达了余城,被扔到了雷州州府的大狱里。牢房不大,单这小小一间,只容了四个人——周奕和海宁,卫谋和卫梓。卫谋守在门口,卫梓则拿着发簪拨弄着锁链的钥匙孔。“自太祖那会儿,贩卖私盐一斤以上即杖责十五;运贩私盐达一石者,家产充公;逾五石者,落奴籍,发配充军。”海宁主管刑法,自然是最清楚刑量的人,“虽然我并不清楚他们运私盐的具体数量,不过从我们现在的行头上推算……”海宁指了指刚被卫梓解下的重镣,“应该超过十石,斩监候。”“这么严重?”周奕略吃一惊,不过表情里暗含的兴奋却被海宁看得真真切切。
    “嗯,就是这么严重。”海宁严肃的点点头,“要我出面么?” “算了,朝堂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抓你小辫子呢,到时候你有嘴都说不清,这件事,我早就安排好了。”正说到这,只见一个狱卒从牢房前走过,一直靠在门口的卫谋叫住他,从怀里套出一串铜钱,“小哥,帮个忙。”“什么事?”冲着那吊钱,狱卒走过来。“我想见你们家大人。”“我还想见我们家大人呢,做梦都想……”那狱卒说到一半没了声,眼里全是卫谋手里一块巴掌大的明晃晃纯银令牌。“好吧,我给你通报。”狱卒伸手去接,不过眼里掩饰不住的贪婪,几乎预示着令牌‘肉包子打狗’的下场。卫谋在把令牌塞进狱卒手里的一刹那,一把反手揪住对方的领子,同时另一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打了他十来个耳光,直到那人嘴角流血,脸颊红肿的像馒头,才停下手。
    提着对方的衣襟靠近,卫谋声音不高,却语气森冷,“若我是你,就会在贪了这块银牌之前,先去找人问问那上面的字代表什么意思。不用不服气,待你家大人看过后,你会感激我打你这一顿。现在,按我说的去办。滚!”卫谋推开狱卒,看着他踉跄远去,转过身看见周奕的满脸笑意,刚要耍帅的耸肩,紧接看到旁边海宁眼中的严厉,顿时泄了气,尴尬的挠挠头,“先生……”“回去把《殷礼》抄十遍。”海宁冷着脸低斥完,转过来瞪周奕,“都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不,海宁,”周奕脸上的笑容继续扩大,“应该说,是咱们教出来的好徒弟。”
    ***** ***** ***** ***** *****看到令牌时,雷州府尹都懵了。就在三日前,他收到盖着璟亲王宝印的密函,要他务必在近几天之内截住一艘船,截不住,提头来见。把他紧张嘞,就差到河渡口亲自把门,忙得团团转。恶战一场,好容易终于截到了一个跟信中描述差不多,而且八成就是的那艘船,还没等松口气……怎么,怎么居然抓了王爷的人?
    赵府尹换上官服,心神不宁的赶到了大牢,看见卫谋刚要出声招呼赔罪,就被卫谋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赵府尹猛一激灵,顿时惊出一身汗——若是刚刚他开口,岂不是把自己的失职坐实?回过神来,赵府尹明白这里面的袒护之意,好歹松口气。“好了,赵大人,我家少爷身体不好,能不能给他换个地方?”“当然,当然。下……在下早就让人备好了……来人解锁,解锁……”赵府尹嘴里乱七八糟的应着,边忐忑的琢磨着这位皇族一等侍卫嘴里的‘少爷’,不会是…………老天爷啊!洗去一身尘土,周奕坐在花厅里面对战战兢兢的赵府尹,“赵大人无需自责,一切都是本王的安排,你做的非常好。”“下官不敢当,”赵府尹到现在对这件事还云里雾里,心里打鼓,甚至他能感觉出背上的汗珠在慢慢往下淌,“有什么事,请王爷尽管吩咐,下官愿效犬马之劳。”“那好,现在我要你接着这个由头继续查。运私盐这种事,绝不是一两个江湖跑船的人能撑起来的。”周奕从卫谋那里接过一张纸,递给赵府尹,“这上面名单,你可以做个参考。”
    赵府尹接过来一看,似乎都是在荆水上混饭吃的各个江湖帮派,当然,也颇让人意外的是,还有几个有些名气的大家族。“我的手下会协助你,给你四天时间,我要你揪出私运背后的东家。听好,我要的是行私船的东家。私盐,与我无关,如果你查出来,功劳全是你的,查不出来,我也不追究。但是私运船线,本王志在必得。”“是,下官明白。”“态度别太强硬了,还有,本王的身份若走漏了半点风声,你这一方大员,这辈子就算做到头了,明白么?”“是,下官谨记。”“好了,那……学生周奕就在老师这里叨扰几天了。”周奕像模做样的站起来,规矩地向赵府尹行了礼。***** ***** ***** ***** *****这趟私盐的总数超过了二十石,无论从谁的角度来说,都绝对算大手笔了。先不提幕后的私盐老板,就是敢接这笔单子的承运人,也一定不是寻常人物,听说当时搜船官兵动手的时候,连最不起眼的小伙计都能反抗的比划两下子。周奕对荆水支流偷运禁物的事情早有耳闻,从这方面下手,他自己也拿不准这一网下去能捞到虾兵蟹将,还是水草烂泥。没想到他最后碰到的,居然货真价实的肥鱼,省了他不知多少的算计和时间,也难怪他听到海宁说‘斩监候’时,难掩的兴奋。“海宁,你说那万掌柜跟他幕后的老板有几步之遥?”“看他粗犷的外表,像是个得力的打手,不过就行事风格来说,大概是亲戚关系吧。听说那个家伙在官兵搜船的时候,表现的连个伙夫都不如。”“哦。这么说,也许不用四天,就能见见眉目。”果然不出周奕所料,总共不到两整天的功夫,赵府尹就跑来领功来了,屏退下人,开始汇报。
    “来出面说情的包括建州府尹和金丰县令派来的人在内,一共有七拨。所出贿赂,下官已经记录在案……”赵府尹把手上的册子递上去,周奕接过来放在一旁,“据查,幕后船运的应该是建州方家,他们在建州一带包括金丰、珲县、历图……十几个县,都有生意,主要是木材和茶叶,老家就在金丰城里。”赵府尹顿了顿继续,“从这个方家行事来看,跟江湖流寇似乎有些交往,尚武,那家主的来历也不单纯,据臣猜测,可能多年前也是山匪路霸,如今洗白了。”周奕点点头,“嗯,猜测有理。”方家有商铺,有人脉,在建州那个多山多匪又多金的地方吃得开,单凭这点,若说没有灰色背景,也太不现实了。“王爷,下一步,下官该如何?”“回绝所有求情的,就推说是京里直接下的命令,直到逼得他们束手无策。”周奕看也没看拿起那个本子递给他,“这个如何处理,你自己做主。我说了,本王在乎的只是水路。”
    送走赵府尹,周奕回头特得意的笑着对海宁说,“再过两日,我们去做他们的救世主,我跟你说过吧,我会让他们死乞白赖的求着我,替我做事。”“哼,我看你快成精了。”***** 6月17更的分界线(不好意思上次忘了这段哈) *****“方兄客气了。商人讲究的是一个信,一个义,万掌柜为人义气,当初只因朋友的一句所托,就二话不说的让我们行了方便,单这份心意,就理所应当报答。再说我们同坐一条船,出了事,我这也算救人救己,真的都算不得是帮忙了。”在方家一筹莫展之时,周奕出面成功把私盐的事情摆平,让方家出了点钱,把人都赎出来,算卖个他们一个天大人情,也如愿地与方家主事的人搭上线。他此时坐在一艘布置相当奢华的楼船内,对于对方的奉承适当的谦虚了两句。坐在周奕对面的是方家第二子,方朗,剑眉挺鼻,仪表堂堂,一身白得耀眼的雪缎褂子,外面套了件蓝紫的双绣罩衫,手里拿了个金丝鼻烟壶,充分的显示了他的品味和雄厚家底。
    “周兄谦虚了。不管怎么说,您也是我们家的救命大恩人。” 运二十五石私盐毕竟不是小事,一听说船出事,方家老爷子立刻托人找关系,并且派了方朗这未来的主事人来亲自处理这件事。方朗想过这次家里恐怕要重重地破费一笔,结果雷州府的态度强硬,丝毫不通融。加上这件事也算当场人赃并获,搞不好他们方家全都要受连累。方朗当机立断放弃希望救人,只盼能把家里的关系与这事彻底撇清,最少也要弃驹保帅。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牵扯到另一拨搭船人,而更没想到得是,就是这伙搭船的人,竟然能把这件棘手的事摆平,到最后,不但把人救出来了,连银子也没损失。在他把这里的情况托人转告家里的同时,也暗下决心摸摸周奕的底。毕竟像周奕这样能在四品府尹前面说上话的人,能与京城高官攀上朋友关系的人,若能拉进关系,结成好友,待日后他成为方家家主,恐受益无穷。“不瞒周兄,这次为了救我家姨娘的亲兄,家里真的是没少费神,什么人都求过了,什么好话也都说尽了,结果赵大人的一句话就把一切都推了,把家里愁得日夜不得安寝。”说着方朗扭过头,瞪视站在一旁唯唯诺诺的万掌柜,“简直是没脑子,私盐那种能杀头的东西怎么能碰呢?万幸这次有周兄出手相助,你捡了一条小命回来。你一人出事是小,累及无辜兄弟你怎么对得起他们的父母家人,万一累及全族,那你就是家族罪人!”“好了方兄,”周奕出声打圆场,“幸好万掌柜只是帮人运,不算大错,若是不幸被卷进其中,那小弟才真的是爱莫能助。”似乎周奕的话给方朗某种提醒,“周兄不是急着赶到建州么,耽误了这么多天,在下心里愧疚,你放心,这船日夜兼程,我保证十日之内把你送到樊昌。建州是我老家,若有什么大事小情,派人到金丰城绿杨山庄知会一声,方家定然鼎力相助。”“好啊,如果有困难,我就不跟方兄客气了。出门靠朋友,在外从商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周奕笑笑,领情的话,无形中让两人关系又近了些。“呃?周兄从商,可你既然与高侍郎有同窗之谊,这次又承蒙高大人肯帮这么大的忙,那周兄何不谋个一官半职,好歹也光耀门楣啊。”连周奕也不得不承认方朗的惊讶语气恰到好处。
    “不怕方兄笑话,我家祖上也是有人做官的,但做官的风险可不比做买卖。做买卖失败了,最多赔些银子,但是做官要是败了,那就是掉头、抄家的祸事。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祖父才开始弃官从商,如今,不知有多快活。”“令祖眼光独到,京城那种地方,达官贵人太多,若无人脉,生意也不好做啊……”方朗感慨了一下,便兴致勃勃地就着京城的风土人情把这个话题聊下去。拉扯了这么久,‘朝中有人’这一点才是方朗他急于关心,而周奕又早想卖弄的关键问题。
    说到官商勾结,周奕自己就是个典型两面玩转的成功例子,又怎么会摸不透方朗所想?尤其方家明显半黑不白,那些灰色生意自然要仰仗靠山,而且这个靠山当然越强越好。
    这次的事,周奕一出面,就帮他们摆平了连建州府出面都摆不平的事,他的身价在方朗的眼里可想而知。在各自盘算的心思都实质上冲一个方向导向的情况下,两人从风土人情聊起,到江湖神奇传闻、到彼此的兴趣爱好、到各自家里情况……周奕里面有多少真话就不提了,反正小半天聊下来宾主融洽,话题从未冷场,称呼上也一改之前的生疏客套的‘周兄’‘方兄’,为 ‘贤弟’‘二哥’。
    若不是周奕表现出明显地疲乏,如同捡到宝的方朗真的想彻夜不睡,在最短的时间内,拉近他们之间原本陌生的距离。周奕回到舱房,名义上的书童,海宁,正靠在床榻边看书。“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光太暗,对眼睛不好。”海宁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聊完了?”“八九不离十吧。”周奕对着铜镜揭下自己脸上贴的易容假